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說一個男人的故事吧。
一個比誰都富於理想,也因此比誰都絕望的男人的故事。。
那個男人的夢想很單純。
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幸福,一直在心底這樣祈盼着。
這是一個每位少年都曾經一度夢想過,但在明白現實的殘酷後就會放棄、捨棄的幼稚理想。
無論何種幸福,都需要付出犧牲做爲代價。所有孩子在成長的過程當中都會學習到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但這個男人不同。
或許是他比任何人都愚蠢;或許是他的腦子哪裡不正常;也或許因爲他身懷超脫常識的天命,是那種被稱作聖人的人也說不定。
當他領悟到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生命都放在“犧牲”與“救贖”的天平上,絕對無法空置其中一邊的時候……。
從那一天起,他決心成爲天平的支配者。
如果想要更加確實、更加有效地減少人世間的悲傷怨嘆,只有一個方法。
即使只有一人,爲了拯救人數多的一方而捨棄人數少的一方。
這是爲了讓多數人生存而殺盡少數人的行爲。
因爲他越是拯救,就越擅長於殺戮之法。
他的手沾滿了一層又一層的鮮血,可是卻從不畏懼退縮。
不論手段正當與否;不論目的是非與否。
男子只求自己成爲無私無妄的天平。
絕對不會錯估生命之量。
一條生命不分貴賤、不問老幼,只是定量的一個單位。
男子拯救生命一視同仁;也同樣地不斷殺人。
可是,當他發現的時候已經爲時已晚。
平等珍惜所有的生命同時也代表對任何人都沒有愛。
如果他能早點將這一條鐵則銘記在心,或許還有辦法獲得救贖。
如果他早一點凍結自己年輕的心靈,使之壞死,讓自己成爲無血無淚的量測機器的話,或許就能一輩子只是冷酷地挑選生人與死者,不需要爲此苦惱。
但這個男人不同。
他人歡喜的笑容滿足他的心靈;他人痛苦的聲音撼動他的精神。
看到別人的冤屈無法申訴而陪着憤怒,看到有人流着寂寞的眼淚會忍不住爲其伸手擦拭。
雖然追求着超越人世常理的夢想,但是他卻保有太多的人性。
不知道多少次,這個矛盾折磨着男人。
有時候是友情,有時候是戀情。
即使是他深愛的一條生命與其它無數陌生的生命放在天平左右,他也不會犯錯——從年少時的那個失去戀慕之人的噩夢醒來後,他就再也沒有犯過錯。
正是因爲愛上別人,他更加會將那個人的生命與他人同等看待,一樣地珍惜,也一樣地捨去。
他總是一再邂逅重要的人,又一再失去。
撫養他長大的父親。
陪伴他少年時光的養母。
然後,是她深愛的妻子。
他早已知道會失去她,他的夢想太過遙遠,僅憑人類無法實現,如果要實現只能寄託於被稱爲“萬能許願機”的“奇蹟”,而要達成這個奇蹟,必須獻上祭品,那就是她的妻子,這一點從九年前兩人邂逅開始就早已知曉。
動搖過,悔恨過,痛苦過,但和全人類的幸福相比,這些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他如此堅信着,所以當他聽到唯一能夠達成夢想的“奇蹟”早已破碎的時候,他雖瀕臨崩潰,卻又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希望所有人在騙他,希望是他們弄錯了。
抱着這樣想法的他跳入了從“聖盃”中溢出的內容物。
意識模糊,視野變換之間,他看到了一場幻夢。
夢境之中,妻子就在他的身旁,帶着溫柔的笑容依偎在他身邊,與他一同站在屍山之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到達這裡。”
“愛麗——不,你是什麼人?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眼前的女人雖然和妻子一模一樣,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妻子。
不僅是因爲女人穿着妻子從來不穿的黑衣服,更因爲她身上的氣質與妻子截然不同。
“這裡是你的願望實現的地方,你一直在尋求的聖盃內側啊。”
女人愉快地回答。
男人則是啞口無言,環顧四周。
黑色爛泥如同一片活動的海洋。
到處都是腐朽屍體堆成的小山,緩緩沉入黑泥之海。
天空是紅色的,如同鮮血般的赤紅。在黑色的泥雨之中,漆黑的太陽支撐着這片天空。
吹拂的風是詛咒與呻吟聲。
如果要用言語來比喻的話,這裡……不正是地獄嗎?
“你說……這就是聖盃?”
“是啊。不過你不用害怕,因爲這就像是一場沒有實體的虛幻夢境,只是在等待誕生的時刻到來。”
女人手指着天空,向男人示意。
那個男人誤以爲是太陽,在天空旋轉的黑色世界中心其實是一個開在天上的“孔洞”,洞中盈滿了無止盡的深沉黑暗,那種超級質量彷彿就要將所有的一切全都壓碎一樣。
“那纔是聖盃。雖然還不具有實體,不過整個容器已經滿了,接下來只要說出願望就可以。不論接收到何種願望,它都會選擇能夠實現願望的合適型態。以這種方式獲得實體之後,它才能到‘外面’去。”
“……”
“來,所以請你快點給予它“形體”。你正是有資格賜予它理念的人喔,將你的願望告訴聖盃吧。”
男人望着那個恐怖的“孔洞”,普通的人類絕對無法容忍那裡面的東西,他又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你是誰?爲什麼要僞裝成我的妻子。”
男人以憤怒壓抑恐懼的念頭,向眼前的女人開口問道。
“我是愛麗絲菲爾,你可以把我當成是愛麗絲菲爾。”
男人拔出了他的最信賴的魔術禮裝,一把具有步槍性能的手槍,指着女人。
“少胡說了,快回答。”
面對充滿殺意的槍口,黑衣女人寂寥地笑了笑,彷彿因爲男人逼問這種小事而爲他感到可悲。
“你說的對。我不能否認這是一張假面具。如果不用一個既有的人格當作‘外殼’披上,我就無法與他人溝通。爲了把我的希望傳達給你,我只能裝成僞裝成這個樣子。她是與你最親近的人,我選擇借用她的外殼。”
男人不是以理論,而是以直覺領會。
這個存在於“聖盃內側”,自稱是“誰都不是”的存在就是——
“——你是聖盃的…意志嗎?”
“是的,你這麼解釋也沒有錯。”
長得與男人妻子一模一樣的東西滿意地點點頭。但是另一方面,更加不安的困惑卻讓男人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不可能。聖盃只是純粹的‘力量’,它根本不可能擁有什麼意識。”
“以前或許的確如此,但是現在已經不同了。我有意志,也有願望。我的願望是‘希望降生於這個世上’。”
“怎麼可能……”
奇怪,太奇怪了。
如果她所說的是事實。那麼這就不是男人一直渴望得到,可以隨心所欲的“許願機器”。
“——如果你有意志的話,那我問你。聖盃打算如何實現我的願望?”
女人側着頭,露出疑惑的表情。感覺好像男人問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種事情——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
“……你說,什麼?”
“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無限接近聖盃,所以就算現在與我聯繫在一起也還能保持理性。如果是普通的話,在接觸到那些黑泥的時候早就已經精神崩壞了。”
“拯救世界的方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所以我會依照你以前的作法,接受你的理念,實現你的願望。”
“你在——說什麼?”
切嗣沒能理解。因爲無論如何他都不願去這樣理解。
“回答我,聖盃到底要幹什麼?那東西如果降臨現世,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那就要問你的內心了。”
細白的手掌遮住男人的眼前,世界轉爲一片黑暗——
在大海上有兩艘船。
一艘船上有三百人,另一艘船上則是有兩百人,總計有五百名乘客和你,假設這五百零一人是人類最後的生存者。
那麼請你回答。
“兩艘船的船底同時開了一個無法補救的大洞,只有你有能力修復船隻,但是在你修理一艘船的時候,另一艘船就會沉沒。請問你會修哪一艘船呢?”
“……當然載了三百個人的船。”男人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一決定這麼做,另一艘船的兩百人就會抓着你不放,向你這麼要求:‘先修好我們這裡的船’。請問該怎麼辦?”
“這個……”
在他還沒開口說出答案之前,一把m950衝鋒槍出現在切嗣的手中。
槍只就好像一架自動機械一樣,猛然從槍口中噴出火炎。男人只是愣愣地看着。
每一發從槍**出來的子彈都打死四個人,轉眼就把兩百人殺得乾乾淨淨。
“——正確答案。這纔是你。”
男人呆呆看着載着一船屍體的船隻沉入海中,他覺得甲板上倒落一地的屍體似乎全都是熟悉的臉孔。
“接下來,生存下來的三百人捨棄破損的船隻,分別搭上兩艘新的船繼續航海。這次是一艘兩百人,另一艘一百人。但是這兩艘船的船底又同時破開一個大洞。”
“喂……”男人隱隱感覺到了不妙。
“搭乘小船的一百人綁架你,強迫你先修他們的船。好了,該怎麼辦呢?”
“這可是”
沒等男人回答,白光一閃,一顆炸彈爆開,一百個人成了海底的藻屑。這就是男人的做事方法。就像他從前不斷重複的行爲一樣,展開殺戮。
“——正確答案。”
“這不對……不可能!”
這哪裡正確。
殘存者兩百人。爲了這兩百人,有三百個人喪命。這麼一來,天平的指針就顛倒了。
“不,計算並沒有錯誤。你的確是爲了拯救多數而犧牲少數。看下一道題目。”
遊戲管理人繼續說道,完全不理會男人的抗議。
一百二十人與八十人放在秤上,男人虐殺那八十人。
接着是八十人與四十人,男人親耳聽見那四十人發出臨死前的慘叫聲。每一張臉孔都似曾相識,那些是他過去親手殺死的人們。
六十人與二十人——
二十五人與十五人——選擇題不斷進行;
犧牲者不斷增加;屍山不斷累積。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的東西嗎?”
男人對於這場低級的遊戲感到反胃,他向那個自稱‘聖盃意志’的東西發問。
“是的,這就是你的真理,衛宮切嗣的內心作出的回答,也就是聖盃作爲願望機必須實現的願望。”
“不對!”雙手染成一片鮮紅的男人慘叫道。
“這不是我的願望!我希望能有除此以外的方法……所以我只有靠‘奇蹟’……”
“你沒能認知的方法不可能包含在你的願望內。如果你希望拯救世界,就只能用你已經認知的方法來實現。”
“開什麼玩笑!這……又算哪門子奇蹟!?”
“就是奇蹟。你所期待的卻又無法憑個人實現的願望,將會以人類無法完成的巨大規模實現。這不是奇蹟又是什麼?”
剩下五個人,每一個都是以前男人最重視的人物。但是他還是被迫必須從選擇三個人或是兩個人。
男人一邊絕望地哭泣,一邊扣下板機。
父親的腦袋被打飛,養母則是腦漿四濺。
“你……降臨到世上……打算對…打算對全人類做出這些事嗎?你說這就是實現我的理想!?”
“那當然。你的願望最適合拿來當作聖盃的形體,你正是有資格肩負‘此世一切之惡’的人。”
剩下三個人,是要拯救兩人,還是要選擇一人。
緊握着匕首的手顫抖不止。
男人的淚水已經流乾,眼神有如死靈般空洞,揮刀切開最親密的戰友的身軀。
一刀接着一刀,他不斷揮舞手中的匕首。
最後只剩下兩個人還活在這世界上。
無法擺在天平上量測的等價價值。
以四百九十八條性命爲代價守護到現在的最後希望。
完成一切的男人陷入恍神狀態,就像一具空殼一樣置身於火爐的溫暖之中。
在一個令他懷念,氣氛柔和的溫暖房間裡,“妻子”與“女兒”正在愉快地歡笑着。
換句話說——這就是他所渴望的和平世界。
一個再也沒有任何鬥爭,也沒有人會受到傷害的完美世界。
“歡迎回家,切嗣。你終於回來了!”
女兒的臉上滿是歡喜的光輝,用兩隻小手掛在父親的脖子上。
這裡是極北之地被暴風雪所封鎖的城堡,只有這裡纔是安逸之處。
走過血淋淋的人生,到最後找到這不存在的幸福。
如果這間小小的兒童房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切,就不需要再煩惱任何事了。
“——這樣你明白了嗎?這就是聖盃爲你實現的願望。”
妻子對同享這段幸福時光的丈夫露出美麗的微笑。
接下來只要說出願望,期望這一切發生就可以了。
剩下來的就只有幸福而已。
他們一家三口將會成爲最後的人類,在這個一切都已毀滅的死亡之星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已經不能再去找胡桃芽了……”
窗外的景色就連暴風雪的景象都已經消失,只有如同深海般黝黑的黑泥在流動。男人看着窗外的景象喃喃自語。
女兒搖搖頭,對他說道。
“沒關係。伊莉雅只要有切嗣與母親在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男人緊抱着讓他深愛到幾乎瘋狂的女兒,潰堤的淚水汩汩流下。
“謝謝…爸爸也最愛伊莉雅了。我發誓,爸爸絕對是真心愛你的”
雙手的動作非常流暢,不管內心的想法爲何,他就像是一架設計好的機械裝置一樣,把最信賴的魔術禮裝contender的槍口抵在心愛女兒的小小下顎。
“——永別了,伊莉雅。”
就在年幼少女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前,她的頭顱已經隨着一聲槍響而爆裂了。
黏着銀髮的肉片濺到男人哭溼的臉頰上。
妻子大聲哀嚎。
她的雙眼圓睜,披頭散髮,忘我地瘋狂尖叫。
“什麼——你幹了些什麼!?”
切嗣將鬼女一般衝上前來的妻子壓倒在身下,用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聖盃…你絕對不能存在……”
雖然知道這只是一場夢境,眼前的並不是真正的妻子,被殺死的也不是真正的女兒。但男人同樣知道,真正的妻子定也會因爲女兒被殺而絕望痛哭,對殺死親生女兒的丈夫感到憎恨,那種感情絕非虛假,而自己也無法忘記自己犯下的罪。
雙眼直視着她,男人一邊承受這些感情,同時把渾身的力氣施加在雙手上,緊緊掐住妻子的脖子。
“親愛的,你做什麼爲什麼拒絕聖盃,和我們……我的伊莉雅……爲什麼,你要這樣!?”
“——因爲我——”
從男人喉嚨發出的聲音無比空虛,就像是吹過空洞的間隙風一樣,沒有傷悲,也沒有憤怒。
捨棄了自己所追求的奇蹟,也放棄了與初衷完全相悖的利益。此刻他的心中,幾近乾涸。
“我要——拯救世界——”
他只剩下貫徹至今的理念,這句話聽起來是多麼的空洞。
披着妻子外衣的女人凝實着,雪白的臉龐因爲充血而脹得通紅,無論何時都帶着慈愛和憧憬注視着他的緋色雙眸,此刻也染上了詛咒和怨恨。
“——我詛咒你——”
原本靈巧溫柔的纖細五指扣住男人的肩膀,黑泥從深陷入肉的五根手指流了進來。
“衛宮切嗣……我詛咒你……痛苦……悔恨直至死亡……絕對,不原諒你……”
“好啊。”
充滿恨意的污泥沾滿了男人全身,彷彿要將他的身體和靈魂一併污染。
即使如此,男人仍然沒有鬆手。他甚至忘了臉頰上的淚水是爲什麼而流,一邊緊掐女人的頸項,一邊說道。
“沒關係。我說過——我會揹負的。”
女人的頸骨在他震顫的手中折斷。
再次,場景發生了變化。
熟悉的石板地,熟悉的環境,已經被“殺死”的妻子和戰友正關切地看着自己。
“你沒事吧?”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真正的妻子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釋放着治療和淨化的魔術,指尖散落散逸的光輝讓男人感受到那麼的溫暖。
回想起來,被詛咒的黑泥吞噬的時候,一直有一道光在保護着自己,那微弱的卻蘊含着希望的光。
這一刻,男人,衛宮切嗣明白了,原來自己並沒有失去一切,他愛着的,也愛着他的人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男人又一次流出了眼淚,這一次是名爲喜悅的淚水。
“我回來了,愛麗,舞彌。”
ps:夢境應該根據切嗣自己的記憶構成的,就算愛麗絲菲爾被聖盃吞了,也不可能帶着衛宮矩賢(切嗣爹)與娜塔莉(切嗣養母)的記憶,所以不管愛麗絲菲爾有沒有被吞,這個場景都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