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后主動提出沈括的名字,當然正中蔡確下懷。
翰林學士是天子私人,宰相也插手不得。蔡確決不願無故冒險,去明着侵佔皇后手中的權力。
就像昨日吳衍的殿中侍御史,一樣是向皇后自己說出來的。像這樣不屬於宰相建言範圍內的職位,蔡確可以從其他地方旁敲側擊,或是慢慢引導,但他絕不會主動提名某人。
縱然向皇后本身還有些稚嫩,時常出些簍子,但的確是在成長。一時欺瞞她很容易,可等到幾年之後,再回想起今日,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蔡確在很多時候,寧可費點力氣,讓向皇后覺得這是自己決定下來的人選。不僅是他,就是其他宰輔都是這麼做的。
“沈括有才學,有文名,近年來治政考績皆在上等。”蔡確沒有說直接說這項任命好,但跟說也沒兩樣了。
章惇眉心皺了一下,就輕嘆着放開了。
在收到韓岡的私信後,知道他不打算調回遊師雄,章惇就明白韓岡想要將沈括給弄回來。
只是沒想到蔡確和韓岡這麼快就達成了協議,這的確是讓章惇感到驚訝的地方。
韓絳,曾布,張璪都噤口不言,翰林學士固然重要,但不值得爲了這個位置,去得罪太上皇后、韓岡和蔡確。誰知道韓岡是不是已經與太上皇后和蔡確事先商量好了?要是平白無故地惹來韓岡的反撲,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冤枉了。
李清臣則是掛着臉,做了御史中丞久了,都會有一副晚娘臉孔。看不得韓岡能夠翻身。
但他不敢上前。
受傷的猛獸是最危險的,韓岡現在肯定是分外容忍不得有人敢動他手上的東西。
ωωω ⊙ttκΛ n ⊙¢O 若自己站出來阻止這項任命,蔡確是絕對不會堅持,而是會輕輕巧巧地將責任轉嫁到自己身上。
蔡確只是設計讓太上皇后自己說出沈括的名字,一個翰林學士的任命珍貴無比,不知能釣上多少侍制高官,如若不是爲了抵還韓岡的人情,蔡確肯定不會留給沈括。有了自己的阻攔,可謂是正中蔡確下懷。
破壞了沈括的任命,就要面對韓岡的憤怒。
以他昨日的,不論是真的瘋狂,還是故意如此激烈的方式自明清白,敢選用這等手段的人,李清臣絕對不想與他爲敵。
何苦呢?李清臣這樣想着,腳步還略略向後蹭了一點點,順便向三司使呂嘉問的方向望過去。
呂嘉問今天也在殿上,同樣是陰沉着一張臉。韓岡推薦沈括與他競爭,恩怨也早已結下,但他照樣不敢開口乾擾。韓岡和蔡確這一回推薦沈括,並不是爲了搶奪他的位置,既然如此,呂嘉問當然也不願意出來頂撞宰相。
正常情況下,總會有些風波的玉堂華選,這一回竟順順當當直接通過了任命。
就在午前,幾份詔書陸陸續續地都出來了。
沈括回京爲翰林學士。遊師雄加寶文閣侍制,正式進入國家重臣的行列。吳衍入御史臺,授殿中侍御史。王舜臣本官晉東染院使,加遙郡甘州團練使,任甘涼道都鈐轄,亦是中高階的將領了——種世衡終其身也不過一個東染院使。
這幾份任命震驚了朝堂。
儘管不是大拜除時,兩府給掀個底朝天那般慘烈,可論起震動人心,也並不遜色多少。
韓岡昨天剛剛將未來的宰相之位賭了出去,今天就把自己手上的人給推了上去,一點時間都不耽擱,其中的意義,但凡官場中人,沒有看不明白的道理。
“好厲害。”刑恕低聲道。
他昨天在蔡確那裡根本都沒聽到什麼消息,誰想到今天韓岡一下就藉助蔡確、章惇掀起了這麼大的聲勢。從這一點來看,自己還遠遠算不上蔡確的親信,區區監察御史裡行,在上面的那三位眼裡,恐怕也就是根雞骨頭罷了。
在刑恕的面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員,正聽着刑恕的話:“沈括前面跟呂望之爭奪三司使失敗,現在就又在韓岡的支持下捲土重來。這才幾天的工夫?”
不過跟刑恕說話的中年官員,卻沒有在意沈括的翰林學士,只是小聲地感嘆着:“寶文閣侍制啊。”
的確是該感嘆的。
相比起翰林學士,其他各項任命雖有些差距,但那也不能等閒視之。能拿到侍制貼職的文臣,在朝堂上也就在幾十人之列。刑恕面前的這一位,都四十多歲了,離侍制的距離依然很遠,僅僅一個集賢校理,離一閣侍制,還有兩個山頭要爬。
不過刑恕內心裡面也不會同情他,本來有機會的,是他自己給放棄的。當年朝廷遣使去高麗,派他做副使,他卻一副苦臉好像要送死一般,被太上皇知道後,踢了他出去管杭州樓店務,現在纔回來。嘉祐二年的進士高第,以文辭著稱於世,與三蘇相唱和。卻是前程盡毀。若不能另攀高枝,這輩子就廢定了。
也許本官官階可以靠熬資歷,一步一步地升到四品五品,六七十歲的老知州每一個品級都很高,但館閣職名,能拿到侍制的卻沒幾個,甚至低一等的直閣都少。升朝官的地位和未來,看他們的文學職名,比看官品更精確。衡量是否晉身文班重臣,得看他是否是侍制,而不是其他。
遊師雄是正牌子的橫渠門人,韓岡的師兄,現在進入了重臣行列,以他在軍事上的表現,不是沒有晉身西府的機會。
而吳衍的殿中侍御史,對蔡京是絕大的諷刺,但同時更是對韓岡的安撫。至於王舜臣,那倒是正常了,換做是漢唐,開拓西域的勝利至少是封侯之賞了,不過與遼國比起來,高昌等西域諸國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可三十出頭的遙郡團練使,在軍中還是十分的顯眼。而且據說朝廷還有意設立安西都護府,王舜臣的地位還可能進一步的上升。
“翰林學士、寶文閣侍制、殿中侍御史、遙郡團練使。”中年官員一個個數過來,然後嘆道,“離京才數載,朝堂上局勢大變,面目全非啊。”
“明年可就要改元元祐了。”刑恕目光閃動。
今天的幾份詔書給了很多人一個信號,韓岡雖然在進位宰相的未來上有了波折,但他手上的力量並沒有任何衰退,其潛在的實力,更是深不可測。就是宰相,也不可能一日之內,將翰林學士、侍制、殿中侍御史和遙郡團練使一併抓在手中。
如果細細計較起來。
翰林學士是天子私人,沈括得授此職,意味着太上皇后對韓岡的信任。
遊師雄得到了侍制銜,則是表明氣學的未來並不會因韓岡一時受挫而受到影響。
殿中侍御史是風憲官,足以威懾羣臣。而且吳衍是韓岡的恩主,他的晉升和蔡京的下場,說明韓岡有恩必償,有仇必報,恩怨分明。
王舜臣的提拔,則是宣告韓岡在西軍中的影響力。
四個方向,韓岡一個不漏,還要加上一個蘇頌。說是韓岡無黨,但現在,很明顯的就是橫跨文武兩班的黨派的雛形。如果在平日,御史們少不了要找韓岡,甚至太上皇后的麻煩,將這些任命頂回去一兩個。可這時候,面對剛剛展示過獠牙和利爪的韓岡,縱然已經將赤幟豎起,卻又有誰敢招惹?
宰相、樞密使皆是其盟友,內翰、殿院二職,更是代表了太上皇后的信重。現在的韓岡,讓那些想與他爲難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不過韓岡畢竟還年輕,心性上是差了一點,這幾項任命一天內出來,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中年官員忽而道,“換做是林希,這一回的幾項除授,至少得隔上幾天纔是。”
……
“蔡確沒安好心啊。”韓岡心道。
聽到沈括被擢爲翰林學士,着實吃了一驚。依照他的計劃,吳衍算是昨天的延續,今天先將西邊的遊師雄和王舜臣的事解決了,明天再說起沈括。
誰能想到還沒跟他聯絡好,蔡確就主動拉沈括回來,而且很乾脆送了一個翰林學士的身份。什麼時候,玉堂就這麼不值錢了,讓蔡確主動往自己手裡塞。
也許蔡確的本心上並不是準備挖自己的牆腳——韓岡也不敢拿沈括這種人砌牆腳——但他如此主動,可能會是好心酬謝自己之前的幫助?怎麼想都有些壞心思摻在裡面。
蔡確這個盟友,跟章惇可是不一樣的。他跟沈括的區別,也就是在眼光上。
不過這也沒什麼。韓岡不是很在意。只要自身強硬,蔡確不會也不敢無故與己爲敵。
韓岡現在只想看看蔡京的下場。
雖然被調到了厚生司,而且是明擺着的貶責,但朝廷也不會催着蔡京上班,至少文臣的體面還要保留着。不過他能拖幾天?過幾日,若再不去,朝廷的怒火,豈是他能抵抗得了的。
蔡京現在就是一個招牌,讓人看看無故招惹他韓岡的結果。
韓岡正期待着蔡京在厚生司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