一張張面孔那麼激憤,上百的百姓將簿馬等人圍住,喊得很響亮,但對方手中的刀令他們相當忌憚,推搡之間不敢太過上前。不過,他們想當然以爲這些人是聖女的護衛,怕聖女因此跑了,留人人等死,所以破釜沉舟的決心亦在高漲。
俞燕歸也信了太子要屠坊的傳言,趁着鄰坊人們和簿馬等人僵持,悄悄對他爹說,“爹,太子如果真想將咱們都殺了,就只有抓住聖女和他談條件。”
俞老卻不同意,“即便消息確實,也是太子惡劣,與聖女何干?她冒險進來爲我們治病,我們反而危難當頭棄她不顧?你若當此卑鄙小人,這些年爹就白白教你讀聖賢了。”
俞燕歸不服,“我們又不傷害聖女性命,只不過拿她阻止太子動手殺人而已。書讀了那麼多,到頭來卻有何用?一入賤籍,代代不能翻身,我是掏糞的,小魚將來可能也只能嫁掏糞的。爹難道還寄望大榮那些貴族嗎?聖女一人心慈,拯救不了水生火熱的萬民。”
“燕歸!”對於兒子的言論,俞老大吃一驚,“這半年帝都富貴人家屢遭竊案,時間地點與糞車的幾條路線相合,我曾有過懷疑,卻又說服自己不可能。果然是你嗎?”
“是我又如何?那些人的富貴何來?還不是從我們身上剝來?憑什麼他們不勞而獲,而我們的老人孩子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爹,您瞧不見嗎?我們已被逼上絕路,再不反抗就只有死。累積財富只是第一步。”
太子以瘟疫爲藉口準備大開殺戒,一是爲了黃金,二是爲了反民。兩者原來都確實。而他之所以篤定殺伐不會引起皇帝反感,因他知道他父皇最痛恨的是造反,哪怕有點蛛絲馬跡,寧可抹滅,也不放任。渣玉山人反朝廷情緒漸高。在他看來,全部死不足惜。
俞老被尊爲渣玉山阿大,是他採用“一切集體所有”的無私方式,將渣玉山的人心擰成了一根繩。往一個方向用力。他一直沿着“努力就有回報”的大道在走,反抗着悲苦的命運,卻不知兒子已經開始反抗大榮的天。
“你這是帶着大家找死啊!”但俞老比兒子看得分明,“兔子不吃窩邊草,你要造反就該離開帝都,選個窮鄉僻壤養精蓄銳,死也不會連累無辜。你想想,我既然能看出竊案與渣玉山有關聯,別人也能看得出來,恐怕太子滅疫是假。圍坊剿反是真。”怪不得,一名大夫不派,就認定了瘟疫。
俞燕歸年輕氣盛,有抱負卻少深思,怔道。“怎麼可能?”
“太子養謀士過百,加上朝堂重臣百官,發生在眼皮底下的事還能漏過?就算多是酒囊飯袋,也有一兩個目明的,更何況皇族最怕最防的就是反賊。你太魯莽了,有這樣的心思,也不跟我商量。我是你爹。就算不贊成,難道還能告發了你?如今可好,官兵圍殺在即,要這麼多毫不知情的百姓爲你們陪葬。”俞老痛心嘆道。
“是爹想得太多,那個昏庸太子只不過怕瘟疫。”俞燕歸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自己莽撞。
這時。簿馬亮了刀。他其實很沉得住氣,但手下一個兄弟讓人推搡在地,還差點被羣踩,讓他不得不下令自保。
“聖女的侍衛們要殺人啦!”人羣中有個聲音特別宏亮,“他們的命寶貴。我們的命就賤。大家可別心軟,聖女要真善心,就該主動出面保我們,現在卻避而不出,就是不管我們死活。必須把她捉住綁了,吊上坊牆去,看太子怎麼說!”
馬秀在泫瑾楓身旁低語,“這人唯恐不亂,聲音幾次都是帶頭鬧,絕對挑唆。”
泫瑾楓同意,“找出來!要是太子的人,就按計行事。”
馬秀和柳夏立刻移動位置,不動聲色找人。而琴師老樣子,誰僱他的,他就在誰身後,只負責僱主個人安全。
“我保你們,如何?”一聲清爽明快的女音,隨着廬堂大門敞開,傳了出來。
泫瑾楓當即皺眉,看蘭生從門裡淡定走出,不禁苦笑。他讓她先顧着自己,她可好,首當其衝了。然後呢?她打算怎麼做?
“你是誰?說話好大的口氣!聲音女裡女氣,穿得卻像個男人。告訴你,我們見過聖女的,你別想冒充。”又是那個聲音。
蘭生拔下頭上髮簪,柔順烏亮的青絲披肩,頓顯柔美女相。
泫瑾楓突然知道她要怎麼做,暗歎一聲要命。他雖跟她說不管她,但如何會真不管?太子要找黃金,他要守黃金,不可能撂手。
“我乃六皇子妃,自認比得聖女之尊,願意留在渣玉山,和八坊的百姓共同進退。且不說屠坊的消息是否有人故意危言聳聽,就算真有其事,太子屠坊之時,各位可取本妃性命。”蘭生挑明身份,以本妃自稱,是建立威信所需。這些百姓已到了生死攸關之時,親民是鎮不住的。
衆人鴉雀無聲,包括俞氏父子和渣玉山人,個個吃驚非常。雖然在一個城裡住着,帝族如天一般高高在上,怎麼也想不到渣玉山這日不但來了親民的聖女,還來了六皇子妃。六皇子妃,六皇子之妻,太子的弟妹,也是皇帝的兒媳,當然比得過聖女。
人羣裡那聲音又起,“你說你是六皇子妃,卻有何憑證?”
蘭生但喚簿馬,讓他給人們看六皇子府腰牌,“他們並非聖女侍衛,而是本妃的侍衛。”然後,又叫樊圻請出玉蕊,“聖女是本妃親妹,大家不信我,可問她。聖女不會撒謊。”
真有人問,“聖女,她可是六皇子妃?”
玉蕊看看蘭生,對終於安靜下來的人羣柔聲道是,“大家大概也知道,她是我親姐。”
蘭生見多數人有些信了,又道,“聖女和醫谷衆弟子已知治病的方子,只要再找到病源,帝都就能解除險情。到時自然解禁。你們此時攔在這兒,不讓我的侍衛們去辦差,其實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耽誤寶貴時機。”
大家一聽有方可醫。馬上如釋重負,再聽那些侍衛是要去找病因,就不由往兩邊讓道。
挑釁的聲音再起,“別輕信她的話,而且聖女說謊我們也無從得知。誰能分辨這些人到底是去找病因,還是去給太子通風報信?”
柳夏剎那飛身而起,從人羣中揪出一個瘦精的漢子,將他按倒在地。
漢子奮力掙扎,憋紅了臉大叫放開,“看吧。讓我說中了,心虛要殺人!大夥兒聽我的準沒錯,把聖女和這個女的一起抓起來。真是六皇子妃,是咱們賺到,不是也沒關係。咱還有聖女在手,和太子談條件去!”
馬秀問人羣,“你們誰認識他?”
衆人互相看看,都搖頭。
馬秀露齒森笑,一屁股坐在那漢子身上,“這位老兄,我懷疑你居心不良。從外面混進來鬧事的。你要不同意,就說說自己住哪坊哪戶,也弄個憑證給我瞧瞧。”
“……”漢子不住這裡,如何說得出來?他也算倒黴,受命進來阻礙南月姐妹治病,今晚能讓太子順利殺進來。想不到渣玉山此時可謂藏龍臥虎,根本不是他能隨便糊弄的。
“說。”馬秀笑着說,卻使着坐碎磚的力道。
漢子殺豬般叫了起來,“我不住這一帶就不能來幫大家嗎?”
“可以,不過你既然給朝廷當差。爲何不敢言明?”馬秀腳快手快,搜出一塊左龍營內衛腰牌,扔到漢子眼前。
漢子支吾半晌,犟嘴回道,“我……我是看不過去太子要殺這麼多人,所以才豁出去,偷偷跑來給大夥兒報信出主意。”
“好個大義凜然。”馬秀嗤笑,“不是怕聖女和六皇子妃治好了大夥兒,你們就不能光明正大進來找金礦了麼?”
這下不僅是大家愣,連蘭生也愣住了。金礦?她隨即找到混在人羣裡的泫瑾楓,但那位臉上黑乎乎一團,壓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且她發現微妙的是,場地三個羣體,分別是渣玉山人,六皇子府侍衛,鄰坊人,但泫瑾楓領着三人,明明不屬於任何一羣,卻像蝙蝠一樣巧妙混跡,讓這羣人當他們是那羣的人。然而,泫瑾楓在設局!
“咦?你們不知道?”馬秀作勢拍自己的嘴,苦着臉看柳夏,“糟了,說漏說漏。”
柳夏哼一聲,“傳聞而已,只有你當真。”
被壓得快斷腰的漢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心頭暗喜,想着趕緊去給太子報信,便開始求饒,“二位饒命。既然聖女大人已能治好這病,我得趕緊稟報給外面的人知道,以免遲了釀成慘禍。”
馬秀說聲有道理,起身鬆開他。
那漢子爬起來,頭也不回鑽進人羣裡,蹤影不見。
沒了害羣之馬,大家心裡卻仍起伏。太子監國的朝廷究竟會採取怎樣的決策,突然冒出的金礦又是怎麼回事,聖女要不要捉,六皇子妃又要不要拿。
風漸漸勁起,吹得人幾乎站不穩。烏雲聚在渣玉山頂,傾盆的雨,下得措手不及。
“本妃絕不離開渣玉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你們大可守住。若本妃違背此言,任你們處置。”最後,還是蘭生一錘定音。
終於,該躲雨的,該執令的,該治病的,該幹什麼的,都能幹什麼去了。
即將一決勝負!
週末啦,中秋啦,爭取明天能寫到兩章,還粉紅債。
大家愉快,圓圓胖胖?。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