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內堂,戚小薇饒有性質的看着我,道,李老虎其位不顯,但好歹也是四合堂的元老,跟幾個堂主關係也不錯,小白,今日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羞辱他,實在有些莽撞。
我默然不語。
我早就看李老虎不順眼了,這傢伙幾次三番刁難於我。畢竟,四合堂是黑幫,有個偉人說過,混社會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繡花,做到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溫良恭讓。我若一味忍讓,恐怕讓堂內其他人也都以爲我怕了他,所以今日面對他的挑釁,毫不猶豫的教訓他。
本以爲戚小薇會責怪我,誰料她莞爾一笑,說,不過,我很喜歡。
我苦笑道,我不過是做了戚堂主想做而一直沒有做的事情而已。戚堂主,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就算九爺怪罪下來,儘管寵着我來就是。
戚小薇瞪了我一眼,說,你把姐姐當做什麼人了?如今四合堂正是用人之際,你腦子好使,武功又不錯,九爺那邊,我去幫你說就是。就算他要追究責任,我來幫你扛着。
來赴約戚小薇,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我想打聽下,今日總堂會後的執委會,四合堂準備如何對付幽冥神教,可是戚小薇對此事隻字不提,想到此,我試探問,我們要與幽冥神教開戰了嘛?
戚小薇皺眉道,你打聽這個幹嘛?
我說幽冥神教最近在江湖上很是囂張,如今將手腳伸到京城來了,堂內兄弟們都來議論呢。
戚小薇思索片刻,這才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我舉手發誓保證不外傳。
戚小薇低聲道,此事與去年空印案有關。徐教主秘密來京,其目的是爲了一件東西。這件東西也是我四合堂志在必得之事,若這個東西若能落入他們手中,恐怕江湖就要變天了。
我驚訝道,什麼東西?
戚小薇十分謹慎,說,先皇朱悟能的起居注。
我恍然大悟,徐若男來京城竟是爲了這個!也就是說,幽冥神教恐怕也參與到朱悟能這件事中。我想不通的是,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難道幽冥教也想稱霸武林?
我問道,這有什麼好爭的?
戚小薇笑道,你還是年輕。如今朝廷暗潮涌動,據說先皇朱悟能沒有死,而且坊間有傳言,說如今皇帝並非先皇所生,如此一來其合法性就存疑了,而證據就是這本起居注。先皇若能復辟,獻出起居注之人,豈不是成了擁立之臣?
我奇道,就算先皇沒死,那也七八十歲了,要這皇位還有什麼用?
戚小薇道,可朱悟能卻不是這麼想,雖過了三十多年,但當年天下還有若干願意追隨他的人。別的不說,沈正道就是開泰六年丙辰科的榜眼,深得先皇喜愛。這空印案,看似戶部出了差錯,其實是當今皇帝對前朝老臣的一次清算。
戚小薇又道,況且,若先皇還有子嗣存活於世呢?
我問道,我們四合堂要與幽冥教開戰嘛?
戚小薇說,如今幽冥教雖不如當年的魔教如日中天,其實力也不容小覷,尤其那個徐若男,行事狠辣決斷,比其師有過之而不及,若無必要,我們也儘量避免開戰,但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咱們四合堂也不是吃素的。哎,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呢。
我知道四合堂真正仰仗的戰鬥力,是內莊的的那些高手。從那夜在內莊偷聽到的一次談話可以斷定,這個內莊,恐怕沒有那麼簡單,畢竟四合堂在京城經營幾十年,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派,成爲京城第一大幫,若說沒有深厚的背景,那恐怕是騙人的。
天色已晚,我準備告辭。
戚小薇笑吟吟道,真沒想到,你看上去溫文爾雅,想不到卻是關隴一帶的採花賊!
我尷尬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戚小薇正容道,小白,你救過姐姐性命,我還沒有好好報答你呢,若你不嫌棄,今晚留下吧。
這戚小薇雖是半老徐娘,但魅惑人的本領還是有的,我還真怕一不小心把持不住了。我從白虎堂倉皇而逃,我深吸一口氣。已是臘月二十八,街道上四處掛滿了紅燈籠,年味越來越足。每到年底,宵禁執行的並不嚴格,很多走親訪友,串門走街的人,說着拜年的吉祥話,在街上走着。
可我心中沒有任何喜悅之感。京城各大衙門除了值夜人員,其餘人早已休沐,六扇門也不例外,呂仲遠更是帶着一家老小,去城外郊區過年了。
到了盜堂,除了看門的老馮在喝悶酒,其餘人早已不見人影。老馮看到我,說江堂主還沒有回家呢?我奇道,其餘人呢?不是說晚上有行動嘛?
老馮澀笑一聲,今年沒有花紅,兄弟們滿腹牢騷,口中說說而已,誰還指望能真正出力?我搖了搖頭,暗歎這些人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我問他怎麼不回去。
老馮苦笑道,去哪裡?一分錢也沒拿到,回去對着那婆娘,還不知怎麼數落我,倒不如在這裡,圖個清淨。我心中感慨,取出十兩銀子,說拿回去過年吧,這年頭,誰也不容易。
老馮連擺手,說,今日我當值,要丟了東西,堂規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看了盜堂破落院子,嘲道,除了你這半斤豬頭肉和幾斤燒刀子,整個院子哪裡還有值錢的東西?你走吧,這裡我守着便是。
我忽然很想喝酒,可我在京城內,並沒有多少朋友,想來想去,張幼謙算一個,李牧歌算一個,而去年有過幾面之緣的蕭定遠,勉強算的半個。
張幼謙與玉面羅剎陳清揚去找齊王寶藏了,李牧歌在前不久丟了《靈宗史稿》後,據說受了處分,還好謝士廷及時站出來說了幾句話,才免於遭罪,如今是出不來的。
回家?
雖然在京城找了房子,但家裡空無一人,跟這裡並無二致。
老馮臨走前,將酒肉留了下來,我望着淒冷的盜堂,自酌自飲起來。俗話說,一人不飲酒,兩人不耍錢。果然,幾杯酒下肚,一陣暖意從小腹升起,竟有些微醺了。
什麼先皇復辟,什麼驚神陣,什麼冥山絕學,統統拋卻腦後。
自從回京之後,我總覺得壓力頗大,尤其是被冥後劍無霜盯上,總感覺頭頂上懸着一把劍一般,讓我十分別扭。
我開始思索這些事情來龍去脈,我在沈無雙那裡曾經看到,沈正道出事前,曾給呂仲遠寫過書信。之後沒多久,沈正道便滿門抄斬了,呂仲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押送徐開山南下,放着六扇門那麼多高手不用,呂仲遠特意選擇了我,又是爲何?
徐開山、封萬里對呂仲遠的評價並不高,甚至有些鄙夷,這又是爲何?
貢銀失竊案後,馮寶出現在了內莊,這一切又有什麼關聯?
西門吹燈派我下山,爲何又安排我進入六扇門?那個東門拔蠟又是何人?
冥後劍無霜又爲何帶我進入驚神陣樞,我又如何能奇怪的啓動這驚神陣?
一切都如一團亂麻,一切又似乎隱約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一年來,我如被操縱了一般,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我需要有人來指點迷津,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要找出答案,能且只能靠自己。
譙樓之上,鼓打三更。
有更夫手提風燈,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聲音喊道: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防賊防盜,關門閉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無事嘍!
聲音漸漸遠去。
我將最後一口飲下,翻身來到房頂。長街之上,空無一人,整個京城如同沉睡過去。
擡頭望天,繁星密佈,星海浩瀚,二十八星宿在夜空中,竟格外明亮。
我用力呼了口氣,施展輕功,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府。
沈正道滅門一案後,這條街上的住戶早已搬空,當年車水馬龍的府邸,現在如鬼蜮一般,傳言深夜之時,此間還鬧鬼。百姓寧肯多繞幾步路,也不願從這條衚衕走。
我釋放蛛絲真元,沈府之內仍有官兵把守,不過從氣息感應,昨日那幾個武林高手,卻已不在了。心中感慨,就連知玄高手,也要回家過年不是,這年頭,像我這樣連夜奔波的人,畢竟是少數啊。
正要翻牆而入,忽然聽到有幾個年輕娃兒說話聲,我心中稱奇,連躲在一旁。
一人道,方誌浩,平日裡你說自己膽大,今晚你要敢進去,以後我就服你,怎麼樣,敢還是不敢?
那叫方誌浩的娃兒倔強道,我有什麼不敢?劉京平,你別激將我!
姓劉的娃兒道:你要真敢,那就進去啊,這個府邸兩年前被滿門抄斬,一到半夜就鬧鬼,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要不敢,給我磕三個響頭,我便不提這事兒。
其他幾個娃兒想笑,卻見此處陰森,都紛紛不語。
方誌浩說,就算有鬼,我也不怕。我爹是刑部尚書!
劉京平嘿嘿笑道,刑部尚書又不是判官,可管不了鬼,據我所知,這沈府一家滅門,當年監斬官就是你老子。今夜,你要進去,那沈家的冤魂,一定追着你討命,哈哈!
我看了片刻,大概瞭解到了,這個叫方誌浩的娃兒與那劉京平打賭,看誰膽子大。那方誌浩被激,道,我現在就去,我要去了,以後我就是老大。
劉京平道,就聽你的。
沈府宅門早已朽壞,方誌浩壯了壯膽,推門而入,還未等踏入進去,劉京平忽然道,鬼啊!
方誌浩哇的一聲,一屁股跌倒在地,衆童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