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在離南雲城不遠的一個山坡上立着幾個人。而其中一位穿着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絲鶴氅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顧塵。她遙望着南雲城,久久未動。直到櫻嬤嬤們感覺自己腳都麻了,她這才轉過身來,緩緩朝山下走去。
櫻嬤嬤看着臉上明顯有淚痕的顧塵,輕嘆了一口氣。她跟在顧塵身邊也有十幾年了,但從未看透過這位玉妃娘娘的心思。明明是皇上最寵的妃子,卻不願意當皇后,也不願意做寵妃,每日拿着一些工具雕刻玉料,把手指磨得比男人的還要粗糙。大多數時間不是呆在宮裡,而是東奔西走的,傳授玉雕手藝和到處遊逛。而這一次到這最南的邊陲小鎮來,更是滿懷心思,莫名其妙的就會對着一棵樹或一條船發呆流淚,可這個地方明明不是她生長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一向淡漠名利的她,竟然主動插手到兩位皇子爭奪太子之位的政治旋渦當中去。
櫻嬤嬤她覺得越發的看不懂自己的主子了。
她默默地跟着顧塵後面,慢慢走着,瞥眼看見兩個人影朝這邊過來。而守在不遠處的護衛立刻迎了上去,不一會兒便一起過來了。她忙叫道:“娘娘,您看,高陽和文源回來了。”
顧塵擡頭一看,只見有兩個穿着黃綠色衣服的男人,正朝這邊飛掠而來。她停住了腳步,等着那兩人的到來。
不一會兒,高陽和文源便到了跟前,跪下行了一禮:“屬下叩見娘娘。”
“起來吧。”顧塵和言悅色地道。
兩人謝了一聲。站了起來。高陽又躬身抱拳道:“啓稟娘娘,屬下照您的吩咐,去查了那位江公子的來歷。原來他是百里之外一個小鎮上馬商之子,因其父曾受過謝家之恩。這一次被謝雲霆收買,到南山鎮來挑唆玉琢坊與聶家坊的關係的。因上次調查葉姑娘之事時,娘娘對這謝雲霆爲何花那麼多的金錢和精力陷害葉姑娘心存疑慮。屬下拿到這個把柄,便去逼問了謝雲霆一把。他倒是說得極爲爽快,說他當初想娶葉姑娘,是因爲看到她賭石,一賭一個準,而且還從她選中卻沒錢購買的原石中賭出了極品玉料。他懷疑這葉姑娘身懷賭石絕技。但因她命硬,不能娶她爲妻。這纔想方設法地讓葉家傾家蕩產,好逼葉姑娘再去賭石。如果確認她精於賭石,便再用手段把她弄到謝家去。”
“身懷賭石絕技?”顧塵眉頭一皺,沉吟了一會兒,擡頭吩咐道:“把謝雲霆收買江公子的消息放給聶家。讓聶家去收拾他吧。”
“可……”高陽猶豫了一下,“娘娘就不怕謝雲霆把葉姑娘會賭石的消息泄露給聶家聽?”
“不會。”顧塵道,“謝繼祖之所以被流放,雖然與葉家有關,但起決定作用的還是聶博文和杜浩然。謝雲霆恨他們,所以才挑唆兩家的關係,想來個坐山觀虎鬥。聶家就是再逼,他也不會讓聶家再得一名賭石高手,如虎添翼的。”
高陽低頭一抱拳:“娘娘明鑑。”
顧塵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朝山下走去。
文源站在高陽後面,見顧塵要走,連忙拉了拉高陽的衣角。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娘娘都還沒吩咐呢。
高陽卻看也不看他,扯回自己的袖子。躬着身等顧塵走遠了,這才直起身來,對文源道:“有事娘娘自然會吩咐我們去做;這不吩咐,便是告訴我們只看不動,稍安勿躁。”說完一揮手,“走吧。”飛快地朝南山鎮的方向掠去。
而此時還沒離開南山鎮的聶博文收到葉家小廝所送的信,稍一思索便吩咐小廝聶雲:“派輛馬車,送她到家裡去。告訴我母親,這是父親新收的徒弟,讓她好好安置。”
“可杜公子那裡……”聶雲遲疑着。他可知道自家公子一直擔心杜公子喜歡上葉姑娘,不願意做聶家的女婿。
“這羣沒用的東西,整日在家白吃白穿,關鍵時候就派不上用場。”聶博文惱恨的罵道。
聶雲低着頭沒有作聲,但那微微揚起的眉毛卻顯露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公子這罵的是他的叔伯同族姐妹。可有那位受寵的聶微月大小姐在,誰敢往杜公子身邊湊呢?沒看見跟杜公子多說了幾句話的五姑娘聶芊蕊被大小姐“一不小心”燙傷了手嗎?
不過這話,打死他都不敢說。
聶博文想起自己出來時杜浩然給他甩的臉子,心裡就更不痛快了,擺擺手道:“杜公子那裡你就別管了,想管也管不着。只讓夫人安頓好葉姑娘就行了。”
“是。”聶雲見公子沒有別的吩咐,行了一禮便出去叫人準備馬車。
而在葉家葉琢的屋子裡,關氏一面親自給葉琢收拾東西,一面嘮嘮叨叨:“怎麼走得這麼急?我前天叫鋪子裡做的新衣裙還沒送過來呢。要不等一天再去?反正聶公子也沒派人來催不是?這要穿得寒酸了被人瞧不起怎麼辦啊?”
葉琢笑道:“我這身上的春裝都還是上個月做的呢,還新嶄嶄的,這幾日見玉妃娘娘還不照樣這麼穿?也沒見玉妃娘娘嫌我寒酸。而且我去聶家是學手藝,又不是比美,穿那麼講究要是把聶家的姑娘都比下去了,那還惹麻煩呢。”
正說着話,便聽秋菊在門口嚷了一聲:“老太太、姑娘,太太來了。”
話聲剛落,便見鄭氏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她新買的陪嫁丫鬟小荷。
鄭氏想來聽到了剛纔葉琢和關氏的談話,伸手從小荷手裡拿過一個包袱,打開道:“我原就給琢兒做了幾身衣裳,今兒正好用上。”
葉琢看她手裡拿着的無論的用料還是繡工都極爲精緻漂亮的衣服,心裡一暖。嗔道:“娘,您繡您的嫁妝就好了,還給我做什麼衣服?”
鄭氏性子倔強,自搬到青雲巷後就只肯花自己掙的錢。這次陪嫁除了葉琢送她的一套頭面,便不肯再收葉家大房一樣東西。本來辦嫁妝錢就不多,時間也緊。她還花錢和時間給葉琢做衣服,可見在她的心目中,女兒還是放在首位。
鄭氏嘆了一口氣,撫了撫女兒秀美的頭髮,道:“到了聶家,自己當心點,別受別人的欺負。如果在那裡呆着不舒服。就回來。咱們家也不指望着靠你飛黃騰達,日子過平淡些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是啊,你娘這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關氏忙道。
葉琢擡起頭,對關氏和鄭氏綻開了一個笑容:“是。我記住了。”
這樣的家人,纔是她想要的親人。永遠把人的安危哀樂放在最前面,而不是眼睛只盯着利益金錢。
“姑娘,老太爺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聶公子的小廝聶雲,說是要送姑娘去聶家。”秋菊進來稟道。
葉琢看看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站起來道:“走吧。”
此時秋月也拿了一個包袱走了進來。她要跟着葉琢到聶家去。
關氏和鄭氏雖然不捨,但兩人都是極爽朗的性子,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再不捨也不能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給葉琢增添煩惱。見葉琢起身,沉默着跟着她走了出去。
此時葉予期已把聶雲讓到廳堂裡去了。看到孫女拿了包袱過來,他心裡也是萬分不捨,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玉佩,塞到聶雲的手裡:“我家琢兒到了聶家。誰都不認識。到時候還請聶小哥多多看顧看顧,她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你多指點指點。”
聶雲百般推辭,最後在關氏和鄭氏的勸說下將玉佩收了下來。
葉琢眼尖,早已看清那塊玉佩正是玉琢坊近來花大價錢進的一塊玉料雕琢而成的,價值當在一、兩百兩之間,相當於玉琢坊一個月的純利潤。這是老人家怕她在聶家受委曲,所以花大錢給她上下打點。
她只覺得鼻子酸酸地甚是難受,走過去扶着葉予期的胳膊,低喚一聲:“祖父。”
葉予期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到了聶家,好好跟聶大師學手藝。”
“嗯。”葉琢點點頭。
“好了,時間不早了,去吧。別讓聶小哥等久了。”
“不急不急。”聶雲剛剛收到一份相當於他一年月錢的大禮,此時便極好說話,笑道,“南雲城又不遠,咱們只要趕在關城門前入城就可以了,葉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去做就是。我們等兩三個時辰也沒關係。”
關氏心裡不捨,卻笑道:“哪能讓人等呢?況且家裡也沒什麼事要她操心的,還是趁早上路吧。聶公子那裡也離不開聶小哥,送了你去人家還要回來伺候聶公子呢。”
葉琢自然不會讓聶雲等。她跪下去給葉予期、關氏、鄭氏分別磕了個頭,便跟着聶雲出了門,帶着秋月上了聶家的馬車,對終於忍不住流淚的關氏和鄭氏、趙氏道:“娘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的。這一走不過是二十多天,一晃眼我就回來了。你們別記掛。”
“是啊,你們這樣,倒叫琢兒擔心。”葉予期雖然眼睛紅紅的,卻還是安慰着老妻等人,又向葉琢揮揮手:“走吧,別耽擱了。”
車伕得到聶雲的示意,“駕”地一甩鞭子,馬車緩緩向前。關氏、鄭氏流着淚跟着馬車跑了幾步想要再送送,便被葉予期勸了下來。
聶雲騎馬跟在馬車後面,出了南山鎮,直奔南雲城。
因不趕時間,馬車走得不緊不慢。聶雲得了葉家的賄賂,再加上想着葉琢以後成了老爺的親傳弟子,地位比自己只高不低;又是個女子,長得貌美,與杜公子的關係也極微妙,往後不管嫁誰,前途都不可限量,他對葉琢便極盡心。騎着馬走在窗邊,向葉琢介紹道:“……聶家老太爺去世多年。現在家裡最尊貴的是老夫人,老夫人身體不好,不大管事,家裡全是夫人管着。我家公子是大公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大小姐年紀跟葉姑娘差不多大;小公子今年只有十歲。聶府裡除了老夫人和老爺一家,前院還住着老爺的親傳弟子。不過十二個弟子中,其他弟子出師之後,都被派到各地去做首席玉雕師了,只有排行十一和十二的弟子在府裡住着。排十一的名叫章子青,今年十八歲;排十二的叫趙鬆,十七歲,都是上一屆玉雕大賽的佼佼者,因跟老爺的時間不長,老爺便還沒給他們派差事。”
葉琢知道玉雕大賽最出色、最有天賦的人才會被聶仲昆看中,收爲親傳弟子。其餘的都會被聶家其他玉雕師傅收爲徒。想來這章子青和趙鬆都應該是極有出色的了。
“聶大師沒有女弟子嗎?”她問道。
“沒有。”聶雲搖搖頭,笑道,“女子力量不夠,學玉雕的本就鳳毛麟角,要想像葉姑娘這樣出色的,根本找不着。”
葉琢面露好奇之色:“杜公子是住在自己的宅子裡還是住在聶府?”
聶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家公子自打十歲那年就搬到前院來住了,杜公子的院子就在我家公子不遠處。夫人照着公子的屋子特意給杜公子佈置了住處,把他當成兒子一樣看待。”
這樣一路聊着,葉琢對聶家的情況也慢慢熟悉起來。不知不覺,馬車在一處高牆朱門的宅子面前停了下來。
“雲爺,您回來了?辛苦了辛苦了。來,馬交給小的吧。”一個門房見了聶雲下馬,連忙跑了過來。
聶雲作爲聶博文的貼身小廝,在聶府的下人中還是很有地位的。他將繮繩往那門房身上一拋,便走到馬車跟前,叫道:“葉姑娘,到了。”
葉琢掀起車簾看了看,在秋月的攙扶下了馬車。
門房轉身把繮繩交給馬廄裡的下人,看了看葉琢,問道:“雲爺,這位姑娘是……”
“瞧清楚了,這是老爺新收的徒弟,姓葉,以後葉姑娘進出聶府你可別瞎了眼,把她攔在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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