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繹的坦誠令冉敏有些不知所措,前世的經歷讓她敏感而警惕,不願曾經與她有交集的人有瓜葛。例如翟湛,她所能想到的方法,便是一遍又遍重複着不聞不問,彷彿只要她不理,一切便都不會發生。
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懦弱之處,儘管重生給她帶來先知優勢,卻沒有徹底抹去她性格里的迴避懦弱。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宋嘉繹感覺到了她的鬆動,揚起一絲微笑,“我要去京城,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說的輕鬆,冉敏卻知道此去兇險。
宋嘉繹是一個尷尬的存在,他是未得到皇室承認的皇嗣,然而他的存在,卻威脅着當朝天子與未來的繼承人。
宋嘉繹看穿了冉敏的擔心。“敏敏,別擔心,上京中留有我父皇的舊部與母系部屬。與天鬥,我並不是自不量力。”
他當然不是自不量力,前世的經歷告訴冉敏,眼前的這個男人,在未來某日,必將成爲人上之人。
夜已過半,冉敏輾轉反側,難已入睡,明日便要離開篷,說不準,宋嘉繹與她便要在此分道揚鑣。
白日宋嘉繹的話言猶在耳,冉敏不是真正十六歲的少女,自然知道,這是他在向自己示好。
前世嫁於翟湛,是家族之命,翟湛不久便出征在外,兩人相見日短,無從生情,再後來,她被休出翟氏,隱居在小疊山,更是不知情爲何物,如今有這麼一位絕華少年傾心對她表白,愕然之下,她只覺茫然無措。
冉敏很清楚,她與宋嘉繹之間橫隔地是什麼。
冉敏的身上有太多謎團未解開,比如耿氏的仇、母親的遺身、那段烏木與玉璽。耿雲彬明明已經看破真相,卻不肯將此告訴她。
而宋嘉繹,他揹負的太多,有宋家,有淑妃,更有皇室。冉氏想借她與太子交好,故而拒絕他的提親。而他自己呢?他比冉敏年長六歲,按理早該議親,然而他的親事卻蹉跎至今,可見身在其中,他是半點不由已。
燭淚漸已滴盡,冉敏擤擤着眉心,翻身打算入睡。船艙外江潮洶涌,浪花拍擊船身,聲音巨大,令她焦躁。
她索性起身,打算到甲板上吹吹風。
她推開艙門,卻見岸上星光閃爍,一羣人舉着火把,亂哄哄衝着她們所在的船大嚷。
冉敏感到船漸漸向岸邊移去,藉着月光,她看見那羣人手中拉撥的正是自己這艘船的纖繩。
到底出了什麼事?冉敏顧不得思索,忙回到船艙,挨個叫醒衆人。
冉柏被驚醒,心中不悅,聽冉敏述完卻大吃一驚,伏在船身邊偷偷觀察一會,表情凝重道:“我們怕是遇上水匪了?”
芝華年紀小,已禁不住哭起來:“阿孃,我不要去給那些水匪做婆子。”
大約在京中有人曾給她講過水匪搶女子做媳婦的事,她如今想起來,很是後怕。
張氏慌張:“那該如何,如今我們這一家子婦孺,怎以鬥得過那些水匪。”
冉敏想起宋嘉繹便在附近,猶豫道:“宋家郞君的船隻離我們不遠,他船隻上有衆多家僕,料想賊人也會顧忌一二,不敢貿然下手。不如我們先到他的船上避一避。”
冉柏贊同道:“你們快去收拾些細軟,儘量撿着值錢易帶之物,另外,吩咐下僕將小舟放下,我們乘着夜色從船後溜走,料想那些賊人一時也發現不了。”
商議好對策,冉敏忙拉着絹草回房,將匣中輕便之物放入懷中。
兩人草草收拾完,立馬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下,下僕將小船放入水中,只有波瀾微漾。
冉柏與張氏身上負着包袱,雙雙在下僕的攙伏下進入小舟中。
剩餘的人也陸續安坐。張氏久未見芝華出來,見船越來越近岸,不由焦急道:“芝華呢?”
還未說完,便未芝華的丫環葛月三滾兩爬,爬向冉敏。“二爺、太太、二姑娘在自己的艙裡摔着了。”
張氏急問:“怎麼會?”
葛月哭道:“大爺送給二姑娘的扇子姑娘落下了。她捨不得,又回身去取,艙裡沒點燈,路深了沒看見,不小心摔到樓梯下去了。”
冉柏焦急,忙起身想同葛月去尋,卻見張氏彷彿癱軟一般,躺在他的身上,令他一時起不了身。
葛月哭求冉敏:“大姑娘,你去看看吧,二姑娘摔了腿,我力氣小,一個人也搬不動。”
芝華是女兒家,她的身子,豈是這些下僕可碰觸的。冉柏爲縮減開支,沒帶上婆子。如今船上沒有婆子,張氏又癱着,只有冉敏同絹草派得上用場。
冉柏吼道:“快去,還磨蹭些什麼?難道看着你妹子落到那些賊人手裡,你便好受?”
冉敏顧不得細思量,道:“我與葛月去便是。”她的財帛還需要絹草看顧,若是她不在,怕是早被貪婪的張氏,挪得渣也不剩。
葛月抹了抹淚,急急抓着冉敏的手,轉身便跑。
冉敏緊隨其後。
芝華摔在甲板靠近船艙的一處底室的梯子下,月光偏偏照不到下面。
對岸有人,冉敏不敢點燈,輕聲朝下喚芝華的名字。
芝華並未迴應。
葛月小聲泣道:“纔剛姑娘還應過我,沒想到現在便昏厥過去。”
冉敏回頭打量一下葛月矮小的身子,道:“我下去將二姑娘扶下來,你便在入口處接着。”
葛月忙應諾。
底室裡沒有燈光,冉敏只憑感覺握住兩旁的木梯,一步步試探着進去。
下到五、六層木梯,冉敏試圖再次喚芝華。艙底的芝華仍沒有迴應。
眼睛適應了底室的黑暗,冉敏突然頓住。
這底室裡,她很努力的感覺,並沒有感受到芝華的呼吸聲。
“不會是!”冉敏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擡頭望向入口處的葛月。
“姑娘!”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是絹草的聲音,冉敏心知上當,忙回頭朝上爬去。
“呯!”頭頂的艙蓋忽然被人從外蓋上,接着是木栓上鎖的聲音。
“混帳!”冉敏快速爬到梯子頂部,想用力推開艙蓋。
那人顯是早有預謀,木栓上得很結實,任憑她使足了力氣,仍是紋絲不動。
冉敏有幾分懊惱。
這分明是一個局。芝華假裝摔在底室,派葛月誘使自己前去救助,張氏推波助瀾,軟硬威脅着自己入局,然後將自己鎖在船艙底室之內。
他們偷偷溜走,留下自己一人應對水匪,卻沒有想過,便是自己僥倖不死,也會面臨不潔的名聲。
或許芝華早已想過,她想要的,便是如此。
冉敏知道她不喜自己,只是竟沒有想到,她小小年紀既然便如此歹毒,懂得借刀殺人,至自己於死地。
底艙在水下,冉敏靠在艙壁,聽着流水劃過船身的聲音。很快那幫水匪便會登上船支,到時候被發現的自己是生是死呢?
她倏地坐起身來,雙刀在地面上摸索。她不能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還未看到亮哥兒成長,母親的秘密,又怎能輕易言敗。
她不能死,陷害她的人還在逍遙法外,她怎會甘心瞑目!
這是一間雜物艙,地面四角上,堆滿了雜物。冉敏細心在裡面搜索,摸到一把削肉的匕首、一捆繩索與打滿補丁的臭烘烘的衣裳。
她摸索着,將衣裳換上。這是件男裝,儘管破舊,尺碼卻很大,穿在冉敏身上,袖子與褲腿,長了許多。
匕首鋒利,輕輕一揮,便將衣裳過長的部份削去,剩下多餘的部份,冉敏將其削成一條長腰帶縛好衣裳。
她將自己的衣裳藏在雜物底部,將自己的長髮束起同,雙手抹一把艙底灰塵,細細將露出的肌膚塗勻。
此時,頭頂船艙腳步聲多了起來,她靜靜伏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候着獵物上門。
“賴爺,人都不見了。”甲板上的聲音很清晰,說話之人就在她的頭頂。
“混賬,跑了幾條大魚。”粗啞的聲音罵罵咧咧,“看看,還落下什麼,他們走的匆忙,不可能所有東西都搬走。”
指揮吆喝,甲板上跑動的聲音始終沒有停。
冉敏頂上甲板站着的人沒有移動位置。過一會兒,聽人叫道:“賴爺,沒白來,這屋子裡,還真是有東西剩下。”
賴爺粗啞的嗓子亮出蒼涼的笑:“既然要鬧事,這些東西只是毛毛雨,爺殺了何財神,爲方大報過仇,也回不了頭了。”
冉敏吃了一驚,聽這人的話,今晚上船擄劫的人,並不是水匪,看樣子,倒像是當地人。
賴爺跺了跺甲板,說道:“還有這底下沒有搜。財神都愛把值神的東西藏在看不見的地方,你們兩個,去搜這裡。累了一夜,大夥都去歇着吧。明兒還有一場硬仗要拼呢。”
頭頂上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冉敏卻不敢吊以輕心。
底艙蓋被打開,燈光點點,從梯子上下來兩個人。
船是木質結構,這班人知道使用火把易引大火,故而用的是火引,火光微弱,只能見到自己周圍一尺之地。
這兩人下到底看清周圍後,很是沮喪,“賴老大怕是預料錯了,這哪裡像是藏着什麼值錢的地方,不過是雜物房罷了。”
另一人也懈怠,“有這閒功夫,不如去睡覺。如今周圍還有大船呢。明日做一票大的。”
那人點點頭,將燈座放在身旁,往後一靠,正巧靠在冉敏藏身之處,“讓爺先睡會,這一晚上扔了幾具屍首入江,累的慌。”才說完,他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另一人背對着他搜索,“賴老大吩咐了,你且先歇着,呆會換我。”
冉敏伏在那人身後,從藏身處悄悄伸出匕首。雲緘曾教過她最快致人於死地的方法。頸下三寸,氣管、經脈與嗓子交界,從這個地方從最快的速度刺入,人在瞬間便會喪失行動力,氣斷後也許他還能活一刻,而他卻再也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