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洲,秘魯,塞羅德帕斯科。
這是一座因白銀而興起的城市,在中世紀,這裡的白銀產量曾經一度佔據全球白銀產量的百分之五十。
西班牙王室從這裡攫取了大量的財富,白銀黃金。
道路上王公貴族的馬車熙熙攘攘,鎏金的馬車架與貼着金箔的馬車廂,用寶石鑲嵌的家族徽章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彰顯着王室貴胄那雄厚的財力,也預示着這個世界白銀城那豐厚的家底。
海拔四千三百三十八米,塞羅德帕斯科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城市。這裡的人口一度興盛,最活躍的時候這裡曾經是秘魯第二大城市,也是整個南美洲前十五的大城市。
從天空中俯瞰這座白銀城,城中最引人矚目的並不是任何建築,而是一個巨大的坑與一個巨大的湖。
坑是礦坑,從四百年前開始西班牙人在此開採銀礦。因爲豐富的銀礦帶來的富饒與財富,讓這裡幾度易主。一直到這礦坑中的白銀開採殆盡……。
礦坑成漏斗狀盤旋向下,這是一座露天礦,沒有礦井。這也是全球最深的露天礦,從地面到地底足有數百米深。
礦坑很大,大的足以裝下一整座城市。或者更加準確點的說,整個塞羅德帕斯科就是圍繞着這座巨大的礦坑建設的。
巨大的礦坑如同一座礦石黑洞,牽引着來尋求淘金夢礦工和無數蜂擁而來的財閥集團。
這巨大的礦坑規模得益於這四百年間不間斷的開採。即便是白銀已經開採殆盡,但是塞羅德帕斯科的礦坑中依舊出產大量的鉛礦石。這也是一種頗具市場價值的金屬,哪怕它劇毒。
而在礦坑的東南方向,塞羅德帕斯科有一座巨大的湖,一座由地下泉水所形成的大湖。
在身處高原的塞羅德帕斯科,這所大湖就如同鑲嵌在城市中的寶石一樣。
地下泉水不斷的噴涌着帶來地下水,在湖中形成了三個涌泉,那涌泉水流端急,就如同湖水被煮沸了一般。
當然,所有一切的美好都是遠遠端敲的時候纔會覺得如此美麗。
張墨軒對塞羅德帕斯科一切的美好僅僅止步於三公里外時,當他真正帶人踏入這片土地的時候,他將一切的美好都變成了厭惡。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雖然塞羅德帕斯科有着高原城市獨有的高原藍天空與明媚的陽光,但是這座現如今只有七點二萬人的城市裡,那些照耀在陽光下的市民臉上沒有半分開朗與喜悅的神色。
即便是陽光明媚,但是張墨軒依舊感覺到一種濃郁的化不開的陰鬱感。他感覺到這裡土地、水脈、樹木、衆生、它們在以一種聽不見的方式在悲泣,在哀嚎。
坐在嚮導開的吉普車裡,張墨軒望着車外,有一個女人在從屋頂上收集什麼。
仔細看一看,那是一排排的塑料瓶組成一個收集裝置,看上去在收集雨水?
“那個女人在幹什麼?”張墨軒問了一句自己的嚮導。
皮膚黝黑,滿口爛牙的南美人巴德僅僅是一瞥就知道張墨軒在好奇什麼。
“在收集雨水,先生。她在收集雨水。”
“收集雨水?這裡乾旱缺水嗎?”一路上綠意盎然,張墨軒看不出這是一個極度缺水的城市。
“不不不,先生。塞羅德帕斯科不缺水,我們有着全球數一數二的高原湖,這裡的水一直是豐富的。”巴德露出一口爛牙大聲的叫喚着,他好像有些耳背,所以說話聲音很大。
“那她爲什麼要收集雨水?”
“因爲鉛,先生。”
“鉛?”
“對,就是鉛。反正那些科學家是這麼說的。電視上也說了,我們這還舉行過抗議遊行。抗議那些礦業集團直接將處理鉛的污水排放進飲用水源中。我們這裡沒有污水處理廠,也沒有任何集團想要建設一個污水處理廠。”
“所以那些礦業集團直接將污水排進河裡湖裡。先生瞧見剛剛那個從我們車前面跑過去的歡脫的小崽子嗎?我打賭,她活不過二十歲。”巴德肆意的笑着,一口爛格外醒目。
“爲什麼?”坐在後座的張墨軒注視着剛剛從車前跑過的小孩,看上去她只有三四歲。
“因爲鉛中毒,先生。這不是明白着的嗎?礦業集團不處理鉛礦產生的污水,大量的含鉛污水流入河道,然後在進入我們的飲用水系統中。大量的飲用含鉛超標的水,所以鉛中毒了。哦,先生不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那小崽子。這座城市裡一半的人都鉛中毒。數萬人。你憐憫不過來的。我給您一個忠告,先生。您這樣尊貴的人,在這不要喝任何可疑的水。只能買瓶裝水。不要輕易的嘗試路邊的飯店,也許吃幾頓飯,您的血鉛含量就超標了。”
“所以剛剛那位女士在收集雨水,是爲了獲得純淨的水源?”
“那是無用功先生。這裡沒有乾淨的水源,所有的水都被污染了。包括雨水。她費盡心力的做這些,毫無意義。也許她想給自己的孩子弄些乾淨的雨水。好吧,只是她所認爲的乾淨。但實際上毫無意義,雨水也是鉛含量超標。”
“我告訴您吧先生,鉛含量超標會怎樣,它會讓孩子的骨骼發育變緩慢。剛剛那個小崽子看着只有三四歲。但是我打賭,她應該已經有七歲了,她穿着學校的制服,應該是剛剛放學回來。”
“但是要我說,讓這些人讀書沒有意義。因爲鉛中毒,她的大腦記憶力不斷的衰退,其實在學校裡她什麼都記不住,什麼也學不會。也許十位數的加減法都不會。而且脾氣還會因爲鉛中毒而變得暴躁易怒,很可能在學校和同學打架。”
“而且鉛中毒是不可逆轉的。會出現牙齦紅腫流血牙齦上長出藍色的血線,不自覺的流鼻血,內臟無故出血與疼痛,腸絞痛等等。它會把你折磨的奄奄一息之後,然後在要了你的命。所以那個小崽子將會嚐遍人間苦楚之後,在她二三十歲的時候躺在牀上痛苦的離世。哈哈!”巴德的笑容很刺耳。
坐在車後座上的張墨軒莫名的覺得腸胃有一陣陣的不舒服。透過後窗,他看見剛剛從車前跑過的那個小女孩跑到了那位收集雨水的女士前面。女士一把將她抱住,母女兩人都開心的咯咯笑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嗎?”
“他們?哦,你是說這的居民嗎?不,當然都知道。鉛的危害。但是又能怎麼辦呢?礦業集團不理會我們。他們不願意在這花錢。我們抗議了,沒用。暴力抗議?不,那個主意太糟糕了,因爲這裡的礦業集團保安手上可都是有槍的。”
“尤其是奧爾斯集團的保安,他們都是僱傭兵。有人敢鬧事,他們就敢殺人。它們會讓你在無聲無息之間就死掉。沒有人會發現的。也許過幾天你的屍體會在礦坑底下出現。他們會說:瞧,這個醉鬼喝醉了,跌入了礦坑。死的活該!”
“而且這裡的人還要在礦上賺錢養家呢。又怎麼敢和自己的上司鬧得太僵硬。什麼?您說離開這?當然,也有專家這麼建議過。但是用屁股想想,爲什麼還有這麼多人活在這呢?不就是因爲沒錢離開嗎?”
“您知道去一個新城市要多少錢嗎?就算是一個人去新城市找工作過生活,離開這的路費要花多少錢,去新城市沒有工作,要準備只要一兩個月的伙食開銷和住宿開銷。這些要多少錢?一家人至少要準備兩千美元纔夠。但是兩千美元,謝謝了,您知道是多大一筆錢嗎?”
“甚至我認識的人裡,連兩百美元的路費都拿不出來。哈哈哈,真是可悲。”巴德大聲的笑着,很誇張。
張墨軒一路上不再言語了,他已經不想和巴德討論賽羅帕斯克的問題了。他看着這片被污染的土地,莫名的想到了數萬公里外的宋仁杰。那個讓西部許多戈壁灘都變成草原綠地的男人,他現在好不好。自己有點想他了。
在旅程的尾聲,巴德忍不住問道:“先生,您來這裡到底是幹嘛呢?”
“探訪親友。”張墨軒淡淡的說道。
車停在了塞羅德帕斯科城中唯一一家中國餐廳的門前。很難相信,在這種地方居然也還有中國人在經營着中餐館。
下了車,拿好行李,張墨軒掏出兩百美元給巴德。
“謝謝先生,您真的慷慨!”巴德笑的很燦爛,一口爛牙很顯眼。張墨軒注意到他的牙齦上也已經佈滿了藍色的血線。
巴德上車準備離開,張墨軒回頭朝他問了一句:“你爲什麼還不離開這裡?”
巴德揮舞了一下剛剛拿到的兩百美元:“我還需要賺錢養活我在利馬市的家人,在那我可沒有工作。”說罷,巴德開車離開。
這座城市,有人選擇離開,有人被迫留下,還有人離開了但是卻又因爲現實問題而選擇回來。
那麼張墨軒來這是選擇做什麼?
他推開劉記飯店的大門,叮鈴鈴,門鈴響起。
飯店內十幾名中國活計轉頭看向他。
他淡淡的說道:“我來找劉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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