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月前,霧原秋只是個身有蠻力的健身達人,說不定會被美佐的小野豬式飛頂弄個手忙腳亂。但現在情況可不同了,他現在是正經的格鬥家,一個側身受就消解了美佐的小野豬之力,再一個引技又把她帶了回來,順手往膝蓋上一放就幫她擺好了姿勢。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不帶半點菸火氣。
他嘿嘿怪笑着舉手欲打:“你這個狗東西,上次怎麼和你說的你忘了?還敢背後用我的名義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找着捱揍!”
換了以前美佐八成已經開始求饒,但這次她不怕,大叫道:“嬤嬤,你看啊,阿秋要打我!我就說他變了,現在他發達了,已經不把你放在眼裡!你快看吶!”
霧原秋訝然擡頭,這才發現來接他的不止美佐一個人,長澤老修女也來了,很是鄭重其事。
在認識長澤老修女之前,他對宗教是持嗤之以鼻的態度,很信奉那句“宗教之所以醜陋,就是和封建迷信太像”,但在被長澤老修女搭救以後,他這種態度有所改觀,哪怕還是不信教,也開始相信這世上真有精神力量強大的人。
一個精神力量強大的人,天生就會讓人畏懼,他其實有些怕眼前的這位老修女,哪怕依他現在的戰鬥力,這世上根本沒有某個單一的人能威脅到他,但他還是會有些不自在。
這人太過正派,他小心思又多,在她銳利如鷹的目光注視下,總會覺得有些心虛。
眼見也不例外,遠遠看到老修女走來,情不自禁就放開了美佐,小心整理服飾,臉色也正經起來。
麗華也好奇地看着長澤老修女,發現她看起來有六十多歲,體型高且削瘦,身着白色的修女袍,外面套着黑底白紋的聖紋坎肩,包着黑頭巾,頭巾正中鑲嵌着一枚潔白聖徽。
所有的衣物都很舊,一看就是穿過很多年了,但很乾淨很整潔,哪怕縫補過也縫補得很仔細很認真,看起來不但不寒酸,反而有種苦行聖潔的味道。
她的臉也很削瘦,佈滿了皺紋,鼻子略有些鷹勾,五官很深邃,眼睛微微泛藍,戴着一副老花鏡,這讓她整體看起來又很嚴肅古板。
但這相貌……
麗華看着竟然有些親切,忍不住詫異道:“誒,她不是曰本人嗎?”
霧原秋正忙着不着痕跡的整理領口袖口,因宗教習俗的原因,老修女非常討厭邋遢的人,堅持人可以窮困但不可以懶惰,尊重自己之前要先尊重別人,對衣服髒亂很反感,他以前已經吃過苦頭了。
他一邊忙着整理服飾一邊小聲道:“不是,她和你一樣,都是混血。”
“混血?”
“血統挺雜的,據說父親是魯塞尼亞人,母親有俄羅斯血統,再上一輩好像更亂,好像和意大利那邊還有點關係。”
霧原秋也不是很確定,年齡擺在那裡,還輪不到他一個毛頭小子去管一位六十二歲老太太的血統淵源,這些消息多半還是美佐八卦給他的。
他又小聲叮囑了一聲“別亂說話了,我也惹不起她,被她修理了別怪我不幫你”後,趕緊往前迎,用食指、中指輕輕撫額問候,低頭道:“嬤嬤,您怎麼來了?我也不算外人,您在修道院等着我就好。”
長澤老修女仔細打量了他一下,面色不變,話說得也直接:“我不是來接你的。”接着轉向麗華,劃了個十字,“歡迎你,孩子,感謝犬金院家爲特殊養護院所做的一切。”
霧原秋心裡一陣MMP,原來是來接金主的,也不早說一聲,害他不小心自作多情了一下,而且犬金院真嗣捐的錢和物資,該算在我頭上纔對。
只是,他也不好計較這些事,抹着鼻子去一邊了。
麗華晃着一頭捲毛呆了一會兒,倒表現出了一點千金大小姐的樣子,小扇子一揮,矜持頷首道:“霧原也,不,霧原同學也幫過我們犬金院家許多,一點小錢錢,你們也不用太感激……”
她外交辭令用得不太好,說完自己都沒有自信,馬上望向了霧原秋,詢問自己這麼說合不合適,有沒有又在冒傻氣。
霧原秋則衝她點了點頭,覺得還湊合,她能說成這樣就不錯了,不能要求太高,畢竟她本來就是個捲毛蠢蛋。
長澤老修女可能也通過美佐的嘴大概瞭解過她是什麼樣的人,同樣並不在意,面露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領着她離開碼頭,往修道院走去。
美佐歡呼一聲“麗華姐姐大人”,跟在她身邊開始拍馬屁。
霧原秋回到他的“原生地”,也橫不起來了,成了跟班一樣的存在,和保鏢女僕一起大包小包拎着跟在後面,又在冰雪覆蓋的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鐘,終於到了修道院。
一路上長澤老修女和麗華親切交談,對捐獻者進到了地主之誼,然後就要忙修道院的日常工作,安置任務就交給修道院小打雜美佐了,讓她領着霧原秋和麗華等人去安置,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一起吃飯和舉行禮拜。
美佐幹這種雜活很拿手,再加上霧原秋和麗華嚴格來說也不算外人,她直接把麗華放到了她的房間,保鏢和女僕住客房,霧原秋住雜物間——霧原秋還以爲自己會衣錦還鄉,結果還特麼的還是住雜物間,他以前就在雜物間養傷。
主要是這修道院太小了,這是毛子在北海道拓殖時期建造的,純石頭建築,快兩百年下來,已經破得不成樣子——
這裡當時是毛子的一個移民據點,可惜後來沒有爭贏日本人,現在這裡已經是曰本人的地盤了,移民紛紛又遷了回去。
修道院也因此敗落,不過傳教不受影響,這裡沒有神社,也沒有寺廟,宗教領域基本上就是修道院一家獨大,長澤老修女在本地相當有聲望。
美佐領着麗華參觀小教堂,原本的祈禱室改建的,就多壘了一個佈道臺以及加了一些座椅而已。
只是霧原秋記得以前那些木椅早爛得不成樣子了,現在換成了新的,外加周圍也多加了些宗教飾物,窗門也經過了修整,看起來比以前氣派了不少。
大概是用犬金院家捐的錢修的,難怪長澤老修女那麼古板的人也會專門去碼頭迎接一趟。
美佐在最近整修修道院的工作中是出了大力的,很得意,翹着鼻子向霧原秋樂道:“怎麼樣,阿秋,我幹得不錯吧,和你叛逃時比,是不是真像個教堂了?”
老修女不在這裡,霧原秋就沒必要對她客氣了,立馬沒好氣道:“還不是用我搞回來的錢?有錢誰不會佈置!”
“我用的麗華姐姐大人的錢,和你沒關係!”美佐又挽住了麗華的手,不想把功勞還給霧原秋這個叛徒。
她和霧原秋不同,她是正經被長澤老修女收養的孩子,當年是被扔在教堂門口的,對修道院感情很深,未來也打算把一生奉獻給這裡——當初霧原秋腦子一熱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後來……他跑了,是叛徒沒錯。
美佐順便還在拍麗華的馬屁,她身爲霧原秋的妹妹,“姐姐大人”這個詞不能亂用的,曰本沒有“嫂子”這個直接稱謂,當着霧原秋的面她這麼叫麗華,性質和叫麗華嫂子差不多。
可惜麗華常識不足,沒聽出來,美佐算是媚眼做給瞎子看,全白費了。
她只是對這簡陋破舊的小教堂很失望,小扇子一揮豪氣道:“我再讓我爸爸多捐一筆錢,給你們把鐘樓蓋上,十字架換個大的,再把那個男人也綁上去,修成……修成北海道最大的天主教堂!”
霧原秋和美佐齊齊對她行注目禮,一起無語了。
麗華還以爲把他們驚到了,晃着一頭捲毛更加得意了,堅定道:“沒關係,我們家超級有錢的!”
美佐踮起腳尖,對霧原秋附耳道:“麗華姐姐還是傻傻的,阿秋你真不考慮一下她嗎?她比千歲姐姐好糊弄多了。”
霧原秋沒搭理美佐的胡言亂語,但也受不了了,直接對麗華氣道:“別說胡話,這裡是修道院,和天主教沒關係。”
你丫是來做客的,這是想被當成異端掃地出門嗎?
麗華沒搞明白,眼見霧原秋又態度不好,嘟嘴道:“爲什麼兇我?修道院不就是天主教的機構嗎?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
霧原秋懶得和她多說,倒是美佐趕緊解釋道:“麗華姐姐大人,我們信奉的是正教會下面的原旨福音,那個……
一千多年前,我們就和天主教分家啦!而且麗華姐姐大人可能記錯了,正教會下面纔有修道院,天主教下面類似的機構是隱修院,不一樣的。”
頓了頓,她又歡快說道,“算了,其實無所謂啦,正教會、天主教和新教,大家都分不清楚的,正何況我們這種支流小教派,麗華姐姐大人認不出來很正常。”
麗華眨眨大眼睛,終於有點明白了,但還是嘟囔道:“不都一樣嗎……”
一樣個屁,霧原秋強忍着沒吐槽。
這裡一年有200多天不能吃肉,日常基本全部啃土豆,週四和週六被迫打雜一刻不得休息,沒事還要洗冷水澡凍成一條狗,說話還得賊注意,不能違背福音書上的原話……
曰本和尚都能吃肉的,在這裡比當和尚還慘,換誰誰不跑?
霧原秋當初沒留在這裡,除了不想給老修女再增加負擔以外,也有受不了這裡清規教律的原因,這裡規矩實在太多,不適合他這種人。
無奈之下,他也就只能偷偷參加考試,拿到了助學金就溜了,哪怕老修女很欣賞他,相對於把修道院交給美佐,更希望交給他,但他還是跑得很堅決,他不想把一生的時間都花在這個雞不飛狗不跳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與其對着一本福音書整天唸經文,整天操心教區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還是想過正常人的日子,想去爬女朋友的牆頭,不想去搞什麼精神超脫。
估計老修女對他偷跑一事還生氣呢,不然不會到現在都沒怎麼搭理他。
明明他纔是修道院最大的金主啊!
…………
下午這點時間,美佐和霧原秋領着麗華在修道院以及修道院附近轉了轉,可惜這裡實在偏僻荒涼,就是一個小破島,哪怕掛着一個“市”的名號,實際人口也纔不到五千,比一些村子都不如,實在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
更不要提現在白雪皚皚,很多地方凍得像個石頭蛋子一樣,情況就更糟糕了,一眼望上去,就是一個大寫的“慘”字。
唯一吸引麗華的地方,大概就是霧島市特殊養護院了,她好奇的四處打量,裡面的孤兒們也好奇的回望她,還不停竊竊私語——看,那個人頭髮像綿羊一樣。
麗華有些生氣,但事前被霧原秋警告過,倒不敢亂髮脾氣,只能悶悶問道:“這裡有多少人?比我想象中好像要多一些……”
霧島市特殊養護院是當地政府的福利機構,和修道院是合作關係,美佐經常也在這邊打雜,立刻道:“目前有四十二個人,不算工作人員。”
霧原秋以前在這裡住過了一年多,倒是很熟,不停和熟人打招呼,順便也說一句,“這裡是目前運作的比較好的兒童福利機構,經常有孩子會被轉送過來,所以人多了一些。”
美佐立刻向金主表功:“全是嬤嬤的功勞,我也有一點,所以這裡才能運作的那麼好。麗華姐姐大人家捐的錢,嬤嬤八成以上都投入到這邊了。”
說到錢,她有些捨不得,本來她可以把教堂弄得更好一些,但她做不了主,霧原秋倒是點頭道:“這邊花銷是大了一些,嬤嬤這麼做很正常。”
麗華環視四周,發現這裡和修道院一樣破,奇怪道:“花銷很大嗎?看起來這裡花不了多少錢嘛……”
“吃穿住都好說,但醫療費用高。這裡的孩子多半身有殘缺或是有先天性重症,不然也不會被遺棄。
這些殘缺或重症很多是社會福利負擔不了的,所以嬤嬤經常募資幫他們治療,希望他們以後能生活得好一些。”
美佐說到這裡,心氣順一點了,遙遙一指又說道,“望月那丫頭很快就可以動眼科手術,大谷那個笨蛋也可以換腎了,後面幾個也都有了指望……
這個世界還是離不開錢,以前沒錢他們只有乾等着,現在有錢了,他們終於不用受罪。”
她說到最後,老氣橫秋地拍了拍霧原秋的後背,“阿秋,你也算積了大德了,我收回當初對你的詛咒……一半吧,你還背叛了我們的約定,你可以不倒黴了,不會被千歲姐姐和三知代姐姐撕成兩半,也可以拉得出屎,但還是要便秘!”
霧原秋擡腿就給了她屁股一腳,罵道:“我說我一直不太順,原來真是你一直在咒我!”
不過他那一腳也沒用多少力,畢竟當初確實是他有錯在先,意思一腳就算了,轉而問道,“怎麼只剩四十二個了?當初我走的時候,這裡不是有五十二三個嗎?”
美佐一邊用力踢霧原秋的屁股還回來,一邊隨口道:“年紀大的培訓實習去了,不在島上,以後會到麗華姐姐大人家的牧場、馬場工作,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但待遇還不錯,安個家是夠了,不用離開養護院後不知道幹什麼好,也不會衣食沒有着落,他們都很高興。”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和你關係比較好的幾個,當初跟着你混的平町、大屋店和霧橋都讓我感謝你一聲,今村那笨蛋說她還是喜歡你,你想結婚可以找她,她等你三年——她留了黑長直了,用實習薪水特意拉直的。”
霧原秋無語了片刻,沒敢說什麼,生怕美佐回頭加工一下去傳話再把他埋進坑裡,他對今村真沒什麼感覺,當初就當個小妹妹相處,和千歲、三知代那是兩碼事。
當然顏值也是個問題。
不過他很快欣慰起來,也許他當救世主不是很成功,修仙也修得馬馬虎虎,正經事搞了個稀爛,但至少還是改變了一些什麼的。
不多,但確實算是做了一點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