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那女客跟着秋月走了進來。
當時在聶家坊,葉琢跟着這位女客進門時,因走在後面,並沒有看清楚這位女子的面容;後來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江公子身上,對她也沒有多加關注。此時見她進來,才發現這女子三、四十歲年紀,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但一雙丹鳳眼卻分外有神,而且舉手擡足之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身上的衣服首飾乍一看並不奢華,但內行人一搭眼就知道價格不菲。
雖在打量這女子,但葉琢在她進門時就站起來迎了上去,臉上帶着微笑:“這位夫人,作坊簡陋,招待不週,還請見諒。如若不嫌棄,請這邊坐吧。”說完作了個手勢,把這女子往一旁的椅子上讓。
自把這裡買下之後,她就專門闢了一個屋子出來,讓人重新粉刷修整,然後親自佈置,做了一個小客廳。雖也不過是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外加條案矮櫃,但經葉琢的手一佈置,這裡放一盆盆栽,那裡放一個花瓶,牆上掛些字畫,椅上鋪着顏色素雅的坐墊,又在窗外栽種了些竹子,整個屋子便顯得整潔雅緻,不沾一絲俗氣。
那顧夫人看到葉琢的長相及穿着打扮時,眼裡就閃過一絲驚詫;再聽到葉琢對她的稱呼,她眉毛微微一揚,臉上露出訝然的神色來,笑道:“你怎麼叫我夫人?剛纔在聶家坊,他們都叫我太太呢。”
這天朝的稱呼是有講究的。民間的女子成了親,不管家裡多有錢。也只能稱太太;只有官宦人家或王公貴族的女子,才能被稱作夫人。
而據顧夫人瞭解,眼前的這位小姑娘不過是出身小商賈或工匠之家,生長在南山鎮這個小地方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是被生活所迫做了玉雕匠人,她這一生見過幾個夫人?又怎麼一張嘴就敢稱自己作夫人呢?
而且,容貌的美麗倒也罷了。這是上天的賜予;卻不想這位姑娘的氣質出衆,比她見過的大家閨秀都還要出色幾分。要知道,氣質這個東西,是在出身、眼界、學識、胸襟的滋養下慢慢形成的。試想,處在社會最底層、身邊都是爲生活汲汲營營的人,這樣的環境又怎麼能讓她具有睥睨天下、高雅自信的氣質呢?可她在這位葉姑娘身上,竟然看到了這樣的氣質!
葉琢見問。微微一笑:“夫人身上有一種高貴的氣質,跟那些太太們可不一樣,想來必然出身不凡。這樣叫,絕對沒錯的。”
顧夫人笑了起來:“不管葉姑娘這是真心話還是奉承話,我都喜歡聽。”
“請坐。”葉琢請顧夫人坐下。待秋月上過茶後,她擡眸問道,“不知顧夫人來此,可有什麼我能爲您效勞的?”
顧夫人再一次訝然。見到她這種地位的人,那些升斗小民無不巴結奉承,期望能多聊些閒話,以拉近彼此的關係。卻不想這位葉姑娘卻只把她當成最普通的客人,一句廢話都不想與她多說,態度是如此的不卑不亢。讓人不自覺地把她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予以尊重。
不過她並沒有回答葉琢的問題,而是不緊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來,拔了一拔碗蓋。
要是以往,她是不會在這種地方喝茶的。誰知道這些茶碗是不是乾淨呢?可見到葉琢這樣的人物,她不由得好奇起來。想進一步看看葉琢是怎樣一個人——有些人再如何會裝,細節卻是假裝不了的,便是以茶待客一道,便能看出許多端倪。
茶碗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瓷碗,但卻十分乾淨,潔白的瓷器被碧綠的葉片映襯着,煞是好看。隨着碗蓋的掀起,一股清香從茶碗中飄了出來,沁人心脾。
“夫人放心,茶碗是洗淨後再用沸水煮過,極乾淨的。茶葉雖不昂貴,卻也是家祖父在深山一位老友處購得,正宗的明前茶。”葉琢見顧夫人拿着茶碗只是看着,便解釋了一句。
顧夫人聽得這話,把茶碗舉到嘴邊,抿了一口,擡眼笑道:“好茶。”這茶雖不是什麼名茶,卻有一種清新的氣息,讓她這喝慣了好茶的人,都忍不住叫起好來。
見葉琢只問了那一聲,就神態安寧地坐在那裡,不再催促,由得自己慢慢品茶,顧夫人又暗自點了點頭,道:“剛纔在聶家坊,有一位自稱姓江的公子,一直在聶師傅面前誇讚葉姑娘的雕工好,收費也便宜,還把葉姑娘雕刻的一隻玉鐲拿了出來,說聶師傅手藝不如你,卻收費那麼貴,賣的不過是名氣。聶師傅氣不過,在那位客人走後,便欲下帖子與葉姑娘比試比試,聶家的大公子是後來纔到的聶家坊,得知此事,說只要姑娘在比試中贏了聶師傅,就請他父親收姑娘爲親傳弟子。”
說到這裡,她看了葉琢一眼,又道:“江公子和聶公子他們說這事的時候,我正在聶家坊看玉雕。一來對葉姑娘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會從事男人們才做的事情;二來也欽佩你學玉雕不到一年就能取得如此成績,擔心他們提出來的比試對你不公平,所以便自告奮勇地跟他們說,由我來通知你,並把比試的地點設在我家裡,玉料也由我來出。只不知葉姑娘願不願意跟他們比試,如果不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跟他們解釋的。”
說完,她擡起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直直地看着葉琢。
葉琢從桌上端過茶杯,用碗蓋輕輕地拔動着飄浮在上面的茶葉,好一會兒,這才擡起眼來,對顧夫人一笑:“不瞞夫人說,葉琢聽到這些話,心裡有些亂。家祖父、祖母年老,膝下無子無孫,我從二房過繼到大房來,就是要支撐起這個家,所以纔不辭辛苦,努力地學習玉雕。這作坊是在我過繼後,祖父以我堂兄用命換來的錢辦起來的,不過是想求一家人溫飽。而我學玉雕,也只是不想讓玉雕師欺我家無人,隨意拿捏。
我也沒拜過師傅,只是在祖父指點下隨意練習。要說我的玉雕水平有多高,實在是說不上。前段時間也是被人逼到了絕境,才冒險一試,出手雕刻。坊間傳聞我有多厲害,不過是看我是女子,又僥倖挽救了葉家,當作一個故事激勵大家而已。想來以聶公子的睿智,必不會相信那奸妄小人的話,以爲我葉琢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挑釁聶家。我葉琢雖不是很聰明的人,卻也不是笨蛋,又怎會做出這種以卵擊石的事情來?”
再者,聶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聶大師的親傳弟子又是什麼樣的水平?聶師傅要是跟我比試,豈不是擡高了我,貶低了他自己?不管聶師傅贏不贏,這事傳揚出去,對聶家坊的名聲都不好。所以,還請顧夫人把這番話轉達給聶公子和聶師傅聽,就說葉琢不敢與聶師傅比試。不過聶師傅如果實在是堅持要比的話,那我也只能接招就是!”
“好!”顧夫人一拍桌子,望向葉琢的眼睛變得晶亮。她發現她越來越喜歡眼前的這位小姑娘了。
聶家的地位在這南山鎮人看來是何等的高貴?聶大師的親傳弟子的名聲又是何等的響亮?可眼前的這位小姑娘,聽到聶家的人遷怒於她,聶大師的親傳弟子要找她比試,神色之間竟然沒有一絲張惶,小小年紀竟然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
這還不算,她微一沉吟之後,說出來的這番話,也是剛柔並濟,滴水不漏。先是示弱,把自己的境況說出來。這樣的話一說,不光是聶家人,便是她這中間人都覺得羞愧,覺得自己再逼這個小姑娘比試,那真叫做不厚道,純粹是以大欺小;而且她這示弱讓人絲毫生不出一點輕視之心。緊接着,她竟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來了一句:如果他還要比試,那我接招就是!這話說的有膽有識,讓人一聽就覺得豪氣頓生,對這小姑娘肅然起敬。
“葉姑娘,我這就過去,把你這話告之他們。接下來如何,我一會兒再來告訴你。”顧夫人站了起來,擡腳便要往外走。
“不敢勞顧夫人跑來跑去。”葉琢卻喚道,“秋月,你跟着顧夫人過去,有什麼話,你帶回來就是了。”
“是。”秋月施了一禮,走到顧夫人身邊。
顧夫人一愣,緊接着就笑了起來:“行,那就讓秋月傳話。”說完,微笑着出了門。
葉琢見她臉上並沒有不愉之色,鬆了一口氣,起身把她送到玉琢坊門口,這纔回了屋子。
這顧夫人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插手這事到底是什麼用意,葉琢一無所知,所以自然不能由她代表自己去聶家坊傳話。她要是亂說話,這麻煩可就大了。因此,葉琢也顧不得顧夫人高興不高興,直接派了秋月跟着過去。有秋月在,便不怕她在中間搗鬼。
(謝謝流徙_Ting打賞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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