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半三更,有一個人,因爲綺麗的、讓人羞到爆炸的夢境而醒來。

那夢……如此真實,他對她這樣又那樣的,盡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而夢裡的同有絲毫抗拒,是這般地投入……

不敢再想,因爲有些些的怕。

雖然從他認妻後,對於那段她不確定的過往,她偶有夢境,加上他有事沒事的如數家珍,讓她對那段空白一點一點地有了熟悉感,但那畢竟是夢,畢竟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在聆聽。

聽的部分,都是他在講,至於夢境,那感覺更像在觀看一齣戲那樣,是從第三者的角度,在看一個有她相貌的人,演着她不記得的人生。

可這一回不同!

夢中被他這樣又那樣,然後很不甘示弱的也對他那樣又這樣的人,是她自己,不是旁觀者的角度,是她、自、己!

這回夢中的她是以身歷其境的姿態,在夢中與他糾纏翻滾,以極爲深刻的情感在熱切地迴應他,進行一種危害牀柱、讓人羞於回想的激烈運動。

由於夢境實在太過真實與火辣,讓飽受衝擊的她這會兒還回不了神,微駭中氣息輕喘,嬌顏染上一抹不自然的陀紅。

臊到了極點,最終忍不住捂住臉……牧傾心絕對不會承認,這樣肉慾橫陳的夢境,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任何的關係,她沒有,並不是她很想很想做這件事。

是他!一定是他的話影響了她,一定是!

什麼叫做她很想?她一直要?

都是他說的,說了這麼奇怪的話影響了她……牧傾心惡狠狠地目光在黝黑的哀告色中瞪向牀的另一邊……

室內,透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待眼睛適應了這樣的黑暗後,只見那人面目如玉,恬靜的睡顏將平日斯文的樣貌更添一抹無害之色,讓牧傾心看着看着,怒氣瞬時消滅無蹤,心裡頭更是沒來由地軟了幾分。

對他,她真的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近日裡,他態度近乎強悍地介入她的生活,這對她的人生着實掀起了一番波瀾,但說真的,也不全然都是無用的。

好比……由於他堅持,改善帕夷娃族人生活的計劃,更見明快的進行當中。

按她的分析,比起成爲馬幫的驛點,種植草藥由專人對外供應販售,這是更不影響部族生活與文化的方式。

苗人凰對這建議深表認同,理所當然地捨棄原先的計劃,決定依循新版的建議行事,因而,姚舜平提供的幫助在此時顯得異常重要。

植栽的專人在拍板定案的一個月後被請入部族裡,不但代爲分析此地氣候最爲合適的植栽物,還很詳盡地教授種植技巧。

不只如此。

除了植栽高手,就連通路販售的藥材中、小盤商也來了幾位,除了報價,也是確認所需要的品項跟數量,商談未來合作的可能性。

一切,全因爲他的推波助瀾而更加順利地進行着,苗寨裡的族人們,知曉改善族人生計的大事,全因他們夫妻倆……是的,夫妻倆。

在他有形的,無形的昭告宣示主權下,這翰林裡的所有人,已經很理所當然地把他們當成了一對夫妻來看待。

然後在苗人凰刻意的宣導下,族裡的人知曉了他們倆給予的協助,進而慢慢推動族寨的營生方式,這讓寨子裡的他們二人爲再造父母,對他們兩夫妻拜訪更是分外的客氣禮遇。

種種……讓牧傾心感覺甚爲奇妙。

過去,當她還是牧記字花樓的當家時,不管是做任何決定,過程不論是何等困難,都得自行設法完成,纔有可能圓滿達成計劃。

可現在卻因爲他的關係,事半功倍。

那種背後有個人、不求回報卻鼎力相助……而且還能摸中她的心思,做對後……像這樣的人與事,對牧傾心來說,雖然陌生卻也感到十分窩心。

她知道,他在寵她。

雖然懷孕這檔子事似乎讓她有變笨的傾向,但她還有足夠的理智可以分析出,他種種的行爲,是因爲寵她。

同時,她也明確的知道,那就如同他運用帕夷娃族人的輿論力量要她就此認定他這人的道理一樣,他那些的守護、疼寵就是要她接受他這人,進而打心底的只認定他這個人。

像這些個事,雖然理智分析的結果她都知道,但能不能就此切割,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卻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不諱言,她還是受到了影響。

那些的關心與愛護,那種有人做爲靠山,在背後無條件給予支援的感覺,如同裹了糖霜的毒藥,太過甜美,又摻了會讓人上癮的毒素……重點是,它還讓人防不勝防,讓人不經意嚐了,就戒不了這癮頭。

這讓牧傾心無比的矛盾。

她知道要再按這情勢發展下去,她一定抽不了身。

但要是真從理智面來分析,在某種程度上,由於小習之跟肚裡的孩兒,她本來就沒機會可以抽身,要是他從中再運用上柔情萬縷,將她層層地纏繞……

她跟他……

似乎……

就這麼註定給糾纏上了……

“不舒服嗎?”熟睡中的人忽地轉醒,俊顏有着明顯尚未清醒的困頓之色,卻是第一時間看見她的注視,進而關心她的情況。

“沒事。”她蠕了蠕,直覺想回避他的檢視。

“心兒?”見她連置中的女兒都不顧,竟然想要翻身去面牆而臥,姚舜平二話不說坐起身來觀看。

“我沒事啦。”想用被子矇住自己,方纔的夢境持續影響着她,現在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都覺得好奇怪,真不想在這時太近距離地面對他。

方纔的夢中,她對他的感情……深刻到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那種願意爲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情感,陌生是一回事,她目前無法理解也是一個重點。

在她弄清這個到底代表什麼,又是怎麼一回事前,她着實很不想碰觸這一塊。

牧傾心想逃避現實,可她名義上的夫君卻不打算配合。

姚舜平燃起了擺置牀頭的燭火,打算眼見爲憑、實際查探她的情況。

就着燭火,面牆的人露出一雙泛着淺淺粉紅的耳朵,讓他直覺伸手去探她的額溫……

大掌覆上的那一瞬間,她輕顫了下。

牧傾心開始感到害怕,因爲輕顫過後,隨着他的席捲而來,她竟然有種全身發麻,而且是打心裡頭,好似有根羽毛在輕搔地異樣感。

她不確定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時候的他,身上的味道不只比平日來得濃,還多了一些讓人心猿意馬的成分在……

“心兒?”些許偏高的體溫讓姚舜平有些擔心。

“你、你別碰我啦!”在事情變得更加奇怪前,牧傾心要求。

那帶着點嬌、多了點媚的語氣讓姚舜平皺了下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小心地將女兒挪不尾,姚舜平進一步地靠近她,這回就算需要出手將她扳過來,他也要看看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被翻過身的那一刻,牧傾心直覺捂住了臉,當下的心慌意亂,讓她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你、你走開好不好?”她懇求。

姚舜平當然不會從命,只見他伸手……纔剛覆上同樣泛着淺淺粉紅的素手,她卻極其敏感的又輕顫了下,然後在他的堅持下,露出那張出水芙蓉般、眼波帶水的嬌媚美顏。

“別看我,我變得好奇怪。”她輕嚷,聲音帶着點輕顫的泣音。

少了那刻武裝起的防備神色,時光彷彿倒回,那羞怯的、我見猶憐的模樣,不正是繫着姚舜平一顆心的可人兒?

“怎麼會?心兒好美。”心中溢滿了柔情,姚舜平誠心讚道。

“都是你,你說了奇怪的話,說我一直對你……對你……”試了兩回,實在沒辦法把夢中出現過的激烈畫面給說出口,牧傾心挫敗地直接跳到結論:“害我作了好奇怪的夢。”

揚眉,然後斂去所有的詫異之色,立馬換上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很有求知精神地開口請教:“例如?”

“……”啞口無言,她無法給他任何的例如。

好學生俯身,親了親她的面頰,持續發揮求知精神,問道:“像這樣?”

“……”他的氣味籠着她,牧傾心此時完全無法思考,好半天后,只能勉強地點了點頭。

“又像是這樣?”這回,他親了親她的小嘴。

她出神地看着他,眼神迷濛,好一會兒後,只見那丁香小舌微露,輕舔過被親吻過的脣瓣,渾然不覺這無心的動作,帶着足以亂人心智的力量……

如此的天時、地利與人和,不把握的是傻瓜!

姚舜平顯然不是。所以那晚,他們從名義上的夫妻再次往前一大躍進,成了實質的夫妻。

八百里快馬加鞭,冷之滄駕駕、駕駕地奔馳當中……

大事不妙,他有這種感覺。

不就是個書生,不就是個書生……最初是這麼地給輕忽了。

原本只是發落下去,很理所當然地等着該出現的身家調查結果,待毫無線索出現時,當下雖然覺得不妙,但直到一段時日過去,她不容易追查的結果出來時,才知道是大大的不妙。

最初是依着線索,從數年前賭坊界的大事、也就是姚大少是否應考順利的賭局……

時隔三年才一回的盛大賭局,開賭前姚大少身體健康,情況十分良好,試前種種跡象都顯示,風華正茂的他沒理由會無法應試。加上最初幾回的意外,人人都想着,都楣了這麼多回,也沒邪門成那樣,這次應該是否極泰來,要金榜題名了。

人心如此,因而賭局中買“成功”的比例佔了絕大多數。

自然,押“失敗”選項的人也是有,但比例來說偏少,而這些偏少當中,總有一筆資金是分批擺注,待賭局開盤後,以小賠大,一次取走金額可觀、比賭場賺得還要多上幾倍的豐厚彩金。

一間賭坊如此倒罷了,但要是十數家規模大些的賭坊都面臨這樣的事,背後的玄機就值得人玩味了。

更何況,最後一次因爲姚舜平而起的賭局,由於專業的賭場也跟着下場,這不是賭得更大了。

那一回,只要有些規模的賭坊全跟着專業級的賭場在走,除了成功與失敗的選項,在失敗的那一欄,更是細分了:姚大少爺會因爲什麼事而導致應考失敗?

以過往那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來看,這一次,看哀姚家少爺的變多了。盤面上,成功跟失敗的下注率約莫一半一半,因而賭坊訂出來的賠率也差不多是一賠一,可那些細分出的失敗原因選項就不同了。

由於這些再細分出來的鐘是任由賭客自訂,可以說是隻要能想得出來的,賭場就受理,如此,造成了選項多又雜,最後變成娛樂性質大於中獎,真可以說是什麼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

也因爲項目太多,每個名目的下注數在比例上成爲極少樓。

賭坊的彩金分派一向就是由下注的比例去調整賠率,因而這些少人投注,形同娛樂性質的選項,其實有着一個比一個還要高的賠率,即使是一注一銅板,也可能因爲爆冷的一賠八千而大發一筆橫財。

而,也就是因爲這些天價的賠率,那些天馬行空的猜測,或多或少會有人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下着好玩。

但即使如此,錢畢竟難賺,這樣的冷門選項,大我還是呈現五注、八注的結果,能有個十幾二十注就算不錯,到五十以上已算是冷門中的大熱門了。

結果,“姚少爺落腳的客棧失火”這選項,卻是從原來平凡無奇的十二注,在封盤前被大量加碼,一下就是一千注,將賠率一比七千九百五,拉成爲一賠七千五。

這絕對是發財了!

即便是賭場本身能在全部賭金中抽取一定的利益,也沒有比這筆財富來得多,更何況如此操作的還不止一家賭坊,是每個省城市鎮裡,最具規模的賭坊都叫人如此下了注。

這招極其高明。

每個城鎮只選一家最具規模的賭坊下注,得到的彩金是當中最多,雖然在當地能引人豔羨,但城鎮間的訊息流通度畢竟有限,一般小老百姓豔羨之餘,不太會知曉這樣的幸運與孤注一擲並非個案,自然不會引發廣大注意。

至於賭坊之間,雖然彼此訊息較有流通,但更懂得明哲保身,反正錢也是有賺了,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就是。

如此,以慶縣爲中心,往外擴及的四個大縣,一共是五大縣城、二十二個省城及其他市鎮、鄉城等不計其數的賭坊,就算每家的賠率不一,平均值保守估計是一賠五千,當中獲利之豐厚,光想都覺得驚人。

只消知道問題的源頭,循線搜查出結果對冥門的情報網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因而範大垌這號人物的名號就冒出來了。

範大垌,慶縣周城人氏,雖然名下擁有數家連鎖賭坊,又雖然當初帶頭紅分失敗名目、進而建議其他賭坊跟進的正她是他。

更甚至,當賭局結束後所彙集的巨大彩金最終是流到他的名下,看起來問題極大,但這人卻不是問題的終點。

因爲進到錢莊後的大筆錢財過於約莫月餘後,便由此人的賬戶再轉一手,七成的彩金就進到另一個只有姓氏的專帳裡邊。

姚,讓人很不意外的,那戶名正是姚這個字。

要按一般常理去大膽假設,那個姚,指的該要是姚舜平這個人……線索走到這兒,想從範大垌這兒施壓,設法再取得進一步的消息卻已經再無可能。

因爲半年多前,這人酒後墜湖丟了命,算了算日子,大約也是傾心妹子芳蹤再現,回到牧宅安養的那時候所發生的事。

這樣的巧合,讓冷之滄感到不安。

隨後,他讓人試着從範大垌生前的過去再設法挖掘出什麼,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髮現,八歲於慶縣一試成名前的姚舜平,其實七歲前是周城人氏,從母姓,也範家比鄰而居,直至七歲那年才隨着孃親搬至慶縣縣城。

之後的事,就按鄉野傳說的那般,天才小童八歲稚齡,先取童生再一舉拿下生員資格、最終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從此嶄露頭角,成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第一才子,然後被一連串的黴運給推上了傳奇。

一路檢視回去,冷之滄幾乎可以肯定,那些傳聞中的黴運,極有可能是爲了詐賭所精心設下的一連串安排,當中唯一讓人想不透的是,看起來家境富裕且文才兼具的姚舜平,真會爲了錢財,而捨得下“一朝成名天不下知”的士大夫之夢?

這問題,在更進一步的線索出現時,真相大白。

並非無才,而是不能!

問題在姚舜平的身上,但源頭卻是他的母親。

在前朝韻史中,有一則頗爲經典、在民間流傳成戲曲的事件——美人瑾妃一族受奸人陷害,極受皇恩的嬌人兒與親族一同蒙冤入獄,在天牢中承受不住,香消玉殯,讓情深義重、不似帝王的前帝君痛苦異常。

這事,在戲曲中是則極爲悽美動人的宮廷情愛故事,可現實中,原來瑾妃沒死,是在巧妙安排下被護送出宮、流亡民間,直到腹中孩兒七歲那年,纔在華中地帶的慶縣縣城給落了腳,就此隱居民間。

不消說,那瑾妃,原是姚舜平之母,從母姓的他,竟是前朝帝君的親骨肉,前帝礙於當時的政局,認清他無法在那當下圓滿保住他們母子,因而忍痛讓人送走摯愛與尚未出世的親骨肉,只望他們兩母子能好好地活着,期待未來能再相逢。

就因爲如此,爲了守住這層關係的姚舜平是決計不可能像其他讀書人那般,以考取功名、加官晉爵、成爲朝廷棟樑等目標爲人生第一大志向。那跟秀才這基本功名不一樣。

秀才這身份,只算是基本功名在身,除了鄉里間的敬重,見官可以不跪,其他的,什麼也不是。

而這也是姚舜平唯一想要的。他沒想要投入官場,給其他政敵有挖過去,知曉他與母親真實身份的機會,可他怎麼說,也是一朝至尊的親骨肉,讓他一個帝王之子折膝去跪人,別說他不願,他那皇帝老子可能先抓狂。

所以不能!即使是一身傲世才學,他也不可能去求取任何功名,這纔是姚舜平每回應試都有意外發生的真相。

線索拼湊到這兒,姚舜平這人的人生總算拼出個形狀來,有這形狀,要拼出剩下的,也就不是什麼難事。

數年前,前帝退位,基於補償的心態,退位前讓人召了準備接位的太子,密封這隱在民間的兒子爲逍遙王,不入朝堂,進而要太子立下重誓,日後絕對力保此緣薄的手足永世平安安樂。

因而,雖然沒什麼人知道,可姚舜平這看似平凡,實際卻曲折得比戲曲還要彎彎繞繞的人生裡,不但是天子骨肉,還有個挺嚇唬人的身份——逍遙王。

追查至此,再回想範大垌那可疑的死亡時間點,對無故出現在妹子身邊的姚舜平,冷之滄很難不生起警戒心來。

這人,到底有何目的?存何居心?是何企圖?

孤身與侍女在那偏遠山區還大着肚子的傾心妹子可沒事吧?

心急如焚,冷之滄完全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憾事,只能提鞭策馬狂奔……

駕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