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秋素景泛洪波,誰雲好手摺芰荷。涼涼悽悽揭棹歌,雲光開曙月低河,萬歲爲樂豈爲多。”渺茫的歌聲從荷花深處傳了出來。
九歲的小皇帝劉佛陵半躺在雕刻着飛翔着的鸞鳥與鷁鳥的梓木小船,嘴裡含着低光荷的蓮籽,隨風在淋池的水上輕輕地漂盪,聽着優美的歌聲,聞着芬芳的香氣,賞着周邊的美景,看着心情極爲舒暢。
淋池,是去年劉佛陵在命人在宮中挖的一個廣約千步的水池,池中種滿了低光荷,一莖四葉,日光照射在葉上,葉片便低垂,如美人羞澀的臉。
兩年前劉佛陵的母妃去逝了,那個世上對他最好的人走了,據說是被他的父親殺掉的,他聽到這個消息後大病一場,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他的父親保持着恐懼。沒過多久,他的父親也走了,他沒有悲傷,反而輕舒了一口氣。
再後來,他當了皇帝,剛開始他很緊張,以爲有很多麻煩的事情他要做,後來他才發現根本不用他做什麼,到他手上的那些所謂的奏章早就被大將軍霍光批好了,他只用在上面蓋一個戳就行了。戳也不用他蓋,自有尚符璽郎幫他蓋,根本都沒他什麼事。
後來,那玉璽也差點被大將軍霍光拿走了。他記得是那天晚上,他在睡夢中,忽然就聽見有人喊有怪物,宮中瞬時亂成一團。他和金賞、金建一起跑出去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怪物。
後來又聽說霍光大將軍來了,他領着金賞、金建去想問個究竟。還沒進門便聽到屋內有人大聲說到:“我的頭你可以拿去,但是玉璽你不能拿走。”
這是尚符璽郎的聲音,劉佛陵是識得的。
“竟敢有人想奪玉璽?真是膽大包天。”年少的皇帝劉佛陵當時就氣得血氣向上直涌,他猛得將門推開。只見尚符璽郎一手拿着劍擋在身前,一手將玉璽捧在胸口,而大將軍霍光正滿臉怒色的看着那個尚符璽郎。
劉佛陵被眼前的這景象震驚了,他當場呆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到時大將軍霍光見小皇帝進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平靜,笑道:“宮中鬧怪,我只是怕這玉璽丟了纔想代爲保管。”說得一點都不尷尬,倒是劉佛陵像是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反而有些尷尬起來。
霍光臨走的時候,又看了眼尚符璽郎,笑着說道:“你這小子不錯,明日將你的品秩提升兩級。”
金建對霍光怒目而視,而金賞卻低頭垂目,並伸手稍稍的拉了一下金建。金賞、金建是金日的
兒子,爲侍中郎,金賞十一歲,金建十歲,從小陪着小皇帝劉佛陵一起長大。
“他想幹什麼。”待霍光走後,金建憤怒的說到。
金賞看了看小皇帝的臉色,稍舟的伸手拉了拉金建的衣袖。
“別拉我,他是你未來岳父,可不是我的,你怕他,我可不怕他。”金建不耐煩的甩了甩衣袖說到。
金賞聽了,頓時憋的滿面通紅,先前,他們的父親還在時,已幫他與霍光的六女兒訂了婚。
第二日,那尚符璽郎便官升兩級,滿朝羣衆聽了這事之後都表達了對霍光由衷的敬佩之情。
‘敬佩’?只怕是‘敬畏’吧!躺在小船中的劉佛陵想起這件事,眉頭不由的皺了皺。霍光理虧,拿着他的東西隨便賞人,去堵天下人之口,而他卻不能隨便賞自己的東西。
金日逝世後,金賞繼承了其父金日的侯爵,佩戴兩種綬帶。這兩兄弟自小與他吃飯、睡覺都在一起,於是他對霍光說:“讓這兩兄弟都佩戴兩種綬帶吧?”
“不行,只能由金賞一人繼續他父親的侯爵。”霍光不假辭色的拒絕了。
“爲什麼,封侯不是由我和大將軍決定就可以了嗎?”劉佛陵壓着自己的不快笑着問道。他的東西,霍光任意拿去討好別人,而這個做皇帝的人卻不能,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根據先皇的約定,對國家有功的人才能封侯!”霍光一臉正色的說到。
看着霍光那道貌岸然的樣子,劉佛陵恨不得一拳打過去。之前他霍光有什麼功勞,爲什麼要舔着臉來跟他講父親曾封他爲侯?抓捕叛逆者馬何羅?那可是金日侯做得,可不是他霍光!先皇的約定難道只對他這個繼承皇位的人有效,反而對他這個臣子沒效了?
“皇上,皇上,好聽不?”一個嬌美的宮女正忐忑的看着劉佛陵,不知道是自己哪裡唱得不好,這個小皇帝聽着聽着便滿臉怒容。
“好聽,繼續唱。”劉佛陵笑着說道,目前在乎他高不高興的恐怕只有這些小宮女了吧。
“金建,你說老是飄在船上也沒有意思,咱們再在這淋池中央建一個遊商臺好不好。”劉佛陵轉問身邊的金建,他總得找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情來做吧,政事管不了,那他就負責玩了,聽說他的父親當初也是很喜歡遊玩的。
“哎,你是哪個殿的,怎麼跑這裡來了。”不等金建回答,劉佛陵就聽了一陣噪雜聲。順着聲音望去,只見幾個宮女正在追着一個
小人兒,離得遠看不清楚那個小人兒的模樣。
劉病已平時在掖庭裡與那些宮女鬧慣了,以爲那些宮女也是在與他鬧着玩,一邊跑一邊笑着:“追不上我,追不上我。”
那些宮女都比劉病已大了許多,本來追一個孩子是很簡單的事,可是突然跑出來一個孩子,個個都心情緊張,都撲過來攔。結果人越多越亂,劉病已就一隻小泥鰍一樣在人空裡滑來滑去,玩得不亦樂乎。正在得意間突然自己的就被人拎了起來,他鄂然的看着拎他起來的人,臉上還帶着慣性的笑容。
金賞雖只有十一歲,但有胡人血統,比一般的孩子長得強壯許多,面目也與中原人有些區別。他見手中的小人兒原本很是鄂然的,然後又好奇的打量起他來。
“你是哪個殿的?”金賞有些嚴厲的問道。
“哥哥,你好凶哦”劉病已黑白分明的又眸一邊滴溜溜的打量着周圍的人,一邊有些委屈的說到。
“金賞,放他下來。”劉佛陵聲音溫和,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從小,他的母親就告訴他,講話要用這樣的語氣講。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劉病已一自由,便顛顛的跑到劉佛陵跟前,親熱的說到。
劉佛陵被眼前的小人兒叫得一怔,從來別人跟他講話都是恭恭敬敬的,哪怕是大將軍霍光。
“你住哪裡?叫什麼名字?”劉佛陵問道。
“我住掖庭,叫劉病已,你呢?”劉病已笑着答道。
劉佛陵聽了劉病已的回答,臉上劃過些許的慌亂,他盯着劉病已半晌說不出話來。自小長在深宮中的劉佛陵自然是較常人都要成熟的許多,他知道他的皇位是怎麼來的,他也知道住在掖庭的那個孩子是誰。
“你來這裡幹什麼?”劉佛陵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道。
“我來,哦我來這裡採蓮子的。”劉病已想了一下才回道,剛剛一鬧,他都差點忘記了自己要來幹什麼了。然後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劉佛陵,指着淋池問到:“這都是你的吧?我可以採不?”
“金賞,幫他採幾個蓮子,送他回去吧。”劉佛陵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劉佛陵不願意再多看劉病已一眼,他本以爲那個自小在監獄中長大的孩子會過得比他悽慘百倍,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在劉佛陵看到劉病已那張天真爛漫的笑臉時,他內心竟然涌起深深的妒忌,沒錯,他是大漢的皇帝,居然妒忌那個自小沒人要的孤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