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溼、腐敗,反射着冰冷街燈的雨水像一張細密的網,向光源處匯聚成一種了無生機的慘白,街燈旁邊的窗戶緊緊的封住,條紋的木柵上,一道一道拍打和抓撓的痕跡橫亙其上。
老鼠從窗沿上溜過去,站在邊緣擡起頭抖着鬍子,漆黑的小眼睛裡閃爍着詭異的光,溼漉漉的身體開始抽搐起來,忽然張大了嘴,吐出了幾縷黑色的粘液。
一根菸頭掉落在粘液上,本就微弱的火光頃刻間消散,兩根蒼白的手指捏着菸頭的尾部提起來,菸灰上還沾着一丁點粘液,就這樣被提到了眼前,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眨了眨。
菸頭被扔回了原處,可憐的老鼠還在抽搐着嘔吐,一把匕首結束了它的痛苦,戴着黑色手套的男人把沾着老鼠血液的匕首抽了出來,放在排水管下方的水流中沖洗乾淨,重新包了起來。
他歪了歪頭,帽子底下的臉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按了按嘴脣,輕聲細語迴盪在安靜的小巷裡。
“看來你碰上了點麻煩。”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卻是全然不同的樣子,大樓內燈火輝煌,泊車的門童們有條不紊地穿梭在車子之間,擦得鋥亮的皮鞋倒影出得體的西裝,有着熱情的紅色捲髮的前臺女士微笑着告別一位剛剛登記完的客人,隨後拍了拍鈴,一個高大的黑人男性走了出來,戴着金色鑲邊的胸牌,顯然是這裡的經理。
他又高又瘦,臉頰凹陷,一雙棕色的眼睛十分突出,卻又很有神,他從門口走出來,前臺有些無奈地叉着腰往回看,說:“我早就說電子訂房系統不靠譜,房間又訂超了,接下來可能有五六個客人沒有標準房型了。”
“主動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升房。”經理似乎經常處理這種事,他說:“態度要好,面露微笑,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向他們強調,房型差價至少500美金,這次不但可以免費升房,差價甚至也可以積分。”
“也只能這樣了。”前臺的女士轉了回去,輕輕跺了跺腳說:“太多地方都關門了。”
經理有些不太高興的看了她一眼,但還是轉身回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像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轉頭回來問道:“1905號房訂出去了嗎?”
前臺的女士翻了翻訂房記錄說:“還沒有,似乎有修理人員標註了房間有問題,是浴缸漏水還是空調不工作了?”
“可能是馬桶的問題。經理說:“升級房型的時候注意點,別把這間房訂出去了。”
“放心吧。”前臺女士轉過去,對他露出了個笑容說:“馬桶可是大問題,得趕緊叫人來修。”
經理點了點頭就走進了房間,頭也不回的把門帶上了,前臺的女士繼續站直了身體服務下一位客人。
燈火輝煌的酒店大堂光影流轉,被輕輕推動的旋轉門好像蝴蝶的翅膀扇起一陣風暴,一個穿着長風衣的身影走了進來,他沒有片刻停留,收起雨傘放在了旁邊的雨傘桶裡,摘下帽子,大步走向前臺。
“雨可真大啊,女士。”男人寒暄了幾句,把帽子拿在胸前並問道:“我可以訂一間房嗎?”
前臺的女士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幹她們這行的都有相當毒辣的眼光,她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穿的長風衣的面料不俗,縫製的手藝應該是歐洲那邊的,他有很濃重的英式口音,仔細聽來或許是牛津腔。
他的手裡提着一個公文包,看起來並不重,可能裝的是書之類的東西,手指細瘦又修長,從來沒幹過粗活,不過左手的中指上有一點磨損的痕跡,是個常年拿筆的左撇子。
看起來應該是個來自歐洲的學者,前臺猜測,於是她露出微笑,對着對方點了點頭說:“當然可以,先生,雨實在是太大了,不過您一定能在韋恩酒店獲得最舒適的休息享受,我幫您看看還有哪間房空着,您有什麼特別需要嗎?”
“事實上我個人比較喜歡住高層,要是有15層以上的房間就好了,當然最高也別高過20層。”男人微笑着說。
舊世界的來客確實很挑剔,前臺有些無奈的想,她又看了一眼那雙澄澈的褐色的眸子,其中似乎蘊藏着無窮的奧妙,前臺一時之間被吸引住了,直到對方出聲提醒,她才反應過來。
這位女士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立刻翻動訂房單並說:“抱歉,先生,我可能是有點累了,讓我來看看15~20層之間……”
“天哪,這裡的所有房型都已經訂出去了,要不然您考慮一下21層?我們可以免費給您升級房型,如果您選擇入住標準間,我們可以給您升級成豪華間,不用補差價,還可以積分哦。”
男人微微皺了皺眉,他說:“我不太喜歡21這個數字,你再幫我仔細看看,18、19層都沒有了嗎?”
前臺又翻了翻單子,搖了搖頭說:“真的很抱歉,先生,確實已經都訂完了。”
對方嘆了口氣說:“好吧,看來我只能換個地方了,但願現在還有酒店開着。”
說完他像是有些憂愁似的,看了一眼門外的大雨,前臺卻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您是外地來的吧?”
“是的,我在大都會下的飛機,乘坐火車來到哥譚,沒想到剛到哥譚就下雨了,可真是不湊巧。”
“您可能不知道,因爲某些原因,城市裡的大部分酒店都關停了,只有這裡還開着,我想您恐怕適應不了那些黑暗的小旅館。”
前臺的本意是留下這個客人,畢竟他看起來不像那些匆匆忙忙的商務人士,或許會多住幾天,能給酒店帶來不錯的收益。
“原來是這樣。”男人說:“但是你們看起來也不是很忙。”
前臺露出了有些無奈的微笑,她說:“會在這樣天氣出門的人不多,很多人還被困在機場和火車站呢。”
“可惜房間全部訂滿了。”男人搖了搖頭,“我只能出去碰碰運氣了。”
“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低層或是更高層的房間嗎?”前臺挽留道。
看到男人搖了搖頭,前臺有些猶豫,她咬了咬嘴脣,攏了攏頭髮,然後說:“請您稍等一下,我有些事去和經理商量,或許還能給您找到空房間。”
前臺進去了一會,很快那個高瘦的黑人經理走了出來,他不着痕跡地把席勒打量了一下,然後說:“我們確實還剩一間房,先生,標號是1905,但比較麻煩的是,這房間出了點問題。”
“什麼問題?”
“馬桶的排水系統可能有些壞了。”經理說:“抽水的時候偶爾會有水噴出來,可能會弄髒地面,我們還沒有找到修理工,所以可能……”
“你們最早什麼時候能找到修理工?”
“明天一早我就打電話。”經理說:“如果堵車的情況不嚴重的話,或許是十點之前。”
男人稍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那就這一間吧,我會小心使用的。”
“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我明白,我並不是什麼喜歡玩水的小孩或是容易摔倒的老人,在知道地面上可能有水的情況下,我會格外小心,並且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會找酒店的麻煩的,我可以保證。”
經理再次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男人的外表,似乎相信了他的保證,然後說:“好吧,先生,這雨實在是太大了,請給這位先生辦理入住吧。”
前臺女士立刻對男人點了點頭,男人拿出了自己的駕照和一張名片,前臺把名片接過來之後,發現那上面用花體英文寫着一個名字——“奈奧格·索希普”。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歷史與民俗學家,英國牛津大學萬靈學院榮譽研究員”。
前臺微微擡了擡眼皮,一邊在本子上寫字,一邊順手就把名片遞給了經理,經理也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他把名片收起來之後,微笑着對這個男人說:“我有些失禮了,博士,希望您不會介意。”
索希普搖了搖頭說:“我趕了一天的路,只想快點休息。”
“這是您的房間門卡。”前臺把卡片遞到了索希普的手上,經理親自領着他向電梯走去。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兩人剛要擡腳往裡走,才發現裡面有個人要出來,他表現得有些慌張,差點兒被門口的地毯絆了一跤,索希普扶了他一下,低頭的時候看到他左側一面的瞳孔閃着光。
“我要退房,我要退房!”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慌慌張張地跑到前臺並說:“我是1903,我現在要退房!”
經理並沒有理會,兩人還是進入了電梯,電梯上升的過程中,經理終於開口說:“19層的電路似乎總是有些問題,可是雨太大了,我們沒辦法檢修,這可能會對客人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但願我們還來得及挽回。”
索希普看着電梯的鏡子裡自己的倒影,他輕輕地伸出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願上帝保佑他們。”
“抱歉,您是教徒嗎?”經理轉頭問。
“是的,天主教徒,還曾擔任過一段時間坎特伯雷教區的主教。”
經理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說:“坎特伯雷教區?那可是能與威斯敏斯特教區相提並論的地方,您在那裡當過主教?”
“是的,蒙恩朿會,但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
經理還要說什麼,但是電梯發出了叮的一聲,門打開了,19層的牌子出現在了兩人眼前,這次是索希普率先擡腳走了出去,經理給他指了個方向。
他們向右拐,直走到頭,最盡頭的一間房的房門上寫着1905,而右側則是1903,依次向後排開,數字越小越靠近電梯。
拿出門卡打開門,一間再正常不過的酒店套房出現在了面前,進門是帶有落地窗的客廳,推開右手邊的門則是臥室,裝修奢侈又華麗,燈光昏暗,看上去非常舒適。
索希普走進了門中,站在門內對着經理說:“非常感謝,如果修理的工人來了,請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先生,祝您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