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幾日至七月十六,胤禛攜圓明園一干妃嬪回宮。二日,正好是弘曆婚禮的前一天。巍峨莊嚴的紫禁城裡處處洋溢着喜慶的氣氛,作爲婚房的重華宮也裡裡外外收拾停當,而內務府官員亦早早的侯着,只等富察府的送妝奩過來。
一般都在晌午之前女方妝奩就到,但因着是嫁皇子,富察府少不得炫耀一番,擡着整整一百四十八臺嫁妝,一路吹吹打打繞了半個京城,才從紫禁城正入口午門進了重華宮正殿,並一一揭開妝奩,供衆人觀賞。
送來的妝奩,除去一應必有的紫檀木、老紅木打造的傢俱物什,樣樣皆是上品的朝珠、項圈、耳墜、簪子、寶石戒子等各類頭面飾是琳琅滿目,裝得滿滿當當好似要溢出箱子一般;更不用提各類價值千兩以上的西洋擺件之類。
前來觀賞的嬪妃福晉’命婦女眷饒是享貫了富貴榮華,見了如此多實紮實的嫁妝,也不由暗自咋舌,稱奇不已。一時間,或羨慕、或眼紅、或嫉妒。。。。的眼光各色不一,議論之聲也隨之響起。
“。。。富察家時咂了大血本,只怕內務府送去的彩禮也只頂得上這次的三分之二,估計掏空了半個富察府的傢俬。”
“富察家有十個兒子,不爲了兒子作想的人家,倒是。。。。”這話未完,就被一旁的烏雅氏打斷:“你們懂什麼,四福晉是富察府唯一的女兒,還是正兒八經的嫡出。富察大人偏頗些怎麼了?再說弘曆阿哥是誰,熹妃娘娘的獨子,又天資聰慧,富察大人就是賠上整個富察家也是穩賺的事。”說着,朝立在妝奩前的小然子討好的笑笑。
高亮的嗓音不大不小的透過喧譁熱鬧的人羣,傳進衆妃、茗薇幾名嫂嫂耳裡,立時她們的眼神銳利如兵刃,不約而同的掃向烏雅氏。烏雅氏卻彷彿猶不自知,微斂的嘴角翹起愉悅的弧度,拉着身旁的人繼續道:“這宮裡想喝杯兒媳婦茶的人多,可真能喝上的不出三位。又想像四阿哥這般結門好親事的,更是難上加難,畢竟現在十四五歲的姑娘中,可沒一家有四福晉出身好。”
這話一出乃是一針見血,立時戳到衆妃的痛處。安氏下意識的憮上平坦的腹部,塗着丹寇的十指隔着淡綠色的旗服深深陷入其中;武氏目光含恨的看向宋氏,又好像看的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看向空靈的某處;宋氏任由狠厲的目光投注,只含着淡笑看着正殿內的妝奩,眼裡偶有一抹黯然浮現。
至於後半句的含沙射影,身處*女人爭鬥的衆人不過一個念頭已是明白,皆拿看好戲的心態齊齊看向耿氏。耿氏“唰”地一下變了臉色,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又重展現歡顏與前來逢迎巴結的命婦們說笑起來。
皇宮後院,自古就是是非之地,女人間免不了面上一團和氣,實則刀光劍影,一爭口舌之長。而彼時慧珠正在景仁宮內,聽小然子派回的一名宮監回稟重華宮的情況,亦不由心下暗暗吃了一驚,隨即向素心笑道:“富察夫人有心了,想來八月弘曆進差的時候,在朝中也能有人幫扶。”
素心也是笑逐顏開,順着慧珠的話說了幾句,另道:“這月還沒召了人過來,述一遍園子裡的情況,可是要過問。”慧珠想起上月回稟的武氏無異狀,耿氏處理宮務也不錯,便擺手道:“不了,過幾日也是要回園子的,倒不差這時候了,免得從園子裡召人過來,徒惹人側目。”素心略一思量,也覺是這個理,便不再多言,一心撲在了明日大婚的事上。
到了二日,七月十八大婚當天大。慧珠這一夜睡得極是警醒,不到五更天便醒來,一睜開眼就喚了小然子道:“快去看看,弘曆起身沒有,待會他可是還得去養心殿、儲秀宮請安。”小然子得話應了,臨出門又被叫住道:“讓他用些吃食,若是實在趕不上,就讓宮人提了食盒,由他這路上吃。今一上午是得行兩次三跪九叩禮,還得聽訓辭,這不吃些東西怎行!”小然子哎喲一聲道:“主子你放心就是,奴才這次可真去了。”說完見慧珠橫眼看來,一股煙兒的溜了個不見。
見小然子去了,慧珠也不耽擱,忙起身洗漱,又換了身貴妃的朝服,簡單用了幾口吃食,徑去了正殿等弘曆過來請安。未等片刻,弘曆還沒過來,就聽宮監來報李氏、索卓絡氏、慧雅來了,慧珠忙讓命人領了進來。
三人行禮坐下,寒暄說下一陣後,李氏恭維道:“恭賀娘娘,臣妾等人昨日去看了四福晉的妝奩十年之內可沒人能與之相比。而且四福晉不僅家世好,還是一等一的好性子。”慧珠謙虛了幾句,道:“累了嫂嫂們昨日今日的忙,大早就得進宮。”三人忙起身,索卓絡氏先道:“娘娘這是哪的話,鈕鈷祿一大家子全是靠了娘娘纔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走出誰人不高看臣妾們一眼,這也全是託娘娘的福。”
正說着,只聽殿外宮監尖子嗓子喊道:“四阿哥到--”
來了!慧珠心下一喜,連忙矚目往門口看去,須臾,就見弘曆身着一襲金黃色爲底,以片金緣,繡文爲九蟒,據左右開的皇子蟒袍,昂闊步走來。身姿漸挺,衆人卻只覺目眩,晃眼看去,彷彿來人是踏着金輝而來。待人近至眼前,才只是殿外的陽光映着身上的金黃,迷惑人眼。然,曉是如此,衆人也不得不暗讚一聲,好一身風流氣度,好一位風華少年郎。
唰——只見弘曆箭袖一彈,屈右膝跪地,左膝隨之屈躬俯,動作乾脆利落的向座上的慧珠,行下二跪六叩之禮,口裡呼道:“兒臣弘曆請額娘金安,聆聽訓辭。”聞言,慧珠心裡一陣百味雜陳,鼻內接着又是一酸,眼淚止不住的就要流出來。
衆人大驚,齊叫道:“額娘(主子、娘娘)”高聲巨響,慧珠一怔,忙撇過偷試淚,微有抽泣道:“本宮無事,這是高興……我兒長大了……”哽咽的話未完,只聽一聲嬌喝,隨即身着固論公主朝服,頭戴孔雀飾東珠朝冠的寶蓮跳出來,擋在慧珠、弘曆二人中間,撇嘴道:“都要娶嫂嫂了,還惹額娘哭,真不像話!”說着,眼珠兒一轉,往前微微彎下身子,湊到仍跪在地上的弘曆跟前,好奇道:“聽說嫂嫂給四哥你長臉了,帶了很多好東西?”
弘曆濃眉一挑,戲虐之色晃過黑溜溜的園眼,復又擺出一副好哥哥的樣子,安慰道”寶兒放心,你是四哥唯一的寶貝妹妹,幾年後等你出嫁時,嫁妝一定比你嫂子豐厚!”寶蓮已是十歲的大的姑娘,也只曉些事了,一聽弘曆這話,登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的指着弘曆“你”了半陣也無果,卻又見衆人好笑的看着她,這小臉立刻更紅了,轉個身一下子撲進了慧珠的懷裡,悶悶道“額娘,四哥壞”
聽了這話,衆人“哧的一聲輕笑。
慧珠看着一雙兒女嬉笑的模樣,亦是破涕爲笑,大感安慰的安撫了懷中的女兒,又拉起跪在地上的兒子坐到身邊,一雙眼睛就似不夠用般,目不轉睛的盯着弘曆直看,至於說了什麼,到後來自個兒也不知道,後,直接宮人來喚吉時到了,慧珠這才放開弘曆,讓他離開。
滿人習俗成婚當日新媳婦是不見公婆,而當天來參加婚宴的賓客照例也不可以見新媳婦。因此,慧珠母女和李氏等三人在景仁宮用過晚飯,就起身去了儲秀宮,與烏喇那拉氏一同應酬命婦女眷。
宮裡衆女眷說笑不止,宮外步軍統領肅清了迎親的道路。至吉時降臨,茗微坐上紅緞妝點的八擡彩轎一路由內務府總管、護軍參領分別率屬官與護軍前後導護,前面又由弘曆坐在高頭大馬上迎親。
天色漸黑,宮人稟道喜轎進宮門了,衆女眷起身離開,向張幕結綵、設有宴席的重華宮行去。
不多時,原本言笑晏晏的儲秀宮安靜了下來,透過打開的殿門、窗樞清晰可見暗幕的夜空禮花絢爛,耳內也能清楚的聽見噼裡啪啦的一陣聲響。
烏喇那拉氏從重華宮的方向調回目光,眼神複雜難辨的投注到慧珠身上,待對方回視之時,已是滿目溫和相對,口中含笑道:“熹妹妹好福氣,今日娶得佳媳,可是羨煞後宮一衆姐妹,就是本宮也眼紅了。”慧珠只就着字面意思,應話道:“娘娘是弘曆的嫡母,弘曆夫妻先敬娘娘,再敬臣妾,娘娘這話玩笑了。”
烏喇那拉氏目光一凜,語氣卻越輕緩道:“無論怎般說,熹妹妹可是難得的福氣之人,引得六宮紛紛羨慕不已。”語一停,起身說道:“福惠身子不好,本宮得去看看。”說罷,略寒暄幾句,轉身朝內堂走去,至慧珠身邊忽的駐足,伸出戴着鑑花紋玳瑁指甲套的左手搭在慧珠的肩上,頭微微一偏,眼裡精光瞬間一閃,低聲說道:“希望妹妹的福氣,能一直繁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