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一樁震驚了整個B大的醜聞同樣使溫宅裡氣氛凝重。
在新聞發佈出來的當天,溫鍾國就氣得差點心臟病發作,召溫言回家後, 更是照着他那“不孝子”的臉就是一個耳光。
溫鍾國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去喜歡男人。
自己最愛的妻子以命換來的溫家香火的繼承, 最後要斷在這根香火上。
何況在那個時候, 同性戀伴隨的詞語可不怎麼好聽, 即使溫鍾國是個閱歷極其豐富的商人, 也難免會對這個羣體產生誤解,他甚至叫人打暈了溫言,然後送到醫院去做檢查有沒有感染HIV。
溫言在醫院醒的當天, 就和溫鍾國在醫院大吵一架,最後溫言冷着臉繼續返校任教, 直到溫言的奶奶都聽說這個消息從鄉下趕來B市。
於是溫言又匆匆返回溫宅。
不可避免的, 溫鍾國在許多親戚的面前對着溫言大肆教訓, 沒了溫遲這個緩和劑在場,溫言的迴應句句帶刺, 眼見着這對父子又再次吵起來,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奶奶默默抹淚——她是心疼溫言。
喜歡一個男人,這種路……這種路怎麼走得通呢。
可是奶奶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在一干親戚的勸慰下,溫鍾國最後儘量收斂了自己的脾氣, 而溫言也見不得奶奶的眼淚, 只能暫時先選擇沉默。
客廳裡那些明着安慰實則譏誚不斷的親戚們七嘴八舌, 都叫溫言收心, 還特別好心地給溫言介紹自傢什麼人認識的公司老總的女兒, 說白了,也就是商業聯姻。溫言忍着, 頭上青筋直蹦,在抽掉了四根菸後學校的電話來了。
校長跟他說何易知跳樓了。
不太客氣的話語裡儼然已經將他當成了這場悲劇裡的始作俑者。
溫言再沒心思顧得其他,急忙飛車趕回學校,因爲距離不太遠,車速快,溫言趕到的時候救護車也纔來,溫言撥開圍觀甚多的學生,何易知就躺在地上,一大灘接近黑色的濃稠血液還在繼續慢慢淌,溫言一愣—— 何易知的眼睛還是睜着的。
只是看起來冰涼無底,毫無焦距。
你無法想象那一刻,從腳底躥上來的涼氣如閃電般擊中溫言的心臟。
他的學生死了。在死之前,他跟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溫老師,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你?然而他沒有回答。
很快,B大學生跳樓事件被立案調查,法醫鑑定的結果是自殺。
何易知是單親家庭,在這件事情發生後,學校費了很大勁才找到何易知的父母,然而可笑的是,在最開始的悲傷哭泣後,女人和男人竟然因爲賠償問題和學校大吵一架。
他們認爲何易知跳樓的原因出在老師和學校身上,但經過一系列取證,很明顯,何易知的死和溫言沒有半分關係,何易知是由於性格原因和不知原因的某些臆想誤解,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以致自殺身亡。
就在女人和男人還想鬧下去的時候,溫鍾國到底還是出手了,他大方地給了這對離異夫婦一筆賠償金,叫他們從此閉嘴離開B大,而所有有關溫言的負面新聞一時間也全都銷聲匿跡。
校方這才意識到溫言的強大背景,就在學校想進一步繼續巴結溫言的時候,溫言發生了與溫鍾國的最大的一次爭執。
——溫鍾國徹查了溫言的一切生活軌跡,終於發現了溫衍這個人的存在。
他一邊驚訝這個人竟然被溫言保護得如此之好,一邊怒火中燒。
是以在教育界的醜聞被他抹平後,溫鍾國用溫衍要挾溫言,他可以不動溫衍,但前提是,溫言必須回溫氏上班經商,同時接受與某某企業家的商業聯姻。
最後就是,永遠再不能與溫衍相見。
想當然,溫言冷聲拒絕了溫鍾國的提議,同時提出與溫家斷絕關係。
溫鍾國見溫言爲了個男人竟然連溫家都敢捨棄,一向大男子主義的他這回是真的氣急攻心,直接被送進了醫院。
而溫言離開了溫家,只是那一晚因爲心情不佳,溫言在與冉錦、豐成俊、祝融那幾個飆車的時候不慎發生車禍,要不是車子的性能和防護力足夠好,溫言有沒有命回來都不一定。
等溫言在牀上昏迷了一週,外面有關於溫衍的負面新聞已經開始滿天飛。
溫鍾國不滿自己的兒子竟然敢爲了個小明星和自己鬧到如斯地步,藉助和商業合作伙伴Battle老總譚永輝的關係,成功將溫衍拉下水。
陳赫嘉看在眼裡,卻沒辦法阻止,只好每每對溫衍橫眉冷對,出言不遜,試圖激得溫衍拒絕這個廣告代言,但他沒想到溫衍竟然是個倔的,一聲不吭地受了他的所有刁難,直到譚永輝終於得手。
——那段時間溫衍剛從山中拍戲回來,沒想到與溫言再聯繫不上,心急擔心的同時默默承受了所有來自溫言初戀情人陳赫嘉的挑釁。
他甚至在想,有什麼關係呢,陳赫嘉不過是過去式,等溫言回來了,在陳赫嘉那裡受的氣,他統統要在溫言身上討回來。
就這麼等着,等到醜聞爆出,等到溫衍被人從公寓裡趕出來,溫言纔在醫院裡幽幽轉醒,然後也全然不管自己身上的傷,在寒冷冬風裡找了溫衍一整晚。
溫言說:“對不起。”
要不是因爲他是溫家的人,小衍又何苦受這種罪?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對不起小衍。”
“小衍你不要這樣,你跟我說話……”
“我只愛你,只愛你,小衍。”
直到溫衍終於流下淚來:“你傻啊,小心有記者跟着我。”
溫言吻一吻溫衍的額頭,“我不在意。”
怎麼會在意呢,爲了你,這溫家,這身份,我統統可以不要,全世界都在反對同性戀又怎麼樣,你只是我的小孩,與別人無關。
溫言甚至籌劃好,他以後要做什麼工作,怎樣去養活這個已經被他寵得越來越挑剔的倔強小孩,以及兩個人要住什麼樣的房子,家裡要擺什麼樣的傢俱,他要爲小孩買一大摞放滿書櫃的漫畫,以及堆得高高各式各樣的遊戲光碟。
除了客廳、書房、廚房、臥室外,溫言還在考慮要規劃出一個大大的畫室,五顏六色的,七彩繽紛的,裡面要有全世界最好的畫具,所有的牆壁都可以讓小孩肆意塗鴉,醜的也好萌的也好,只要小孩開心,他的臉都可以給小孩畫。
那段時間,溫言幾乎耗盡了自己所有教學生涯裡攢下來的積蓄。
溫衍悄悄去店裡跟老闆說把上好的木地板換成最廉價的瓷磚,下一秒溫言就出現在他身後笑眯眯:“不用換了,就定這個。”
小孩喜歡光腳在家裡走來走去,地毯鋪設不到的地方,冬暖夏涼的軟木地板也比冰涼的瓷磚要好。
但並不是所有不和諧的聲音隨着溫衍的消失都會泯滅下去。
溫鍾國見溫言是真的鐵了心要和溫衍過下去,又一次動用他的權力,學校不能同意溫言繼續任教,而其他的學校也好,公司也好,對於溫言投去的簡歷都視而不見,哪怕剛接好的某個高薪家教工作,第二天也會有父母打電話來辭退溫言。
溫言隱瞞下這一切,對於溫父的經濟封鎖,最後還是裴初、豐成俊等人私下接濟,才能讓溫言勉強維持回家時對溫衍的微笑。
他甚至依舊像往常一樣,和溫衍說自己今天又遇到了怎樣有意思的學生。
與此同時,娛樂圈裡關於溫衍的傳聞還愈演愈烈,甚至有狗仔打探到兩個人的新住處,並一再騷擾,從這樁醜聞開始,對於溫衍的貶低一直都沒停過。
就這麼僵持了大概一個月。
溫言的奶奶終於出面了。
她不懂爲什麼她最疼愛的孫子會和自己唯一的兒子鬧到這種地步,但是這種局面對她一個渴望家庭和睦的老人來說,太令她心痛。
眼見着溫鍾國又一次在公司發脾氣回來,又一次被醫生勸囑必須心平氣和,否則很容易腦溢血,又一次在傭人的幫助下吃下一顆藥丸。
她坐不住了。
溫家這一支已經成爲了其他親戚的笑柄,她的孫子也要與溫家斷絕關係,一個不知姓名的溫言的伴侶與整個溫家的和睦相比,溫秀敏選擇了後者。
她覺得自己的孫子執迷不悟得太厲害,所以在溫家大宅,在許多人的虎視眈眈下,溫秀敏給溫言下跪了。
驚天動地的一跪。
一個年近七十的老人,給溫家最離經叛道的青年下了跪。
只爲讓她的孫子,回到溫家的正道上來。
溫秀敏的意義於溫言來說,重大過於天,過於自己。
這一跪,溫言便是真不孝,不仁,不義。
老人跪在地上,誰也拉不起,溫秀敏說:“你答應我永遠不再與那個男人相見,我就起來。”
否則,長跪到死。 溫言紅着眼睛咬着牙,最後說了三個好。
再不與溫衍相見。
所有在物質、名聲方面的打壓遠不如這一跪要來得直接和沉重,溫言說完那三個好,連老人都沒拉起來,也再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自此,溫言消失在溫衍的世界裡。 一別三年。
但誰也不知道,溫秀敏在溫言說完那三個好字後就後悔了。
因爲溫言那一眼裡的震驚和痛苦太強烈,溫秀敏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孫子的眼睛裡看到過這種眼神,她以爲不過是個熱戀中的情人,會比自己的親人都要重要?但是溫言拂袖而去的時候,溫秀敏知道,她後悔了。
她知道她把她自己的孫子傷狠了,可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怎麼收得回來?
於是奶奶日復一日地在孫子憔悴的眼神下病得嚴重,後來她甚至想勸孫子把那個男人找回來,怎麼樣都行,可是她纔剛一開口,溫言就冷眼岔開話題,故意裝得不在意,像是生怕她又跑去傷害那個人。
溫衍來溫家大宅找溫言的那天,其實溫言是在的。
他在二樓的書房,隔着綠意盎然的枝椏,看溫衍消瘦蒼白的臉。
溫衍倒下去的時候,也是溫言急忙衝出去,將人一路抱去醫院。
溫言在溫衍的病房外一支接一支地抽菸,然後想到裴初。
於是就有了後來溫衍醒來第一眼見到裴初的場景。
而溫言,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行李一收,就自己去了遠離B市的深山,看不見,就不會想念。
——哪知道,最後想念如影隨形。
他終於,還是活成了溫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