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立馬於一丘地之上,看着坡下滾滾前進的麾下兵馬,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在此兩個月之前,他和大批義軍首領匯聚於商洛之地,四面都有強敵環伺,各省官軍扼守要道使他們無法出山,於是纔想到轉進漢中北上。
但是萬沒想到的是,他們卻對當地道路並不熟悉,找了幾個嚮導爲他們引路,誰知道這幾個嚮導之中,居然有人是官府的暗探,卻將他們誘入到了車廂峽之中,隨即便被大批而至的官軍以及當地的鄉勇圍困於車廂峽之中。
雖然他們各路義軍竭盡全力分頭出擊,想要突出車廂峽,何乃這次設伏的各路官軍卻異常悍勇,以至於他們多次突圍皆被官軍堵了回去。
車廂峽兩山夾一溝,山高路陡,兩側山崖高聳難以攀越,官兵在出口壘石成堡,堵住出口,義軍不得出,而鄉勇佔據山頭,整日不停朝山谷之中發炮投石,擊殺谷底義軍將士,使得困與山谷中的義軍損失慘重。
偏偏又趕上久旱無雨的老天爺這時候睜開了眼,商洛一帶大雨傾盆,整整斷斷續續的下了一個月的時間。
各路義軍在這樣的情況下,馬疲食盡,衣甲朽爛,弓矢盡脫,傷者無法救治,死者無地可埋,要吃的沒吃的,將士們整日困坐臥於泥水之中,十人九病,糧盡之後,他們便開始殺馬充飢,但是在谷中即便是殺了戰馬,也找不到乾柴升火煮熟,餓急的人便生吃馬肉,但是後來連戰馬也被殺光,以至於相當多的義軍將士就這麼活活餓死。
高迎祥和他外甥李自成還有張獻忠、老回回、曹操(羅汝才)蠍子快、張妙手等首領皆陷入絕望,以爲他們這些人這一次肯定要全軍覆沒於這車廂峽之中了,後來如果不是他外甥八隊闖將李自成麾下的謀士顧君恩獻策,讓高迎祥他們這些人再用一次詐降的手段,先假意投降官府,待到解困之後,再謀東山再起。
於是高迎祥和李自成便採納了顧君恩的意見,派人出山尋得陳奇瑜請降,但是陳奇瑜卻並不相信他們,堅決不肯受降,非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在車廂峽之中不可!
顧君恩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着請高迎祥主持,盡搜各路義軍之中近年所獲的金銀財寶,本來起初一些人還不願意拿出這些金銀之物,但是後來一想這都什麼時候了,留着這些黃白之物也沒命花,倒不如先拿出來試試能不能買一條生路再說。
於是高迎祥收集起了十幾萬兩金銀珠寶,再次派人潛出山買通了陳奇瑜帳下的監軍楊應朝以及陳奇瑜身邊左右官員,這些人一看到白花花的大堆銀子擺在他們面前,當即便眉開眼笑納入了懷中,終將陳奇瑜說服,答應接受他們的請降。
可笑的是陳奇瑜接受他們投降之後,卻並沒有將他們這些首領綁下,收繳義軍的器甲,卻在義軍之中每一百人中安排一個安撫官,沿途各縣準備糧食,供義軍食用,打算將義軍將士遣返家鄉進行安置。
結果是本已陷入絕境的義軍出山不久,飽餐了幾頓之後,馬上便將這些安撫官殺的殺,綁的綁,一股腦全部收拾了個乾淨,再一次打出反旗,從商洛跳了出來。
高迎祥和李自成他們跳出包圍圈之後,一個個都放聲大笑,笑罵陳奇瑜和他手下的那幫官員將官的愚蠢,這會兒他們不用想,也能猜得出陳奇瑜一班人在聽到他們再次造反的消息之後的嘴臉,所以無不笑得前仰後合,好不痛快。
但是轉念一想,他們便又有些笑不出來了,雖說這一次他們得以僥倖脫險,但是當他率軍進入車廂峽的時候,各路義軍兵力尚有近七萬人之多,可是兩個月以來之後,跟着他高迎祥出車廂峽的卻只剩下了一半不到的兵馬,各路義軍的兵將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了不到三萬六千人的規模,幾乎一大半的弟兄就這麼留在了車廂峽之中,化爲了一堆堆的枯骨,任誰想起那些不久前還跟他們有說有笑的兄弟們就這麼沒了,也高興不起來,所以在出了車廂峽之後不久,他們便兵分三路,分頭出發,開始朝着陝西腹地進發而去。
好在他們這些人並不太在乎人命,雖說這一次車廂峽之困讓他們損失慘重,丟了不少將士的性命,但是他們並不十分在意這種事情,造反嘛,總要有點有朝一日掉腦袋的明智,何況這世道,經過他們這麼多年的征戰,早已知道只要有糧,便有無數流民會跟着他們幹,這招募人手的事情是他們從來都不擔心的事情,特別是現在他們又回到了陝西境內,陝西這十年以來,早已是饑民遍地,只要流民有一天沒被官府安撫住,他們便不會沒有兵源。
這不剛剛從車廂峽跳出來才短短几天時間,他手下的兵力便又迅速的恢復到了三萬多人,手下各營都又補充足了人手,只要有人,這天下各處,他還是來的去得的!
高迎祥坐在馬背上,看着從土丘下滾滾而過的的兵將,心中暗暗回憶着這幾個月來的經歷,不由得感慨萬千。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身材不高,身披一件破舊棉甲,頭戴氈帽,腰懸一柄寶劍的大將牽着馬從土丘下走了上來。
“愚甥參見舅王!”那個人來到高迎祥身邊之後,立即拱手對高迎祥施禮道。
高迎祥低頭看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眼下在他麾下當八隊闖將的外甥李自成,他這個外甥算是比較有出息的,想當年他只不過是個驛卒,最早並未跟着自己揭竿造反,但是崇禎二年朝廷裁撤各地驛站,結果逼得他無以爲生,後來先是跟着不沾泥造反,不沾泥死後,他才投到了他的麾下,當了眼下這個八隊闖將,眼下看來,他這個外甥還是相當有本事的,手下擁有大將不少,而且還會籠絡人心,已然成爲他麾下各營之中最有實力的一營主將了。
這一次車廂峽之困如果不是李自成手下的謀士顧君恩獻計的話,估計他們這會兒都已經活活餓死在了車廂峽之中了,哪兒還可能這麼威風的在陝西地界上招搖過市。
於是他笑道:“鴻基(李自成原名也有表字一說)跟我不必客氣,你有何事找我?只管說來吧!”
李自成這才直起腰,一臉憂色的對高迎祥說道:“舅王,雖然咱們這次暫時解困突出了官軍的包圍,但是眼下咱們糧秣短缺,而且戰馬也所剩無幾了,軍中各營更是兵器短缺,雖然新募了一些新丁,但是卻缺乏兵甲,那些朝廷的狗官們還正從漢中方向調派大批官軍銜尾追來,咱們要想想辦法,先解決糧秣的問題!儘快甩開背後的官軍才行!”
高迎祥點點頭,李自成所說的事情他也很清楚,車廂峽一戰他們損失太大,雖然出山之後,陳奇瑜給他們補充了一些糧食,但是這些天下來,他們不斷的招募新丁,糧食消耗很大,雖說沿途過來,也打下了一些莊子,而且還攻下了麟遊縣,可是對於他們這麼多兵將來說,所獲還是遠不足用,至於兵甲方面就更不用提了,本來他們裝備質量就很差,車廂峽一戰之後,他們軍中大部分弓弩都因爲長時間被水浸泡,脫膠開裂廢掉了,連箭支的羽毛都脫落掉變形,以至於無法再用,隨軍的炮銃更是鏽蝕的厲害,火藥也大部分受潮,以至於無法使用,騾馬就更不用說了,大部分已經都被他們在車廂峽之中宰殺吃掉了,雖然出來之後奪取了一些,但是也大多是一些馱馬或者駑馬,戰馬根本不用提,根本就沒有幾匹,連許多大將現在都要徒步行進,如果再遇上大股官軍追擊的話,他們恐怕很難再有一戰之力。
“前面就是鳳翔了,咱們這就趕往鳳翔,雖說咱們這次出山之後,再舉反旗,但是估摸着消息還不至於這麼快便傳至各地,咱們不妨就直接去鳳翔城外,詐稱受陳奇瑜那狗官之命,途徑鳳翔,要他們開城送出糧食,供給咱們,你到時候率衆趁機奪門,只要攻佔了鳳翔,咱們就不用再爲糧食器甲發愁了!另外沿途告知那些本地的小股杆子,讓他們也爲咱們提供一些糧秣,要麼跟着咱們幹,要麼就被咱們給滅掉,讓他們自己去想吧!”高迎祥到底還是經驗豐富,立即便想出瞭解決的辦法。
李自成聽罷之後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了一些,這世道本來就是大魚吃小魚,他們造反一來,誰沒幹過黑吃黑的事情,何況現在以他們的實力,確實有資本這麼做,他們一路上過來,也不是沒遇上過不開眼的本地的杆子,但是面對着他們這麼多兵馬,一人即便是吐口塗抹,也能把那些小股的杆子給淹死了,所以沿途他們倒是也收降了一些本地的杆子,充實了他們的實力。
“自成遵命,請舅王放心,我這便立即率部趕往鳳翔,只要鳳翔知縣還未得知咱們從新再舉反旗的消息,想必定會被我們詐開城門的!”李自成立即對高迎祥抱拳說道。
“好!你去吧!路上小心一些,咱們剛剛拿下麟遊,說不定鳳翔方面會得到消息,萬不可大意了!”高迎祥點點頭。
李自成點頭答應了一聲,轉身翻身上馬,馬鞭一揮便衝下了土丘,很快在下面的人羣中招呼了一聲,隨即四五千八隊的兵將便隨着李自成離開了主力,直奔鳳翔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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