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嘉繹

冉敏這一辯題剛說出口,冉氏姐妹的莊重的臉上便裂開了一絲縫隙。太不靠譜了,身爲主人家,誹議客人,如此長舌婦的行爲,在內宅便算了,若是傳揚出去,冉家還要不要名聲了?

何況宋嘉繹還是她們的表兄。冉慧打定主意,反正一會冉敏她們無論說什麼,她與妹妹都是不會插嘴的,順帶以後離這位離經叛道的族妹遠點。

冉敏也是無可奈何,亮哥兒似乎對宋嘉繹的印象頗好,時時在她的面前稱讚他。

適才訓斥他時,他似乎還說了句姐姐小心眼,氣得她簡直想找宋嘉繹拼命。

思索片刻,她決定讓亮哥兒自己找宋嘉繹的錯處,畢竟別人說得是左耳進右耳出,自己想的總得從心裡走吧。

亮哥兒覺得自家姐姐挺不厚道,瞪着冉敏,並不說話。

氣氛陷入尷尬,冉敏氣結,小包子,你還敢瞪我?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取了一盤酸梅糕,一邊掰開一塊放進嘴裡,一邊轉頭對冉媛說道:“說得好獎一塊酸梅糕。今兒就做這麼一盤,吃完便沒了,想吃要看看姐姐我明個心情好不好。”

擒賊先擒王,冉媛被這一盤酸梅誘得直流口水,她可跟宋嘉繹不熟,忙搶先開口嚷道:“我先說,我先說。我覺得宋嘉繹這廝不好!虛僞的很,在堂上明明說我們冉家的茶泡得好,舉杯也沒見喝一滴,拿茶蓋撇撇茶沫兒,又放回原處去了。”

她的心可沒那麼細,不過這茶叫梅子茶,冉敏新做來才讓她飲過一杯便送給了詹氏。詹氏見茶清味甘,便拿來待客,她將自己那份飲完便眼巴巴望着別人那一份,見宋嘉繹言喜又不飲,浪費好東西,戳傷了她的小心肝。這回說出來,倒是暢快的很。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茶不符合自己的胃口,禮儀上稱讚只是平常,但冉敏獨獨放大來說,還真顯得宋某人有些虛僞了。

冉敏爽快的遞一塊酸梅糕遞給冉媛。她愉快接過,飛速放在嘴巴,吧唧吧唧幾聲,一股清香從她嘴中飄出,她身旁的亮哥兒偷偷吸口氣,口中生津。

他小嘴巴一撅,堵氣望向旁邊。

冉敏還在晃悠她那碗酸梅糕,一邊誘引冉媛:“還有沒有?我手裡的酸梅糕只剩四塊了哦。”

冉媛嘴裡還存着一片酸梅糕,說不出話。冉敏也不等她,從碗裡又拿起一塊酸梅糕準備放進嘴裡。

“敏姐姐,我能說不?”左邊坐在冉慧下首的冉祺吸吸口水,眼巴巴望着冉敏。

冉敏笑呵呵:“行呀,說的好這塊就是你的了。”頗有大灰狼誘騙小童的猥瑣氣質。

冉慧大抵也饞得很了,礙於面子沒有說話,卻沒有阻攔冉祺。

“敏姐姐,其實宋家哥哥不是女孩兒,卻還長得那麼漂亮,我娘說長得漂亮的男人像花的心一樣,是嫁不得的。”說完,無辜得望着冉敏,不,手中的酸梅糕。

好吧,算你一個,長得漂亮的男人花心,懂不?冉敏瞟一眼亮哥兒,將酸梅糕遞給冉祺,總結道:“祺姐兒的意思是,宋家哥哥長得太漂亮,太多人喜歡,你若跟他好,別人也想跟他好,若是有一天他被別人搶走,不理你了,你豈不傷心?”

亮哥兒依就撇着嘴不理她。小樣,還跟她玩叛逆?冉媛好不容易將嘴裡的酸梅糕吞了下去,舉手嚷道:“我來說,我來說。”

她小嘴動的飛快,眼睛盯着酸梅糕,生怕一個動作慢了,酸梅糕就不在她嘴裡了。一條接一條,從穿衣打份到走路作揖,全身上下被她挑了個遍,這下不光冉慧冉祺,就連冉敏都驚詫了。

小姑娘,你這麼毒舌,你未來夫君知道麼?這麼挑,你還嫁的出去嗎?

這毒舌小姑娘乘着冉敏呆住,興高彩烈將酸梅糕連盤子全部攬到身邊,一塊塊往嘴裡塞。這回亮哥兒急了,嘴巴一癟,放聲大哭:“姐姐這個大笨蛋!”

冉敏表示無奈,她只不過想讓她這些萌包子們離那條美人蛇遠點,可沒想把她們教育成沒三觀的長舌婦。

罷了,防宋嘉繹如治水,堵不如疏。她咳嗽一聲,開始聲淚俱下的承認錯誤:“是姐姐不好,姐姐只是大家體會一下什麼叫做‘不食嗟來之食’的道理。”

“古時齊國有貧民又貧又餓,宿於街上。此時有富人施粥,語言頗爲輕蔑:‘嗟,來食!’喂,快點過來吃。其中有一人不肯過來吃,拒絕他說:‘我便是不肯吃這些嗟來之食纔會餓成這樣的。’”

“孟子有云:‘富貴不能移,貧賤不能.銀.,威武不能屈。’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失去自己的尊嚴。”

“剛剛姐姐用酸梅糕引誘你們,便是想試試你們的氣節。這一點,慧姐兒與亮哥兒做的很好。”

反轉的太快,亮哥兒破啼爲笑,媛姐兒嘴裡含着還未吞下的半塊酸梅糕,憂鬱傷神的望着冉敏,彷彿被拋棄的小貓仔。

冉敏:。。。。。。

教育是個技術活,在於上所施下所效,因材施教,故而她花近月時間瞭解亮哥兒與冉媛,定下策略。

冉媛自小嬌養,好吃小性,冉敏便以食爲誘,引導她多些爲他人着想;亮哥兒敏感自卑,她便時時鼓勵,讓其多說多做確立他的自信心。

正要勸導,忽而屋檐上掌聲輕脆,籬下四少年聯袂而來,當頭笑顏燦如春花的便是宋嘉繹。

少年揶揄道:“冉家大姑娘倒是閒情逸志,賞花品茗辯道,沒想到區區宋某人也能爲冉大姑娘育教貢獻微薄綿力,真是不勝榮幸。”

當面不說人,冉敏背後說人是非被揪住,訕訕道:“您太過謙了,嘉,美也;繹,理也,繹味嘉人,食色性也。‘傾君陌上人如玉,溫潤公子世無雙。’自古潘安宋玉,贊者萬千,也是盛名所累。”你長得這副模樣,便是我不議論你,也有別人。

宋嘉繹聽得眉角一抽,正要發作,卻不料冉敏認真賠禮道歉:“宋家哥哥,我年幼不懂事,不該在人後誹言,如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道歉的太快,宋嘉繹倒不好太過苛責,便微微一笑,隨意在竹亭一側的竹椅上坐下。

今日在書房,亮哥兒大放異彩,冉炔與冉平兄弟很是好奇,亮哥兒口中的姐姐到底是如何授教,一個七歲的孩童竟在不到四年內熟記《三字經》、《增廣賢文》等書,一手正楷也寫的初具風骨。

放在冉鬆身上,他定會贊亮哥兒一聲天資聰敏,但冉炔卻不以爲然,這小豆丁,三年前話還說不全呢。他知道自己的胞妹冉媛同冉敏兄妹走的頗近,他自恃年長,不愛帶着小妹玩,又看不慣女兒家嬌氣,便時時用學過的課業訓教她。

這陣兒冉媛有些奇怪,時常揹着他練字,當面又看着他偷笑。想起亮哥兒在內堂的表現,冉炔不禁擔憂,萬一冉媛學得比他好,又在父親與母親面前顯擺,以父親對他的期待,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他與冉敏不熟,也沒臉皮跟冉媛一起來,故而宋嘉繹問他冉敏的事,他便乘機提議來拜訪這個堂妹。

醞釀了半天,冉炔咳嗽一聲,剛啓口,便聽冉媛嘖嘖兩聲,脆聲對冉敏說道:“看,我這位飽讀聖賢書的大哥又要來訓我了。”

冉炔當衆被搶白,還是自己的親妹妹,頓時滿臉通紅。冉敏不禁撫額,冉媛小姑娘,你毒舌的屬性對自己的親哥不免傷害嗎?

輕輕打下她的手,冉敏忙出面替冉媛轉圜,賠笑:“炔哥哥,別聽媛姐兒胡說,她讀得書比亮哥兒少一些,比你自然是比不過的。”

冉炔再次被誤傷,滿臉寫滿控訴:你短短三年半,教會亮哥兒我五年才能學到的東西,讓他這次在父親面前大大出彩,這就算了,還讓平日標籤懶、任性、習蠻的妹子學這麼多毒舌之語來嘲諷我這個胞兄,這樣真的好嗎?真樣真的好嗎?

冉敏並不知道亮哥兒書房的這一幕,自然不懂冉炔的表情。她也無辜呀,你自己親妹子罵你,關我何事,誰讓你有閒不帶着她玩,我幫你們大房做保姆,容易嗎我?

兩人相看無語,只有風聲赫赫。冉平冉安面面相覷,冉媛只顧鼓腮生氣,亮哥兒與冉家姐妹不知所措,最後倒是宋嘉繹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他美目流轉如靜漂碧波:“嘉,稱讚,嘉許;繹,庶言同則繹。諸位適才將自己的觀點陳述,有理有據,理當嘉貺。”他嘴角漾出一縷笑意,自懷中掏出一個香囊,將裡頭那枚墨錠取出:“這便是彩頭。”

冉敏伸頭看,只見墨錠呈現半月狀,豐肌膩理,光澤如漆,不禁問道:“新安香墨?”

宋嘉繹的眼中透中幾分讚賞:“是,徽州莊大師的嘉作,他老人家近年閉門授徒,已不再製墨。”他將墨錠裝入香囊,續道:“近來府上事多,等過了冉家老夫人的壽宴,由我出題,誰奪榜首,這枚墨錠便有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