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般面對面的交談,無論是對於鶴雲錦,還是提埃,都是第一次。
鶴雲錦站起了身,只看了一眼,他便明白過來:“提埃閣下放棄了指揮官一職?如此果斷,令我敬佩。”
“首長大人謬讚。”提埃冷淡道:“因爲禁令的緣故,不得不出此下策,將首長困於此處。”
“但這又能如何呢。”鶴雲錦輕聲說道,他又看向了葉靈,眸光恰如搖曳的湖波:“沒有任何意義,殿下。”
他站在霧氣之中侃侃而談:“這不過是一個冒險式的幼稚行爲,對於局勢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有,那並不是因爲你的諫言。只不過是……你藉助的力量,成功將我困在了此處。”
他說得很對。
葉靈站在一旁。將場地讓出,注意力卻一直集中在鶴雲錦身上。
——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是殺了他。
這是鶴雲錦親口所言,葉靈也深以爲然。這人的心太過堅定,不爲任何事物所動搖。連自己的性命都能視爲砝碼,他的意志力實乃葉靈平生罕見。
“我並不是想要說服你,”提埃冷淡道,他擡起手,掌心浮起一顆微型的投影器。民衆衝擊改革派行政大樓的影像投射在半空,提埃慢慢說道:“只是爲聯邦人民,轉達他們的呼聲而已。”
“提埃閣下,是想要爲軍部的指揮官們辯解?”
“沒什麼可辯解的,”提埃收起了投影器:“付薩的確死於尼可之手,不過參與合謀的人,還要加上一個,那就是你,鶴雲錦。”
鶴雲錦展開一個近乎冷笑的微笑:“可你並沒有證據。”
提埃沒有回答,他慢慢的解開了外套:“看來鶴首長並不接受言諫。那麼……”
他將外套扔到地上,突然一拳揮出,筆直的破開了霧氣:“我只有遵循規則,進行武諫。”
提埃是高等戰鬥系改造人,雖然仍舊是人類的形態,一拳揮出,卻讓空氣一陣鳴顫。拳風擊中了鶴雲錦的身體,卻只擊碎了殘影。鶴雲錦表情不變,躲閃着提埃的攻擊,姿態從容不迫。
他們的速度逐漸加快,提埃的視線緊鎖着鶴雲錦,聯邦幾乎沒人知道,鶴雲錦的序列等級,從他身處的黨派來看,他應該是低序列等級的平民,但針對他的暗殺沒有一次成功,此刻他所表現出來的身體素質,也遠超一般的戰鬥系。
提埃不再猶豫,他的身軀驀然膨脹,高達數米的灰狼無聲的落到了地面上,他屏息靜氣,將自己藏入霧氣之中,謹慎的等待着時機。
高等戰鬥系改造人的第二形態,肉身異常堅固,甚至能支撐他們穿越宇宙,提埃伏下身體,巨狼突然從霧氣中撲出,兇狠的咬向鶴雲錦,速度比起剛纔,快了幾乎三倍。
裂帛聲響起,鶴雲錦的制服外套在巨狼口中碎裂,他本身倒是沒有受傷,隨後他竟然竄進巨狼的腳下,繞着他的身軀躲閃。
這是個很高明的選擇,移動的範圍減小,能夠保存體力,而改造人巨大的第二形態,反倒成了阻礙。不過提埃到底經驗豐富,很快,鶴雲錦的衣衫便碎成了布條。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改變形態,使用更爲強大的第二形態。
“你讓我十分驚訝,”提埃停下了攻擊,開口說道,聲音如雷鳴:“以人類形態,相抗如此之久毫髮無傷,莫非你也是高等戰鬥系改造人?”
鶴雲錦輕盈的拉開距離,與巨狼相對而立,他的上身只掛着一件被扯得稀爛的襯衣,露出遍佈傷痕的身軀。
他身上的陳年舊傷如此之多,後背從腰線開始,到肩胛骨處,一整塊皮肉糾結在一起——那是燙傷的痕跡,就彷彿曾經有人拎着整桶的開水,澆在他的後背。
葉靈有些吃驚,除了白藍,她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過這般密集的傷痕。白藍頻繁出入戰場,而鶴雲錦這一身的傷口,又是怎麼來的呢……
鶴雲錦的神情依舊從容,他拂開肩上的塵土,竟然對葉靈欠身行禮:“十分抱歉,讓你看到我衣冠不整的模樣。”
葉靈一言不發,巨型灰狼發出一聲低嘯,霧氣震顫,他猶如從天而降,鶴雲錦閃身退開,卻還是被咬住了胳膊。
鮮血頓時飛濺,鶴雲錦毫不猶豫,一拳打在巨狼的眼部,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他拖着軟塌塌的手臂落回了地面。
巨狼閉上了一隻眼睛:“你是故意被我咬住,用手臂換我的眼睛。”
鶴雲錦半身是血,左臂垂在身側,手腕翻轉,血肉模糊,骨頭差不多都碎了,只剩下皮肉還連接着。
“提埃閣下謹慎過人,我也只能出此下策。”鶴雲錦淡淡道:“可惜,閣下鬆口太快,保住了一隻眼睛。”
葉靈有些憂心,她將亥以握在了手中,目不轉睛的盯着巨狼。霧氣一陣翻涌,她心神一動,留下一分神念鎖在提埃身上,便翩然沒入陣中。
合陣之時,鶴雲錦的四名心腹也留在醫療間裡,這幾人中,一人已經陷入幻覺,一動不動;一人原地打轉,神情迷惘;還有一人沉睡不醒。
唯有一名渾身裹着黑衣的男子,彷彿醒悟過來一般,他蹲下身,匍匐在地上,摸索着地面縱橫交錯的導管。
葉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後,鶴耳似有所覺,猛然轉身向後撲去,葉靈輕盈的避開,旋身來到他身後,一掌劈在他的後頸。
她並不想殺死他,用的力道很輕,鶴耳搖晃了片刻,竟然沒有倒下,他聲音沙啞的說道:“大人是不會失敗的。”
葉靈的動作一頓。
鶴耳繼續說到:“我們的……理想,一定能夠實現,豬狗貴族,早晚下地獄。”
“這世界太不公平。”他喃喃道,垂下頭顱,站立着暈了過去。
葉靈將他平放倒,若有所思。
鶴雲錦的部下顯然將他視爲精神領袖、崇高信仰的化身。但是鶴雲錦卻親口說過,世間沒什麼不能以利益衡量。
葉靈有些迷惑,鶴雲錦幾乎從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他是怎麼說服這些人,爲了理想而聚攏在他身邊的?
一道視線若有若無,落在她身上,葉靈心下一凜,回身看去,卻吃了一驚。
數十米外,養護艙躺臥在虯曲的導管之中,燕夙玉渾身赤/裸,在瑩綠的營養液中沉浮。
他原本雙眸緊閉,此刻卻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一眨不眨的看着葉靈。
葉靈眉頭微皺。她走到養護艙旁,這才發現,頂端的晶壁上,有一道細微的裂痕。大約是鶴雲錦的部下們無意間碰到了養護艙。
燕夙玉半邊臉浸沒在營養液中,他的容顏依然美得攝人心魄,那雙金瞳卻黯淡無光。一截蛇信在空氣中揮舞着,捕捉着那微小的裂縫泄露的氣息。
葉靈仔細打量了一會,便伸出手,燕夙玉的眼珠隨着她的手而緩緩轉動,卻並無意識。與其說他是醒着,不如說他被本能主宰了身軀。
葉靈將手放在了晶壁的裂縫上。
水波泛起了漣漪,燕夙玉擡起了手臂——極其緩慢的,一寸一寸,將指尖貼在了晶壁上。
營養液順着他的手腕滑落,他仍舊沒有多少意識,卻將手掌完全貼了上去。手指反覆的蜷曲、鬆開;彷彿想要握住葉靈的手。
他的金瞳中似乎閃爍着一絲神采,似乎意識逐漸的掙扎着,想要醒來。
葉靈不再猶豫,掌心在縫隙上一拂,縫隙逐漸收攏,晶壁又完好無損。
燕夙玉的動作停住了,瞳孔中的光芒暗淡下去。一聲輕響,他的手臂重新摔回了營養液中,雙眸也緩緩合上。
葉靈鬆了口氣,有些心驚——此人的五感太過敏銳,僅憑一絲通過縫隙泄露的氣味,就察覺到她的存在,幻陣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
她鬆開手,地面卻一陣搖晃!
葉靈一時不察,撲倒在養護艙上,回望陣中,巨狼與鶴雲錦依舊在對峙,葉靈身軀恍如輕煙般一裂爲二,分影化身倏然穿過金屬外壁,衝上雲霄。
葉靈所釋放的幻陣,籠罩了整個金屬建築,霧氣之外,卻圍攏着數千裝甲戰車,護衛艦在幻陣上空穿梭着。
一輛戰甲的炮口凝聚了光線,隨後朝着地表發射,金屬建築外圍的土地被炸出了坑洞。
鶴雲錦的隨行艦隊終於組織好了人手,試圖將整個金屬建築挖出來。
此番前往大政星,鶴雲錦所攜帶的艦隊皆是煙雲的精銳,葉靈雖然利用幻陣困住了他,但云舟卻依然還躲藏在大氣圈外,死星周圍遍佈監控,她只好與提埃兩人孤身前來。
傭兵們已經挖空了金屬建築東面的土地,再讓他們繼續下去,破掉幻陣,也只是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