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爲某個人的道德水平過高而感覺到恐懼。
誠然,在一般人看來,孩子離家出走不帶電話導致被綁架,父母與孩子的責任大概是一半一半,父母要略高一些,但是也要參考平日表現。
蝙蝠俠與傑森在平日裡的表現都不夠好,父不父,子不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所以這事真要說起來,兩方都有責任。
而傑森捫心自問,他更多怨恨的是蝙蝠俠掌控着整個哥譚,但卻一年都沒有找到他。
這其實很難讓人不懷疑,蝙蝠俠其實根本就沒去找他。
傑森也是這麼想的,你在哥譚每條街道、每個角落都安了監控,沒有一次不能把罪犯的行蹤掌握得清清楚楚,卻偏偏就這次沒找到,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呢?
更讓人生氣的是,沒找到也就算了,沒過多久又出來一個新的羅賓,這不就更證實了蝙蝠俠其實根本就沒找他嗎?
人在鑽牛角尖的時候總是會鑽牛角尖,痛苦就更會讓思維朝着偏執的方向狂奔,一個問題被想了太多遍,就不存在太多地理智的解了,所以阿卡姆騎士纔會誕生。
但是經歷了那漫長的一夜,又在席勒那裡經歷了更漫長的一夜,傑森的理智已經恢復了,自然也能爲這個問題找出更多解。
比如綁架他的不是別的罪犯,而是小丑,羅賓們都承認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蝙蝠俠的人是小丑,既然最瞭解,那就有很多種方法讓蝙蝠俠永遠找不到某個東西。
而如果樂觀一點想,或許正是蝙蝠俠一邊找他一邊還要打擊犯罪,忙不過來才找了新的助手。
或許也可以認爲那個叫提姆·德雷克的傢伙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就算自己沒被綁架,他也一樣會擠進來。
在此之前,傑森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是自我安慰,但是看到蝙蝠俠手臂上那條明顯是他自己劃出來的極深極長的傷口之後,傑森不信也得信了。
至少這說明蝙蝠俠肯定嘗試找他了,甚至對於沒找到這件事,蝙蝠俠比自己更不可置信,更有甚者,這事可能已經與傑森無關,永遠有準備有計劃的蝙蝠俠,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傑森開始感到動搖,但人的情緒轉換需要緩衝期,不可能他剛得知蝙蝠俠自殘這件事,就麻利地原諒了他,他們在這件事上沒有分歧也不意味着他們長久以來的衝突不存在了。
現在好了,傑森知道自己不說也得說了,因爲看這架勢,他不說克拉克也不可能放他走,而基於剛纔對於克拉克力量的瞭解,傑森覺得逃跑也是死路一條。
“幫幫忙。”他在心裡對共生體說道:“別讓他讀我的腦波和心率,你能幫我控制的,對吧?”
“真的嗎?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共生體的問題讓傑森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共生體的意思。
如果這種神秘的外星生物確實是一心爲了宿主着想,那麼他確實可能提出異議,因爲傑森對於蝙蝠俠的怨氣不是假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情況還真如克拉克所說,比起蝙蝠俠,傑森算是弱勢羣體,傑森沒辦法對蝙蝠俠怎麼樣,就算穿上了阿卡姆騎士的盔甲,不是也一樣沒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嗎?
如果這麼說的話,向一位公正客觀的強大存在訴說自己的情況,或許能夠得到想要的正義,符合傑森一直以來的訴求。
但是顯而易見的,傑森不願意這麼做。
然後他開始思考他爲什麼不願意,面前的這個人又不會殺了蝙蝠俠,給他點厲害瞧瞧不好嗎?
傑森思來想去,那原本聰明靈光的小腦瓜裡徘徊的就剩下了一句話——我不樂意。
可是他這種猶豫又沉默的姿態卻讓克拉克的面色越來越沉重,到最後他的拳頭都捏緊了,好像受的傷比傑森還嚴重。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否,傑森·託德,你知道你必須回答。”
“你問吧。”傑森心不在焉的說,只要不讓他對着測謊儀講他和蝙蝠俠的事就行。
“你是否收到過有關你與蝙蝠俠關係或類似話題的封口威脅?”
這次傑森可學聰明瞭,他提前在心裡對共生體說:“快快快,調整我的心率和腦波,還有什麼該調整的,快點調整好!
共生體答應了一聲,然後照做了,傑森清了清嗓子說:“當然沒有。”
克拉克剛要鬆一口氣,緊接着就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一樣,驚疑不定的盯着傑森。
隨着臉上驚訝的神色越來越濃,克拉克的表情逐漸變成了不可置信,他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死死地盯着傑森的臉說道:“他不會給你體內安裝了什麼抵抗測謊的設備吧?!!”
傑森有些茫然。
克拉克卻依舊保持着那副不可置信的姿態站在原地發呆,看起來像是在反覆確認着什麼。
可傑森卻根本不知道他在確認什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確認的,所以他也無法指導共生體做些什麼來對抗這種確認。 克拉克的面色越來越冰冷,他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看着傑森說:“我知道人類無法注意到自己的腦波和心率的變化,但我正是通過這種變化來確認他們是否說了實話。”
“事實上,我甚至能夠直接看到你的心臟和大腦是如何工作的,它們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但你知道嗎?傑森,當我問出這個問題,並且你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之後,你的心率和腦波就再也沒有任何一絲變化,就好像它們是某種嚴謹的機器,但人類的身體不是這麼工作的。”
壞了,傑森立刻意識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事實上他恐怕是可以不經控制說出否定的答案,還讓克拉克相信的。
畢竟蝙蝠俠雖然表達了不太願意讓外人知道蝙蝠家族事宜的態度,但是確實沒有跟任何一個羅賓強調過不可以說他們與蝙蝠俠的關係。
那麼如果傑森否認了,其實就是在說實話,如果這個測謊儀有辦法判斷的話,這一關就算是過了。
但是他沒有,之前的胡思亂想干擾了他理智的判斷,或者可能他也繼承了蝙蝠俠某些多疑的性格,非常不喜歡別人對他測謊,於是魯莽地在沒有了解到克拉克測謊原理的情況下,讓共生體調整了他的生理狀態。
恐怕確實很不自然,傑森想,與從前不同,在荒島小屋的地下室中,傑森親手觸摸過活着跳動的心臟,人的心率可不是平均的節拍計數器,或多或少會有一些不齊,改成全齊的不被發現就怪了。
傑森沒有領悟到一個真諦,那就是當一件事發展到“你不必解釋”的階段,就不要再嘗試解釋了,而一旦發展到“我們都懂”的階段,就千萬不要再說任何話了,裝死纔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他也不常經歷這樣的事,並且誤以爲對面的這位記者還算善解人意,所以他開口說道:“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這樣,之前確實發生了一場意外事故,但那……”
“你知道什麼叫做當事人迴避制度嗎?”克拉克打斷了他並問道。
傑森茫然的搖了搖頭,他是個地道的哥譚本地人,與法律的關係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是指每天都徘徊在法律的底線上,陌生是指壓根就不懂法。
克拉克伸出兩隻手比劃了一下並說:“在許多綁架案中,法官和陪審團都不採信被綁架者的證詞,那是因爲受害者可能在長期的精神虐待或是洗腦當中,對於加害者施加在他們身上的犯罪行爲沒有明確的認識,主觀地降低了對於危害性的描述。”
“當然,我知道讓你繼續說下去,你可能會說,你們只是吵架了。”
傑森張了一下嘴,他想說正是如此,可惜哪怕他說話的前搖時間在蝙蝠家族當中短的名列前茅,依舊不具備任何搶斷別人的能力,就更別提記者了,還是大都會的記者。
“是的,你們可能剛剛還吵架了,那你眼睛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還要說‘打架也是正常的,誰還沒打過架呢?’?”
克拉克簡直痛心疾首,他說:“這就是主觀降低對危害性的描述的表現,合理化、正常化某些欺凌甚至是虐待的行爲。”
“確實,每個人在成長過程當中或多或少的和別人產生過沖突,有些也會演變成肢體衝突,但那大多是發生在同齡人或是同力量級的人身上的。”
“我舉個例子,如果你和你的同學吵架並最終發展成了鬥毆,那麼我不覺得這需要法律審判,因爲你們的生理和心理髮育狀況、實際年齡與社會地位都是相對平等的。”
“你們兩個對於打人這件事所要承受的後果是幾乎一樣的,可能會受傷,可能被老師責罵,可能會退學。”
“但如果上述條件都不對等,並且對鬥毆這件事承受的後果不同——他不會因此受到生理和心理上的傷害,受傷之後能得到比你更好的照顧,在人前的聲譽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只有你單方面的承受傷害,那這就是虐待。”
傑森張了一下嘴,他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仔細想來,在和蝙蝠俠吵架這件事上,他承受的後果確實比蝙蝠俠要多一些,當然最近最多的是他被小丑綁架這件事。
誠然,他綁架是因爲他離家出走,但他們吵架的地方是蝙蝠洞,聽着就知道是蝙蝠俠的地盤,那他不走難道還能死賴着嗎?
傑森感覺到有些沮喪,但是也說不清這種沮喪從何而來,可能是他精神狀態稍微恢復了一些的原因,一些情緒也流露出來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傑森擡頭髮現克拉克專注地看着他。
“別難過,傑森,我不是要苛責你,錯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意識到,或許很長時間以來,你一直信以爲真的某些事是不合理的、不正常的。”
“或者在我提醒你之後,你至少能勤于思考某些事正不正常,而不是麻木的任它們發生,然後你被動的接受……那會讓你非常受傷。”
傑森扭過頭去不看克拉克湛藍的眼睛,自己絕對是在心裡說了“救命”這個詞。
媽的,天還沒亮就出太陽了,這是傑森被打暈之前最後一個念頭。
曬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