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呆了兩天,王大牛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甚至開始已經能纏着溫言問東問西了。
“溫老師,我們這是在B市啊?哇,我從來都沒有出過村子呢,B市是不是好大好大?“
溫言按住他給他擦臉,“別動。嗯……B市是很大,有空溫老師帶你出去玩。”
“哦好耶!”王大牛一把從牀上蹦起來。
溫言嚇一跳,眉頭一挑就出現了一副嚴師形象,“坐好。”
“好嘛……”王大牛鑽進被子裡,又問:“可是溫老師,我在這裡治病是不是要好多錢。”
溫言想起那天王大牛給他形容好大一捆錢的樣子,不由笑了出來,“是啊,要好大好大一捆錢,怎麼樣,小朋友要把你自己賣給老師抵債嗎?”
王大牛漆黑的眼珠咕嚕一轉,“那反正我也不值錢,就賣給老師吧!”
說完雙眼一閉,直挺挺躺在牀上任君宰割的模樣。
溫言再次失笑,眼角眉梢都彎了起來,本就英俊的臉看起來更生動了。溫言掐了掐王大牛的臉,“好了,不鬧了,起來吃午飯。”
王大牛沒動。
溫言瞥他一眼,“王大牛同學?”
王大牛還是沒動。
溫言的眼神立刻變了,探了探他的鼻息後立馬要摁護士鈴。誰知這時候王大牛突然睜開眼笑起來,“哈哈,溫老師,我騙你的!”
溫言的手指僵在半空。
好半晌,才放下來。“下次不要再這樣嚇溫老師了。”
王大牛說好。
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卻緊緊捂住心口的位置,越抓越緊。沒事的,王大牛心裡想,我剛剛只是躺得太急了,不會有事的。
在溫言拿放在保溫桶裡的午飯的時候,王大牛斜靠在牀頭又開始了一番感嘆,“嘖嘖,溫老師,你長得真是太好看了。我看到好多護士姐姐老盯着你看,給我打針的時候都不專心了。”
溫言懶得理他。
“真的!昨天晚上那個姐姐就把我扎得好疼。而且我看不僅是護士姐姐,就連那個醫生叔叔也老看你。”
溫言把盛好的飯放在他牀前支起的桌子上,“吃飯!”
王大牛嘟起嘴巴,“連窗戶外面那個哥哥也盯着你看了好久了。”
溫言一個眼神掃過去,“你再胡說我就把你一個人丟醫院。”
誰想到王大牛根本就不怕,而是朝窗外努了努嘴,“我又沒騙你,你看嘛,窗外那有個哥哥呢,只是遮了臉,就跟容哥哥來的時候一樣。”
溫言愣了幾秒,才輕輕說:“那只是隔壁房的哥哥,也許想來串門。”
那是溫衍。
後來的兩天,溫衍又來了兩次。每天都只是在病房外面站一會就走,溫言也只是自顧自的忙進忙出,陪王大牛說話聊天,或者偶爾補補課。
直到最後一次溫衍敲了門。
溫言在門口只遲疑了兩秒,就開了門。
“進來吧。”溫言對他微笑,像陌生人。
王大牛這時候其實已經修養得差不多了,腦袋上的傷開始癒合,人也已經非常精神了。看見溫衍的時候他頓時兩眼冒出精光。
“哇!哥哥,原來你比溫老師還好看。”
溫……老師嗎。溫衍轉頭看向溫言,後者卻沒有看他,而是神情淡淡地跟小孩交代:“正好我要出去一趟。大牛,你跟這個哥哥先玩一會好嗎,溫老師要給你準備東西回去了。”
孩子當然不懂什麼,只是笑眯眯地說:“好啊。”
溫言拍拍他的頭,然後打算回B市的公寓一趟,地方不遠,所以他也能經常用公寓的廚房給大牛煮東西吃。
誰知道他和溫衍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被人狠狠地拽住手腕拖了出去。
“溫言。”
溫衍的手很有力,幾乎是瞬間,就把溫言的手抓出了印子。他的聲音沒有什麼調子,聽起來只是很平靜地在叫這個人,只是他的心裡,卻早已經是翻江倒海。
溫言沒有生氣,甚至沒有什麼其他多餘的表情,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問:“有事嗎。”
“溫言,你是故意的。”
溫衍不明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明是他佔着上風,明明是他什麼都不說就轉了身,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竟然比他還要心狠。
溫衍幾乎是顫抖着在問:“是不是我今天不敲這個門,你永遠會當做我不存在?”
這個瞬間,溫衍想起很多。
想起他們之前在那個轉角相撞的時候,他幾乎是大腦一片空白地看着眼前這個多年未見的人,從頭髮,到眼睛,再到鼻樑、嘴脣,他墨鏡遮擋下的眼睛幾近是目光貪婪地鎖定住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被裴初的一句話打斷這一切。
他纔想起來他們已經分手了。
說起來,還不是某種意義上的和平分手。
他恨,他不甘心好多年。
當年被這個男人拋下的時候,他幾乎是想抱着他同歸於盡了,一個一個巴掌下去,打得越狠,心裡越疼,像多年紮根的大樹被連根拔起——可是最後他還是放了手,自尊耗盡了,前路也是漆黑一片,他已經沒有理由再可以留住這個人。
三年前他在大雨滂沱裡看着他走。
三年後他在醫院的轉角想要吃了這個人。
可是理智教他往回走,於是他冷漠地叫上裴初轉身了,但是最後還是沒忍住,他倚在4樓的欄杆上,在隱蔽的地方卻看到他和另一個男人卿卿我我,甚至露出那樣溫柔的神色。
他憋着這股火,每天每天地做夢。
夢裡他被溫言貫穿,像很久以前,溫言還愛他的時候,在他的耳邊說情話,一遍一遍,佔有他,寵溺他,眼裡的溫柔裝着他的全世界。
溫言也看住他。
這還是第一次,他以這種被動的姿勢被溫衍強壓在牆上。
但是低低的,溫言笑出來了,“小衍,你還是跟過去一樣。”
小衍。
溫衍的手不禁再用了幾分力,“你和他在一起嗎?”
“誰?”溫言在他耳邊輕輕問,“鼎鼎嗎?”說完他頓了一下,然後用肯定的語氣說,“那天你偷窺我了。”
溫衍簡直惱羞成怒。一副在別人眼中面癱到沒有救的人在這個叫溫言的男人面前,輕易就卸下盔甲。
“你不僅偷窺我,還去問了護士,知道我有孩子了,對嗎?”
溫言還在問,卻又不是問,他彷彿只是在陳述:“你肯定沒有問孩子有多大了,因爲你不敢,你怕聽到這個孩子只有3歲,到後來,你忍不住來看,知道這個孩子和我沒關係了,你才放下心來。”
“你閉嘴!”溫衍壓着他,看着他嘴角挑起的弧度,越發覺得這個人的陌生。
“可是小衍,我們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該抓着不放的。”溫言說着,然後輕巧地從他的桎梏中脫離出來,變成他反緊握着溫衍的手腕。
溫衍頓時暴怒。
“你混蛋,放手!”
“這稱號,以前你罵過我很多次。”溫言看着他的眼睛,低笑:“呵呵。小衍,我們都要向前看,我是喜歡容鼎鼎,我猜你在劇組爲難他了,可是,這只是我們的往事,你不能把他牽扯進來。”
去他/媽的往事!溫衍紅着眼睛。
他完全沒有想到,時隔三年後的對話,竟然是這樣……是這樣讓他難以忍受。
溫衍掙開他,盡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擺出不屑、又或者嘲諷的樣子,“呵,溫、大、教、授,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有沒有想多,你不是最清楚嗎?”
“溫言!”溫衍終於還是沒有忍住,他的表情一剎那變得脆弱,“算了……算了。看來我想要的問題答案……不用問了。我還是就當,就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從來沒有。”
說完,轉身就走。
轉身的瞬間,眼圈周邊就像疾病擴散一樣,迅速變得通紅。
而溫言的手還是那個在半空中被掙開的姿勢,他看着溫衍離去的背影,嘴角無聲劃出一抹苦笑。
隨即,他也轉身,回到病房。
小小的孩子乖乖地躺在牀上,一雙眼睛睜大着問他,“溫老師,那個哥哥怎麼突然抓着你走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別操心了。那既然哥哥走了,老師給你找個護士姐姐過來陪你好不好?
溫老師還是要去準備點回王家村的東西。”
王大牛眼睛發亮,“好耶!我早就想回去了,不知道王小樹他們有沒有把我的彈珠保管好。”
“放心,老師已經叫校長跟他們轉告了。”
的確是該回去了。
這一趟來B市,已經發生很多意外的事情了。
畢竟在他的計劃裡,從來沒有會見到溫衍這一條。
溫言開着車,是一直停在他公寓車房裡的沃爾沃,之前開出來的時候還因爲滿車身的灰塵而送去4S店好好洗刷了一番。這個車並不值什麼錢,曾經是他送給溫衍第一次演戲殺青的禮物,那個時候溫衍纔出道不久,不好送太貴的禮物,一臺價格適中的沃爾沃倒是很符兩人的心意。
只是後來,他們分開了,溫衍也沒有把這輛車開走——哪怕那時候,幾乎是他最艱難的時候。
想到往事,溫言的臉上的表情明顯柔和下來。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看見溫衍的時候。
那時候的少年還沒有像今天一樣光芒萬丈,只是一個瘦瘦高高的高中畢業生,穿着肥大樸素醜得要死的高中校服,一雙已經開裂了的耐克,有一頭亂糟糟看起來桀驁不馴的頭髮。
他被父親罵罵咧咧地從門裡打到門外,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好奇地偷窺着,又因爲習以爲常所以沒有人上前勸解。
直到他被一腳踹到地上,整個人好像蝦米一樣弓起身子。
他那酒鬼父親卻還在罵:“又去見那個臭女人了是不是?”
“穿一雙這麼破的鞋子,是要把我的臉都丟光嗎!”
“破鞋送的果然也是破鞋,你個孽種!”
一聲比一聲難聽。直到他這偶然經過巷口的路人都忍不住了——照這麼打下去,這少年非得進醫院不可。
於是當初有着極度嚴重潔癖的冷傲青年,幾乎是忍着一陣噁心踏進了那個滿是異味的髒亂小巷。
“住手!”
他戴着昂貴腕錶的手牢牢捏住那青筋直迸的拳頭。
醉漢擡頭看他一眼,想要抽手卻發現抽不回。然後他環顧四周,這才彷彿知道自家又被鄰居和路人看笑了笑話一般,用了十成的勁才抽回拳頭大聲辱罵着回了屋子。
但溫言沒想到,他拉少年站起來的時候,少年竟然在笑。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精緻的臉龐上雖然傷痕夾雜,可這並不妨礙他眼睛裡的光,像星光一樣熠熠生輝,發出誘惑人的訊號。
似乎是察覺被盯住了,少年擦一擦嘴角的血跡,退後一步,完全不感恩地用欠揍的語氣說:“看什麼看,沒看過家暴啊?”
溫言倒是覺得他這反應很有趣,於是忍不住還了一句:“沒看過。”
少年也沒理他,自己獨自拍拍身上的灰塵,不經意間看了他幾眼,似乎是發現了他的衣着不菲,又痞氣地笑了起來,“嗤,有煙嗎,來一根?”
溫言一愣。
很久之後,他才盯着少年那盛滿少年意氣亮得扎人的眼睛,笑:“沒有。”
對於這個回答,這回輪到少年愣住了。
可是他纔剛說了“放屁”兩個字,他對面的溫言卻已經伸出了手,“抽菸不好,我只有這個,大白兔奶糖,吃嗎。”
天知道,熱愛抽菸的溫言同志,那時候兜裡的糖是爲了自己即將去探望的福利院的孩子準備的。
不過最後少年還是神情彆扭地接過去了,同時小小聲說:“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