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或是緊張過頭,下得藥量偏重,灌下幾碗黑豆汁也不見病緩,等到冉敏派人請大夫來診治,針方並施兩位嬤嬤纔好了些。
鬧了半晌,見身體好些,兩人便急着送冉敏回冉府覆命。
冉敏倒有些過意不去,勸道:“這道近得很,兩位嬤嬤剛剛染恙,雖說望診服藥,才緩了些,正是休養的時候。再說,哪有讓長輩護送小輩的理。不如這樣,我讓鋪子管事派人先送您二老家去休養。”
“我這也不用急,橫豎有珍娘、絹草跟着,又近,出不了什麼事。至於嬸孃那,由我去說,平日兩位嬤嬤辛苦的很,如今只當給學生放個假便是。”
這話說的熨妥,其中一位勞嬤嬤便欣慰道:“還是大姑娘知道疼人,怪道閤府都贊賢德。說起來也真是怪臊的。我們倆一大把年紀了,還天熱貪涼,禁不住嘴多吃了幾涼瓜,鬧了肚子,倒叫大姑娘看笑話了。”
這瓜是個稀罕物,想必嬤嬤們貪便宜,貪嘴多吃了幾塊,原本只是小事,只不過珍娘雪上加霜,抹了一把巴豆上去,才讓兩人一泄千里。幸而她們倆只以爲是自己貪嘴,並沒有疑心到珍娘頭上。
冉敏笑眯眯,點點頭,妥善送走了兩位嬤嬤,便大搖大擺帶着珍娘同絹草回了冉府。
剛進角門,便迎面撞上了詹氏的丫環紫月,她好奇的打量冉敏身後一眼,笑問:“大姑娘怎的出門一趟,領了個奴才進門?”
冉敏聽言一愣,回頭一看,直呼頭疼。
那個一言不發,乖乖跟在珍娘身後的,不正是今個才籤賣身契的雲緘麼?
他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來的,見冉敏回頭,他艱難的扯開嘴角,貌似打算回以一笑。只是笑容極其微小,直接被冉敏等人無視了。
此時此刻,冉敏真想撫額長嘆,對紫月說一句:“我不認識他,快把他轟了出去。”
幻想與現實兩碼事,見着紫月懷疑的眼神,冉敏只得幫着掩拭。
“這是我孃親鋪子上的奴僕。之前老太太將孃親的書交給我打理。我尋思着這書許久不見天日,沾染些許潮氣。”
“如今雨季剛過,日頭正好,便想將書都翻出來曬曬。可巧這曬書是個力氣活。我們院子裡小丫頭倒有好幾個,做做輕巧的活還成,要搬書曬書,那是男人家的活兒。”
“趕巧我這次出門,去了孃親的鋪子,聽我說起這事,曹管事便向我薦了此人。”
紫月偷眼看雲緘,他不知什麼時候偷偷挪到了冉敏身後。冉敏正值十歲,身量嬌小,同她站在一起,原本便魁偉的雲緘被稱的異常高大。加上他分明立體的五官,倒顯出幾分氣宇軒昂的氣慨。
只見他伸出右手,輕輕扯了扯冉敏的衣角,見她不搭理自己,毫不氣餒,隔了一會,又伸手扯扯冉敏。
冉敏回首瞪他,扯住他的衣襟將他身子拉低,在他耳邊說道:“怎麼?你還想跟我進二門,你可知二門裡住得都是姑娘們,你一個外男,便是我同意,我嬸孃也不會答應的。”
“你且同我去庫房將書曬好,有事我便會派人通知你。”
又安撫他:“你若入了二門,想到時時回去看望兄妹,卻又不能了。你兄長才請過大夫,妹子一人在家中照料他,你能放心的下來?”
這番話說完,雲緘的眼中倒是有幾分疑慮,果然等冉敏差人安頓他時,他只是欲言又止的望了冉敏幾眼,便乖乖跟着走了。
接下來的幾日,冉敏白日同冉媛、冉炔等人一起讀書論稿,閒話家常。夜間便在遊記中翻找資料,一一摘抄,將存疑的地方,用工筆註釋,整理完再重新抄錄,吩咐曹大給廖靖遠送去。
日子過得充實而順意,冉敏便將雲緘拋到了腦後。不料七月底時,卻出了樁事故。
事故與雲緘有關。
自雲緘從冉敏這領了曬書的差事,十分經心,取書、運書、曬書、收書,事事親理親爲,夜裡也不肯回屋去睡,只收拾鋪蓋打角落裡找個人空位隨意睡倒了事,倒把冉敏配給他的小廝讓到了一邊。
前幾日裡倒是順當,到了第十日,他夜裡警醒,倒真聽到一些輕微的響動。他也不作聲,第二天連鋪蓋也不帶,只合衣埋伏在書箱旁,困時便假昧片刻。
等待三日,到了第四日晚上,果真門鎖發出“”的聲響,不一會門鎖“卡扎”一聲打開,踮手踮腳探進一個人。
那人在庫房中來回走動幾步,試探此間虛實,雲緘不爲所動,依然將身體貼着牆,呼吸收斂,緊緊盯着眼前的人。
彷彿確定此間並無危險,那人才放鬆了身子,打了個輕哨,示意門口的人可以進來,正在他打算放口氣時,埋伏在牆角的雲緘出手了。
少年兩個大奔向那人,出腳如風,將來人掃到在地,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捂住來人的口嘴,那人僅來的及發出輕輕的一聲“唔”,便被雲緘整的錯身倒在地上。”
此後如法炮製,雲緘一一得手,一共逮得四人。他將這四人全數堵住嘴,五花大綁起來。他是外男,進不了二房,將四人疊羅漢似得層在一起,庫房加鎖,天還未亮便急吼吼趕到曹大門前,大力拍門,將他從老婆的熱炕頭上攆起。
曹大很是無奈,既然人已經抓住,有什麼事不能等到天亮,主子起身再報。
雲緘甚是固執,也懶得聽曹大勸說,上前一用勁,兩手一提,一左一右將曹大同珍娘一同提下牀幃。
趕着兩人匆匆梳洗更衣,晨食也不及用,又輦人去二房守着。待卯時門房一開,便推珍娘進門去請冉敏。
冉敏首聞此事,倒是吃了一驚,四個盜賊被雲緘折騰的暈頭轉向,才緩過神,又看見這壯漢,嚇得忙磕頭求饒。
珍娘怒道:“到底是我們二房無人做陣,連同尋常蟊賊也敢下我們下手。”
“尋常蟊賊?”冉敏皺眉思索:“能到冉府盜物的又豈能是尋常蟊賊。單說連續幾晚,神出鬼沒,既沒驚動門房家丁,來去不留痕跡的,我看,不會是內鬼吧!”
雲緘聽說,掌心扣住一人下巴,微微使勁,將他的臉朝向冉敏。那人吃痛,想□□呼痛,嘴裡塞住了破布,只發出“嗚嗚”的聲音。
冉敏卻看清了他的臉。
珍妨站在她身旁,見忽然她目光急聚,面色慘白,肩膀微微發抖,唬了一跳,立刻近前抱住她的身軀。
雲緘有些不知所措,雙手一板,將那人的頭按在地下,撞得頭破血流。
冉敏緊緊咬着牙根,在珍孃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她強忍住恨意,冷冷地問:“你們可是從京城來的?”
跪在地上的人有片刻的震驚,迭口否認道:“什麼京城,不過是看你家有幾個銀子,爺幾個借花花罷了。”才說完,又遭雲緘一陣暴打,連聲求饒。
何用相問?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只是她自己不願意相信罷了。因爲這個人,將會出現在幾年後,父親與繼女王氏衣錦還鄉之際。
這個人,便是王氏的心腹,牛胡。
冉敏不由得又想起前世那場燒去孃親嫁妝的火,同樣發生於她十歲之時,兩者到底有什麼聯繫之處?
那場火之後,祖父用別的物什填補了她的嫁妝空子。那時,她只覺慶幸同感激。時至今日,她親眼所見,怎能不知道孃親嫁妝的貴重?
這些書本本皆是當今絕版,她隨意挑出並不打眼的兩本,便換得定北四郊所的鋪子,同幾千兩流通銀兩。更何況是幾箱書卷,近百本的古書?
到底是誰在覬覦孃親的嫁妝?
是繼母王氏?父親?祖父?還是冉家?
王氏於年前生下男丁,今年已滿週歲,還未上祖譜。聽詹氏說起,父親京察既將結束,會於等侯察疏之際帶王氏母女回鄉省親。
京察,冉敏心中一緊,五年一次的京察,官吏考績後,是進是退,功潰在此一舉。按理說,此時正該是冉府向京城送銀子活動的時候,偏偏此時的冉府卻毫無動靜。
對了,便是前世那場京察,父親官升兩級,搭上三皇子的路子,從此飛黃騰達,芝華也藉此得已入宮,沐享天恩,成爲後宮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