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縮龜

59縮龜

任之豐老遠就看見嶽青平了,深色毛暱大衣,黑色的靴子,低着頭走路。她總是喜歡低着頭走路,那時候他總喜歡故意站到她必經的地方,假裝被她撞到,然後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兔子般的驚慌,他瞪着她:“走路不看路,地上有錢撿嗎?”在她的印象中,他所有的價值都是以錢和吃來衡量,他就偏偏故意逗她說,這又不能吃,那又不能花。她敢怒不敢言,心裡不知道怎麼偏排他,他不說明,就喜歡她那點米粒大的小心思。

他看看旁邊接孩子的人沒注意,不經意地站過去,然後背對着她,一,二,三,果然,撞到他了,他能感受到她的頭撞在他的背上,像個小絨球砸過來。嶽青平揉揉頭,有點痛,剛想說“對不起”,看見是任之豐,翹翹嘴,沒事站路口做什麼,心裡嘀咕着,肯定又要罵她走路不看路了。她喜歡低頭走路,卻也沒撞到過電杆和樹,也很少撞到他人,可撞到他的機率很高,這人難道不會讓路嗎?長得鋼鐵似的,撞得好痛。她站到一邊去,還是低着頭,想着茶樓裡的事,好像有些事明瞭,等她想去抓住時,又暗了。

任之豐站到她的左邊,那兒有一線風,剛好可以擋住。她不矮,齊他的下巴,有一回她嘀咕,怎麼矮你這麼多。他白她一眼,心想,哪裡矮了,他一低頭就可以親到她。現在,她低着頭看地,他低着頭看她,兩人的手都插在口袋,遠遠看去就像兩隻企鵝,一大一小,一高一低。清兒的聲音傳過來,她們同時擡起了頭。任之豐將大衣脫下來,順手遞給她,照舊將清兒舉到肩上,又去烤火腿腸的小攤,烤了三根火腿腸。遞一根給她,見她沒接,一瞪,“拿着。”自己叨一根,一邊啃,一邊走。嶽青平笑了,難怪清兒最近總問爸爸來不來接他,原來他們添了這麼一個小環節,火腿腸。她咬了一口,很香,確實好吃。

三人一起回家,一人一根火腿腸,啃得有滋有味。清兒吃完了,見手上有油,喊,“媽媽,快拿紙來!”

任之豐向清兒眨眨眼,說:“擦袖子上。”心裡默數一、二、還沒到三,果然聽到嶽青平一聲怒吼。

“任之豐!”嶽青平炸毛,擦袖子上!擦袖子上!虧他想得出來!她氣嘟嘟地對清兒說,“擦你爸頭髮上!”不知道她那怒氣衝衝的樣子多可愛,多嬌媚,任之豐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清兒更是笑個不停,指着他媽媽:“媽媽,爸爸逗你玩呢。”逗她玩,逗她玩,她是貓嘛?狠狠瞪了那一對樂不可支的父子一眼。

“你是不是知道歷斯然?”嶽青平還是放不下下午的事,走了一會兒,開口問。

“歷家的小兒子。”任之豐倒是奇怪她怎麼問起這個問題來,難道她低頭一直在想他?

“怎麼沒聽你說過?”嶽青平嘟嚷,她身邊的人他都知道,卻總不告訴她。

“你以爲他是誰?”

嶽青平不服氣,“他的車那麼破,那像歷家人。”

“那古董是在費城拍賣會上拍來的,起價三千萬,美金。”破車?全世界也沒剩下幾輛,別人買回家去收藏、欣賞,他買來滿世界跑。

嶽青平華麗麗的窘了,她還記得她想要幫他換輛車!難怪他當時那麼生氣,那時她還以爲傷了他自尊,原來是怪她沒眼光。她坐了將近一年的豪車居然不自知!

任之豐好笑又好氣,這丫頭還可以更笨點麼?

“他,很壞?”嶽青平遲疑一下,問道。

“亦正亦邪,看他心情。”

嶽青平點點頭。終於開始相信歷老夫人的話。

自金正海和何方方的豔照事件後,她的事別人都忘得差不多了,讓一件事沉下去,最好以另一件更火爆的事來壓制,而民衆容易激發,也最健忘,一段時間過去,沒有人再打她電話也沒有狗仔來查訪她了。她原本計劃就這兩天搬回去,突然歷斯然的事一出來,她又猶豫了,她一回去,歷斯然也會跟着回去,畢竟,那種相處模式已經存在了,突然要推他出去或者乾脆讓他吃閉門羹,不知道他會鬧成什麼樣。可是,總住在這裡也不是事啊,就要過年了,還讓任爺爺陪着她過年麼,想來想去,決定過幾天再搬。

“你回去過年吧。”嶽青平小聲說。

任之豐看她一眼,“一起過。”他的話向來簡單,精煉,但絕對不容置疑。

“你好久沒回了。要不你帶清兒給她們看看。”嶽青平低着頭,纔不看他,肯定又要瞪她。

他果然瞪着她,這傻丫頭得多傻啊,人家都不要她們母子,她還送上門去?他心裡一陣難過,她們就這樣容不下她,他的小兔子多乖多好啊。

“看家裡需要什麼,列張單子給我,你就在家裡呆着。”

“過幾天我回居民街那邊。爺爺過年會去任叔叔那裡。”

“他不去。”

嶽青平生氣,麻起膽子瞪他,任之豐笑了,傻樣!

第二天,她果然趴在桌子上列清單,過年都要些什麼啊,她沒什麼概念,以前還要送禮,這家那家,都是任之豐打點一切,她做甩手掌櫃,離了婚了,社會關係簡單了,也不用送禮了,過年真和平常日子沒有區別。不過有一份禮她是年年要送的,梅問雪大師。以前送的字畫、墨硯什麼的,雖是小玩意,但來之不易,都是任之豐弄回來的,知道她喜歡。有一回帶回來了個玉墜,裝作很隨意地放在她化妝桌上,她一看,喜歡得不得了,一眼就認出是清朝飾品。後來她一直掛在脖子上,可惜有一天她取下來後放失了手,玉墜不見了。當何方方去《生活》雜誌上班第一天,她認出了她脖子上戴的正是那塊玉墜,她沒動聲色。從那天開始,她就提防何方方,玉墜不過是示威罷了,必有後招,果然沒出她所料。

今年送什麼呢?要不去玉器行逛逛?順便給清兒買新衣服,這事總不能借他人之手。她穿好衣服出去,正好賈笑笑打電話過,於是約好一起逛街。

賈笑笑心情低落了很多,自方舟那件事後,因爲內疚,她很少找嶽青平。今天找她,主要是問方帆有消息了沒有,她不知道如何聯繫歷斯然。於是兩人一起去了“帝賭”。

歷斯然自那天晚上後沒再找嶽青平,不過自想通“成家”二字後,他打算就今天找她的,不想她卻送上來了,喜得他一直裂着一口白牙,沒辦法,合不攏。

“平姐姐,你來得正好。”看見嶽青平一臉寧靜,歷斯然知道那晚的事沒有敗露,原來有點懸的心落下來。

“笑笑來問方帆的消息,找到了嗎?”

“已經給他發了E-mail,若漸離,他一直沒有回信嗎?”又是若漸離的事。

“回了三個字,知道了。”若漸離跟小秘書似的,立即找出來給她們兩個看。

兩人很無語,國內爲他鬧得不可開交,他沒事兒似的,就三字,知道了?

“再發個,催催他,過年前趕緊回來。就說他老媽要死了!”歷斯然皺眉,居然讓他的平姐姐操心,那混蛋!

兩人臉色越來越黑,這是什麼破理由!有這樣咒人家的嗎?若漸離小秘書工作做得很好,嶽青平還沒來得及阻攔,若漸離幾個手指動了兩下,電腦上出現“你的郵件已發送”字樣。兩人的臉色更加黑,這都什麼人!

歷斯然見此,嘻嘻一笑,推開若漸離,“來,我再發個。”鼠標飛動,畫出一隻烏龜,然後又畫了一隻烏龜,頭和四肢有點縮進,接着又畫了一隻,頭和四肢更縮,接下來的一隻,頭和四肢全縮進去了。放進郵箱,點了發送。

“你罵他是烏龜?”賈笑笑愣了,“你怎麼能罵人呢?”

嶽青平眼睛橫着他,顯然支持賈笑笑的話。

歷斯然湊近過來,聞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快樂說道:“那叫,歸,速歸,速歸,速速歸。”

幾個人恍然大悟,頓時樂了,瞧這腦子,虧他想得出,龜,縮龜,縮龜,縮縮龜。

賈笑笑吊在嶽青平身上笑了會,轉頭打量了下房間,突然很奇怪,“‘帝賭’聞說很豪華,怎麼還有個爛沙發,也不換換?”

輪到若漸離臉黑了,大姐,你的眼睛不要那麼尖好不好?滿屋子的高檔用品你不看,偏偏看見他扣破了的沙發,爲了這個,還被那死小子扣了一筆錢。

歷斯然笑了,很暢快,“狗咬的,牙齒癢。”

賈笑笑更奇怪了,“我還以爲只有小孩子磨牙呢,狗也磨牙哦。”

若漸離真的磨牙,怎麼都這麼欺負人!見嶽青平在一邊淺笑,溜到她身邊,渴望地問道:“你家那小財神呢?抱來給我開開光吧,我倒黴好一陣子了。”

賈笑笑眼睛驟然發亮,一反連日來的鬱鬱寡歡,賭博啊,她喜歡!,拖着嶽青平的手要出去:“走,我們去玩一把。”

歷斯然攔住:“若漸離陪你去,平姐姐我還有事要說。”

若漸離逢賭就興奮,立即從歷斯然手裡奪過錢包:“今天有美女在,一定會轉運,走,我們發財去!”反正借的錢沒辦法還清了,再多一筆不嫌多。

嶽青平只見兩個賭徒一拍即合,大搖大擺地去了,那架勢,真好像賭桌上的錢只需要他們去拿一樣,不由笑了,越簡單的人,越快樂。

“平姐姐,我有件想跟你商量。”歷斯然從來沒有過的嚴肅。

他將嶽青平推到沙發上坐下,自己蹲到她面前。

“什麼事?”嶽青平看見歷斯然像只小狗似的,想拉他起來坐着,卻被歷斯然一把握住了手。

嶽青平大驚,掙扎着要抽出去。

“平姐姐,你別動,聽我說,聽我說好不好?”歷斯然急切地說道。

嶽青平沒動了,好吧,聽他說。

“平姐姐,我想結婚。”歷斯然眼睛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很慢,很清晰。“你願意嫁給我嗎?”他一條腿跪下來。

從歷老夫人口裡聽到是一回事,可親耳聽歷斯然自己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嶽青平嚇到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滿的吃驚和不安。

“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相片是在阿富汗,方帆的錢包裡,那時我就動心了,爲此我回到同城,在T大的圖書室又看到你的相片,後來我去了《生活》雜誌社,跟你一起工作。我承認,剛開始時,我只是好奇,可後來我慢慢地愛上你了,你很好,很好,是我見過的女人裡最美最好的一個。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結婚。”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嶽青平難以置信,從阿富汗到T大,再到雜誌社,再到樂苑小區,他追着而來的,難怪他在她面前這麼自來熟。

“是的,我是故意接近你的。我一直在追你,你高興我就高興,你生氣我就害怕,你受傷我就心痛,這種情緒都是你給我的,我愛你。所以,我要娶你。”他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深情地說,“平姐姐,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