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罪把一週累積下的賬目計算着,賣了多少盈利多少開銷多少,他還在估摸着這收高粱玉米的事交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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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少別指望,他花錢心裡從來沒數;李呆也不成,這貨有點迷糊,給他一摞錢讓他數兩回,兩回絕對不一樣;其實他很傾向於李拴羊和張關平兩位協警的,對於協警的生活狀態他了解得最清楚,等走的時候恐怕還是兩手空空。
有反扒隊那些協警兄弟的前車之鑑,餘罪其實很想拉他們一把,幫他們以後找個自食其力的活計,可比現在要安穩得多。可他不得不顧忌指導員的想法,沒辦法,大部分活兒還得協警們來做。
正按着手機計算着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李呆拴羊,兩顆腦袋從門縫伸出來了。餘罪看了眼,又低頭算着,邊算邊說:拴羊,我給你找個好活計怎麼樣羊頭崖每年來收山貨的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人,你想法子收,我給你找路子賣,五原的批發城我爸經常去,現在越土的東西越暢銷把關平和小兵叫來,我還有事和他們交代。
說着,餘罪收起了東西,卻不料拴羊和李呆沒吭聲,後面擠出來的李逸風卻說話了。他聽得餘罪照顧幾位鄉警,醋意好大地叫囂着往所長桌前一站:那我呢不管我了是不是
又糾纏上來了,氣得餘罪直想踹人,狗少的無賴勁兒狠起來,一般人還真受不了。餘罪瞪了他兩眼沒好話了:滾遠點,想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你就算再投一回胎,也是這副賤骨頭。
一罵,李逸風臉色煞白了,氣到臨界點了。那倆哧哧地笑,餘罪卻是根本不搭理。
可不料今天李逸風真是拼着一腔熱血,非要把餘罪拉下水了,往口袋裡一掏,將一瓶東西頓在桌上。餘罪一瞅,農藥。他看着李逸風,不知這傢伙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就問你一句,幫不幫兄弟我李逸風痛不欲生地指着餘罪問。
要不幫呢餘罪輕鬆地回絕道。
不幫,我就含憤自盡,讓你內疚一輩子。李逸風殺手鐗出來了,知道幹不過餘罪,乾脆以死相迫,不過他肚子裡有多少油水餘罪清楚得很。餘罪笑着問:喲,想喝呀,那你別找這種低毒高效的。
我今天還就喝了,看你怎麼辦我喝個生活不能自理,訛你一輩子,我喝個癡呆半傻,讓你養一輩子,你想推都沒門呆頭,拴子,你們證明啊,我是被逼無奈才喝藥明志的李逸風惡狠狠地擰開了蓋子。
李呆和李拴羊點點頭:哎,我們證明。
李逸風看戲演到這份上,餘罪還無動於衷,苦不堪言地道:所長,您就真看着兄弟我喝呀
對,我應該勸勸,好歹是兄弟。餘罪伸着手,果真拿走了李逸風手裡的瓶子。他知道這傢伙吧,也就做個滑稽樣子。餘罪看了看三個人,突然間來了個很意外的動作,拿着瓶子,仰頭往嘴裡一倒,一咽,喝了
嗨,李逸風倒吸涼氣,直揮自己的手,愕然叫着:別喝別喝
嚇唬我,你要有這志氣,還能是這德性我猜這裡沒毒小樣,看你還有什麼招餘罪吧唧着嘴,根本不在乎,把瓶子放到桌上,看着嚇怔了的三人。李逸風咬着指頭,不敢逼宮了,那倆面面相覷,像看到什麼難以入眼的事一樣。餘罪冷不丁反應過來了,驚聲問着,瓶子裡是什麼東西怎麼一股餿味啊呸
李逸風掉頭就跑,餘罪一伸手,撈住慢了一步的李呆和李拴羊,火大地質問着。李呆緊張道:沒毒,所長,就是東廂裡的涮鍋水
李拴羊也緊張地補充了句:隔夜的,有點餿了
三個王八蛋灌涮鍋水來嚇唬我餘罪火冒三丈,一人一巴掌,抄着橡膠棍奔出來追狗少了。可這傢伙早發動着車,一溜煙跑了。
餘罪跑回來餘怒未消,又去收拾李呆和李拴羊,不料這倆也不笨,人疊人爬過院牆,跳牆外跑了。
嚇跑了三個狗屁倒竈的鄉警,氣急敗壞的餘罪卻是一下子變得笑眯眯了。進了門,他拿起桌上的農藥瓶子扔到了門後。然後坐下來撕了點衛生紙,擦着脖子下面和領子後的地方,聞了聞,果真是涮鍋水的味道。狗少手裡的東西,嘗他是肯定不敢嘗的,不過爲了耳根子清靜,只能如此了。
剛剛整理完畢的時候,敲門聲響了。在這裡,進門先敲門的只有指導員一個人,也只有他把餘罪當領導看,剩下的包括餘罪都不把自己當所長看,連做飯的大師傅也是一把推開就進來了。
王叔,找我餘罪正襟而坐,微笑地問。
嗯,找你聊聊,有段時間咱們沒交流了。王鑌笑着道,拉了把椅子坐下了。正要翻開隨身不離的小紅本,得,餘罪趕緊攔着:叔,別拿業務知識說事啊,我真不會,我從今天開始補還不成
王鑌笑了,所長來了多半年了,一提學習,和一幫子鄉警沒啥兩樣,總要找藉口溜了。不過因爲偷牛案的事情,王鑌對這位市裡來的所長一直尊敬有加。
片刻無語,心思轉了幾轉。王鑌眼裡的所長仍然沒什麼變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功臣的光輝形象,反而有點賊兮兮的樣子。他咳了聲,徵詢似的問了句:餘所長,我聽說,你準備把羊頭崖的生意繼續做下去
啊,爲什麼不幹餘罪直接道,知道兩人的交鋒不可避免了。
王鑌臉拉長了,沒說話,不過那嚴肅的表情,已經說明他的態度了。
餘罪有點緊張了,在羊頭崖鄉,鄉長連換多少任沒有數得清,可從小孩到大人,沒人不認識這位指導員的,偏偏這又是一位非常艮的人。與其和這種人搭檔,餘罪倒覺得不如和狗少胡鬧來得痛快些。
您先別急着給我上課啊,我給您彙報一下,您再說。餘罪道。
喲,彙報,我可不敢當。王鑌道。
沒錯,販化肥是賺些錢,一袋刨去運費能掙十塊零六毛,不過更大的實惠可是返還給鄉里了,全部比照平價供應價格,不但可以買,而且可以換,那些陳糧再放幾年,可就成餵豬的料了。換大米嘛,不管您持什麼態度,我覺得就咱們不做,照樣有人做,咱們做好歹不摻假不耍秤;山貨我覺得這生意可行,如果能解決運輸問題,兩地的差價還是挺可觀的。我這裡有一份大興綠色食品開發公司的草擬合同,如果咱們按這個標準提供貨源,他們照單全收。餘罪拿着一份空白合同遞給王鑌,看着王鑌的臉色。
王鑌像激動得不能自制一樣,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前起伏着。
餘罪知道老指導員要開講了,趕緊搶白道:王叔,您不能再這麼死腦筋,您看看別的鄉的鄉警,無論配合計生工作配合護林防林配合鄉政府任務工作,都有補助拿。在咱們羊頭崖鄉你把這些全砍了,這個我贊成,砍得好,不過您總得解決他的肚子問題吧一個月八百塊,一大老爺們兒,你讓他們怎麼過倉廩實了才知禮節,口袋鼓了才懂廉恥。我知道您老清清白白,可你不能指望大多數人都達到您的思想境界呀。
王鑌喘息着,嘴脣顫着,側過臉了,從警幾十年,或許此人給他的震動最大了。
餘罪看奏效了,小聲道:咱們都這樣了,那些協警不更慘混上幾年,離職的一個個都是兩手空空的,你讓他們怎麼辦我在反扒隊那羣兄弟就是,苦了累了熬了多少年,最終一脫衣服,還在解放前。咱們所裡這十幾個協警,你不讓他們自食其力,等着出去遊手好閒呀
王鑌一回頭,餘罪下意識地閉嘴了,他知道想讓上一代人的腦筋轉過來沒那麼容易。不料王鑌凝視他時,卻是嘴角笑着,隨意道:這事呀,你看着辦吧,沒違法亂紀,我管不着;沒缺斤短兩,鄉里鄉親也認可,我插手不合適,你說呢
喲喲喲餘罪正色起身,連鞠三躬,直道,謝謝指導員,謝謝王叔,我就知道王叔您是相當開明的。
噢,別來這套虛的,我來有其他事。王鑌道,示意着餘罪坐下。要不是這事,餘罪就不擔心了,笑着問道:王叔,您說。
那事逸風不跟你說一天了嗎王鑌道。
啊餘罪一看指導員示意的是桌上那份殘缺文件,頭嗡的一聲大了,他拍着巴掌,無可奈何道,王叔,您也是個老警務了,縣裡排出來的案件,最短的都八年了,最長的快二十年了,都是懸案,那難度太大了,幾乎就不可能完成。
在此之前,系列盜竊耕牛案,可是排在這些案子前面的懸案,大多數人也認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你完成了。王鑌眼裡含着笑意,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着餘罪。
這餘罪可受不了,難堪道:王叔,那裡面真有巧合的成分,在這上面,誰也不是神仙。
我在部隊的時候,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奇蹟的創造者不是神,而是人,你給羊頭崖鄉帶來了奇蹟以前我是拿皮帶說話,鄉里對穿警服的很仇視,不過現在不同了,都把派出所的人當自家人;以前這撥鄉警偷雞摸狗,小動作不斷,可現在他們的信譽到了拉糧食白條都不用打的地步,那是人民信得過他們以前咱們這兒開展工作得我催着,現在好了,都搶着幹,還生怕丟掉這份臨時工作王鑌輕輕地說着。這話裡包含着數月來對這位所長的讚歎,雖然他渾身上下哪兒也不像警察,卻帶動了一大片的警務工作。
這些都好說,可案子難辦,萬一不慎,可要成笑話了餘罪爲難道。
不是案子難,是你的心裡在畏難,就像偷牛案剛出來之後,除了你,我們可都抱着自認倒黴的心思,結果被你拿下了。王鑌看着餘罪,對面的餘罪同樣是一副驕傲的表情,那恐怕是從警以來,比抓到販毒分子還讓他有成就感的事。慢慢地,王鑌的表情嚴肅了,看着他,又道,你不覺得你漸漸和我原來一樣了嗎
這個啥意思餘罪聽蒙了。
固步自封安於現狀得過且過就想着吃老本。王鑌道,惹得餘罪撲哧一聲笑了。王鑌繼續問道,可又不同,我準備在這兒養老,而你就準備在羊頭崖鄉販化肥,還是換大米
這下餘罪拉長臉了,別人的出路都好說,指導員老了,遲早要脫下這身警服的;協警們還小,等結婚成家遲早會找到自己的出路的;狗少更不用說,餘罪懷疑他爸早把路鋪好了。其實就剩他自己這一個杞人憂天的所長了,他的前路反而是未知的。
知道爲什麼你在羊頭崖鄉呼風喚雨無往不利嗎那是因爲你是警察,你讓這裡的羣衆看到了,警察是懲惡揚善的使者;知道爲什麼逸風纏着你非要去破案嗎因爲你讓他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當警察的榮譽感和成就感。其實你的心在什麼地方,自己難道不知道嗎真想賺錢當商販,又怎麼不乾脆脫了這身警服呢王鑌笑着問。
餘罪渾身一顫,如芒在刺,躲避着指導員審視般的目光。也許有朝一日,當榮譽和信任被揮霍到一定程度時,可能自己仍然是那個不名一文一無是處的小警。
你的位置不在這兒,這個舞臺太小了,到我這個年齡你就會發現,人老得太快了,如果不趁着年輕幹幾件值得回憶的事,活着會很沒意思的。王鑌笑着,輕輕地起身了。餘罪恭敬地起身要送,王鑌卻輕輕拍拍這小夥兒的肩膀,樂呵呵地告辭走了。
是啊,老子的位置確實不能就在這兒餘罪那股子不服氣的精神被激起來了。他看着喝水的杯子,實在沒檔次;看看這辦公室,還不如城裡室外的崗亭乾淨漂亮;再看看現在這德性,說是掛職副所長,其實在別人眼裡仍然是個笑話。
不行,老子得往上走走,好歹這所長也得當到市裡。
他整整形色,拿過被狗少扯了一張的文件,細細看上了。他知道這個桃子不會假,公安系統的升遷有時候還是很傾向普通人的,畢竟得有一些敢於和犯罪分子拼命的人這就叫勇敢和奉獻,我餘罪要來試試
餘罪打了個電話,數月之後又一次揣摩上內網那幾例積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