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今天要去溫家老宅的時候溫衍開始有些緊張。
畢竟在有關過去的所有傳言裡, 那個溫氏前任董事長可並不是什麼慈祥的老人家,他雷厲風行、冷血而又嚴肅,骨子裡的刻薄甚至讓他容忍不了任何在他預料之外的事情, 而這一切也的確在幾年前, 他阻止自己和溫言在一起的時候得到了充分證明。
劇組今天收工收得早, 才五點, 他就已經坐上了溫言的車準備出發, 溫衍低着頭一言不發地扣安全帶,身邊的人忽然地就覆了過來。
溫言捉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替他繫好安全帶, 而後輕捏着溫衍的下巴親吻上去。
淡淡的菸草香味一如當年,脣齒相接的時候溫衍的心還是會忍不住悸動。
溫言並沒有多過深入, 親吻維持幾秒, 溫言就退了出來, 然後望着溫衍的眼睛,溫柔地笑一笑, “別怕。”
“哪有。”
溫衍死不承認,“我只是在想等會得給你爸送什麼。”
“老頭子不愛有人送禮,所以今天人過去了就好了。”
溫言坐回去,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只是吃一頓飯,應該不會很久。吃完了我們就回家。”
“唔。”溫衍微微遲疑一會兒, 道:“你爸他……現在對我們是什麼看法?”
“……緊張了?”
溫言將車窗搖下來一些, 傍晚微涼的夏風便灌了進來, 溫言在這陣風裡微微眯了眯眼睛, 然後說:“他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哦。”溫衍也享受地偏了頭, 被風吹得閉起眼睛,“好吧, 那我們不說這個了。”
不過……
忽然想起什麼,溫衍轉移了話題:“聽你今天和賀前輩的對話,你好像知道點什麼?”
其實也是後來纔想起,賀謹之一開始就曾擺出自己認識溫言的姿態,當時自己之所以真的會接《詩與南方》,與賀謹之的煽動也不無關係。何況賀謹之是豐成俊的哥哥,和溫言這種富家子弟應該也曾打過交道纔是,再加上豐成俊和溫言關係那麼好,所以溫言看起來和賀謹之那麼熟稔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今天在劇組,溫言說的話也有點奇怪。溫言轉頭看他笑了笑,“想知道?”
“嗯哼。”溫衍不置可否地哼了聲,“我知道賀前輩其實是豐家的人,也知道你和他應該挺熟的。不過,賀前輩和文軒是一對兒?”
“不是。”溫言沉了沉聲。
“那你還說文軒是賀謹之的小跟班兒。”
溫言搖搖頭,“賀謹之……喜歡的人是文軒的哥哥文展。”
“文展……”溫衍細細咀嚼了這個名字,發現自己好像還有那麼點兒熟悉,腦子裡面畫面晃過,忽然就記起來那天晚上那個莫名其妙出現毆打賀謹之的男人來。
——你不是要演嗎,老子就打得你演不了,小展怎麼會喜歡你這種人,怎麼會爲你丟了命!
小展……文展。
溫衍忍不住追問道:“那文展現在呢?”
“死了。”
果然。
溫言卻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開口說:“當年,賀謹之爲了文展出櫃,也幾乎把豐家鬧翻了天。不過賀謹之……他不一樣,他的手段和能力讓他在皇冠站穩了腳跟,併成功和文展結了婚。”
嘴巴里有一些苦澀,溫言曾一千一萬次地恨過自己那時的軟弱無力,但是——
他不會是賀謹之。
而溫衍,也不會成爲文展。
溫言笑一笑,“賀謹之現在甚至已經成爲皇冠的第二大股東,身家資產過億,只可惜……”
只可惜,沒有了文展。
——文展是一個充滿熱情和血性的青年,仗義,喜歡刺激,愛極限運動,在人羣裡你可以輕易地一眼就看到他——因爲他永遠光芒萬丈,又魅力四射。
作爲一個職業賽車手,文展自己甚至建立了專屬自己的車隊,有一羣愛瘋愛鬧的朋友。而偶爾,他也會穿着一身朋克裝,戴着一副大墨鏡騎着拉風的重型機車去豐家找賀謹之。
溫言見過他幾回,他都是笑得非常陽光地和他打招呼,“溫言,謹之在家嗎?”
明明文展比賀謹之小了那麼多,卻依舊會用那種很寵溺的語氣叫那個人——謹之。
確切來說,文展其實是那種喜好亡命天涯的人,車隊混的一些場地甚至不怎麼幹淨,賀謹之雖然愛他的火熱與笑容,但對於文展的職業,賀謹之卻不怎麼喜歡,因爲不安全。
兩個人因爲這件事不知道吵架多少次,文展不愛聽他說那些,每次吵完之後文展都要摁着賀謹之做個夠,然後消失掉兩三個星期,等回來時,又是那副笑得陽光、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他們就這樣吵吵鬧鬧,循環往復地過了幾年。後來有一天兩個人又吵了,但場景是在車上,文展一時激動沒看路,結果就在一個岔路口被一輛大卡車撞了。
“其實真的挺可惜的。”
溫言忍不住露出一個惋惜的表情,“他們都已經在國外登記結婚,以爲可以這麼一輩子走下去。哪想到,愛車如命的文展最後還是喪命在車上。”
“啊……”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故事,溫衍微微張了嘴,“那,賀前輩當時不也是在車上嗎?”
車上?
兩個人當然都在車上。
但是危機時刻文展方向盤右打,他甚至來得及解開安全帶,然後整個人都撲在賀謹之身上,將他壓在自己身下保護得死死的。
賀謹之就那麼眼睜睜看着文展被卡車頭撞得噴出一口濃血。
再接着,文展就蓋住了賀謹之的眼睛。
“謹之,不要看。”
這是文展這一生,對賀謹之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時那個車子都被撞得嚴重變形了,文展當場停止呼吸,聽交警說,那種重型卡車車禍事件中,賀謹之還能毫髮無傷,真是奇蹟。”
溫言說完,也安靜了一會。
溫衍的呼吸也屏住了那麼片刻。
“看不出來……”賀前輩一直都是那麼柔和的人,好像臉上一直帶着笑。
“嗯……賀謹之的城府太深,說起來,當年在文展的葬禮上,好像都沒見過賀謹之有什麼難過的表情。”想到這裡,溫言搖頭失笑,“那時候豐成俊還生怕他哥憋壞了,整天逼着賀謹之哭,只是現在,這些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今天看見他,看來他最近生活得還不錯。”
是嗎。
溫衍不知怎麼回想起那夜賀謹之的眼神。
“那文軒呢?又是怎麼回事?”難得被勾起好奇心,溫衍繼續八卦地追問。
“文軒……”溫言嗤笑了一聲,“跟他哥哥比,文軒就差了一大截,學習生活也全靠他哥哥得來的獎金,那時候見過一次,看着就是個天真的小孩兒。”
“不過,在文展車禍死了後,文軒就變得特別偏執,在他看來,賀謹之就只能是他哥哥的,其他人,除了他自己,誰都碰不得。”
“只是,對賀謹之到底是什麼感情,我恐怕他到現在,自己都沒有搞清楚。”
說完這一段,溫言自己也長長鬆了一口氣,眼見着溫衍看起來有點心情不好,他又調笑一般地勾起脣角,“好了。今天的八卦時間到此爲止,看你嘴巴撅得都能掛醬油瓶了。”
溫衍:“……”
好半晌,才兇起表情,“你才掛醬油瓶!”
“不,我只會爲你掛醋瓶。”
溫衍:“……”
耳朵悄悄紅起來,“都哪裡學來的。”
溫言低低笑了兩聲。
“好了,不逗你了。今天也已經跟賀謹之說過,有空請他吃頓飯,你這兩天也看看有沒有什麼自己喜歡的地方,我們提前訂好位子。”
“吃飯啊……”溫衍拿出手機,開始慢慢搜索,“也不知道賀前輩有沒有什麼忌口的,你不能吃海鮮,那我們去吃西餐?還是日式料理?B市有名的餐廳還是挺多的……”
兩個人就這麼一路聊着天,不知不覺中,溫家大宅已經到了。
依舊是高大復古式的建築,車子緩緩開進大院,溫衍一擡頭,就看見多年前見過的那個管家已經站在了車門外,他一驚——聊天聊忘了,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今天是來溫家吃飯的,溫言就已經解了安全帶。
“到了,下車吧。”溫言再次貼身過來給了他一個頰面吻,然後眼神溫柔地看他:“不用緊張。”
溫衍定了定心神,才同樣解開安全帶下車。
可是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溫衍關上車門的時候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而禮貌的微笑。
管家微微低了腰,“二少爺,衍少爺。”
溫言走到溫衍的身邊,牽住他。
“上次二少爺回家的時候因爲家中有事沒能看到您,幸好這次得以見到,二少爺,看到您回家溫老先生會很高興的。”
管家的語氣有點文縐縐的,聽起來還有那麼點兒奇怪。
溫衍正覺得有些不適應的時候,管家又對着他再笑了笑,“衍少爺,歡迎前來做客。”
做客?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瞬間凝固,等到徹底冷靜下來時,溫衍低低冷笑了一聲。
來自手上的力道卻大了些,溫言冷清的聲音已經響起,“今天和小衍前來溫家做客,很榮幸得到你的歡迎。”
管家一滯,才訕笑低頭,“二少爺說笑了……也,歡迎衍少爺回家。”
“哼。”溫言冷哼一聲,拉着溫衍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