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帖子上的日子,慕皎皎和崔蒲一道往魏王府上去。
當年韋后夥同安樂公主毒殺中宗,妄圖謀朝篡位,幸得當今聖人及時發現情況有異,率人封鎖皇宮,殺了韋后和安樂公主,扶持先帝睿宗、即中宗胞弟、亦是聖人之父登位。當時的魏王尚還只是皇室裡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郎君,只因同聖人關係不俗,便也參與了這次事變,病出力頗多。睿宗在位六年,便將皇位禪讓給當今聖人。聖人登基爲帝,厚賞當年在此事中出力的臣子,魏王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魏王此生不愛權勢,領了個王爵卻不肯要實權,整日裡就是在王府裡吃喝玩樂。聖人看不下去,便將皇宮以及長安城裡各個衙門裡頭的採買事物都交給他去辦。魏王領命,兢兢業業辦事,從來不敢懈怠。
魏王世子的性子比魏王還要謹小慎微,幾乎不出門與人交往。也不知道崔蒲怎麼辦到的,居然和魏王世子成了莫逆之交。
當慕皎皎問起此事,崔蒲並不回答,只一臉高深莫測的道:“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們說好誰都不告訴的。”
不告訴算了!反正她也只是隨口一問。男人之間的友誼,也無外乎那幾種情況,她以後自然就知道了。慕皎皎撇撇嘴。
魏王府也在長安城東側,但是魏王一家都喜靜,加之魏王不需日日都上早朝,所以現在他們一家都住在位於南山腳下的樊川別墅內。說起這樊川別墅,還是當初聖人將韋氏一族誅殺殆盡後,收繳了韋氏名下的產業,其中便有樊川這裡的一座別墅,聖人轉而將之贈與了魏王。
馬車行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穿過城門,到了城外近郊的魏王府別館。
他們到得較早。慕皎皎和崔蒲下車後,便被迎到了後院,魏王世子同世子妃雙雙在那裡等着他們。
世子妃出自弘農楊氏,亦是名門之後,生得面容不俗,氣度雍容。這樣的女子,無論站在哪裡都是出挑的。但是現在和世子站在一處,她卻被狠狠的比了下去。
因爲——世子實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眉眼柔和俊逸,五官彷彿墨畫,身量頎長挺拔,在一身錦衣華服的映襯下,更顯高貴無雙。竟然比慕皎皎之前見過的邱神醫之子邱山還要好看上兩分。
這樣的男子,若是放到魏晉時期,只怕也會落得和衛階一樣被看殺的下場吧?
雙方見禮過後,世子妃便來到慕皎皎身邊:“早聽聞崔府六少夫人醫術無雙,在崔府纔剛露面,就被六郎君一見鍾情,發誓此生非卿不娶,我們便都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他如此動情。今日一見,才發現你比我設想的還要從容雅然得多,難怪崔六郎君愛你如珠如寶,便是我和世子見了也喜歡得不得了呢!”
這話落在崔蒲耳朵裡,又讓他額頭上的青筋不自覺的抽了抽。
慕皎皎強忍住笑意。“多謝世子妃誇獎,臣妾愧不敢當。倒是世子妃名門之後,氣度高貴,是我等拍馬也追不上的。”
兩個人互相吹捧一番後,崔蒲終於和魏王世子一起去了前頭,慕皎皎則被世子妃帶向後花園。
“今日阿姑阿舅不在府上。阿姑禮佛一向虔誠,今日是十五,她是必定要去寺裡上香的。阿舅也在家裡耐不住,便同阿姑一起去了,說是要去山裡納涼,我們都沒有攔着。今天這裡沒有長輩,只有我們這些平輩,你千萬不要太過緊張,平常心即可。”一面走着,世子妃一面對慕皎皎道。
不過話說出口,她便發現自己似乎是多慮了。因爲慕皎皎安穩的跟在她身後,面色平和,根本沒有半點即將見到大場面緊張,亦或是對眼下就要發生的事情的恐懼。
這模樣倒是同她一開始的預料相去甚遠。世子妃心中暗道。
魏王府別館後花園裡有一個巨大的湖,湖裡種滿了荷花。正值七月中,滿湖荷花競相開放,粉的白的爭奇鬥豔,掩映在碧綠的荷葉之中,美不勝收。
湖心有一個小島,島上修了一個二層小樓,她們乘小舟在滿湖的荷花之中徐徐前行,好容易抵達小島,慕皎皎才發現這個二層小樓全由竹子製成,就連上下的梯子亦然。一路爬上二樓去,便聞到清淺的竹子香味混合着荷花荷葉的清香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二樓上頭早整整齊齊擺上了幾隻矮榻,竹樓四周沒有樹牆,只掛着幾面巨大的竹簾。世子妃命人將竹簾收起,竹樓四周立馬變得通透起來。坐在這裡,能將下頭湖面上的美景一覽無遺,和之前身在湖中的感覺又截然不同。
但見到這樣的美景,慕皎皎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脣角微勾,讚了一句:“果然好精緻,魏王殿下好雅趣。”
世子妃見狀,心頭的輕視之心銳減,不由的又對她親熱了些。
兩個人喝着茶說着話,不多時,賓客便一一都來了。
魏王府一向在朝中獨善其身,並不怎麼同其他達官顯貴來往。所以今天來參加賞荷宴的人並不多,除了幾名同魏王府還有些來往的王府世子妃外,其餘便都是世子妃的閨中好友,自然也一樣是名門閨秀。
這些人見到慕皎皎,先是一愣,面上便浮現一抹敷衍的笑。但看世子妃並不冷落慕皎皎,甚至還主動找她說話,大家便都知道世子妃是有意擡舉慕皎皎,也便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搭幾句話。面對這樣的情形,慕皎皎依然鎮定自若,有人和她說話她便理會,沒人理她她便賞花品茶,怡然自得的模樣看不出半點小家子氣,反而同在場的世家閨女們完美融合在一起,這又令這些想看慕皎皎笑話的人心中大爲驚訝。
世子妃將她們的反應看在眼裡,一顆懸起的心漸漸放下了——原本她今天受世子所託,要將慕皎皎引薦給這些人,她心裡還犯難來着。畢竟慕皎皎的出身實在是太低微了,出嫁之時又帶走了慕家一半的家財,被人戲稱是打算用錢砸下一個地位。她都已經在衆人心中留下一個這樣的印象了,自己又該如何讓別人心甘情願的接納她?
只是世子的託付,她不敢不從,只得點頭應了。但自從給慕皎皎發出帖子到今天,她都已經頭疼了好幾天,頭髮都白了好幾根了。唯恐慕皎皎真如外頭所說,是個性子孤傲之輩,只懂醫術不察人情。這樣,就算有自己極力推舉,她不配合的話只怕也是無用啊!
卻不曾想,慕皎皎性子淡漠是淡漠,但也不算不懂禮節。至少從開始到現在,她對大家的應對還算不錯,雖不至於完美,但也是彬彬有禮,並不給人唐突甚至巴結之感,甚至她身上還透出一種她們都分外熟悉的自矜的味道,讓她們心理上不知不覺便往她那邊靠攏了去。
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那麼事情就好辦了!只要今天慕皎皎改寫了大家對她的不良印象,那麼下一次她就有望同她們更進一步。再從這裡出發,慢慢擴展到其他人,不久之後,她就能大大方方的以崔家媳婦的身份站出去見人了!
這樣想着,世子妃心情大好,便舉杯道:“今日難得大家齊聚於此,賞此美景。來,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紛紛起身,舉杯相迎。
一杯酒下肚,正待繼續說笑,互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很快,一名僕婦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世子妃,唐昌公主來了,現在人已經進門了!”
大傢伙聞言,紛紛面露不解之色,只有世子妃臉色微微一變,悄悄看向慕皎皎那邊。
因爲那日唐昌公主和崔蒲相遇是在一箇中等茶館,當時看熱鬧的人中並無上頭圈子的人,茶館裡頭的人也不認識崔蒲,唐昌公主又經常出去搶掠俊俏小郎君,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便並沒有往多了想。後來唐昌公主命人往崔家送禮,崔家回禮,這兩件事都進行得極爲隱秘,並沒有讓外人知道。所以現在唐昌公主突然主動找上門來,便叫大家都嚇了一跳,不明白這位和她們道不同不相爲謀的公主怎麼突然想起來要來這裡和她們湊一堆了?
慕皎皎一臉平和,只在心裡幽幽嘆了口氣——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多時,便見又一葉小舟在蓮葉間穿梭過來。裝扮得富麗堂皇的唐昌公主走上二樓,人還未到,爽朗的笑聲便傳了過來:“二十六媳婦你好沒良心!好好的賞花宴,竟然也不記得叫上我!我此生別無其他喜好,就愛看幾眼花,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世子妃連忙迎上去。“公主有禮了!今天我們只是幾個友人小聚,不敢驚動公主。原本想着,等過兩日花開得更好了,再請公主過來觀賞,卻沒想到下頭的人沒有及時將這話傳遞給公主,倒讓公主早來了兩日。是我的錯,還請公主責罰!”
“哎呀,都是自家人,你搞得這麼客氣做什麼?也別叫什麼公主了,和小二十六一起管我叫堂姐就是了。”唐昌公主豪氣的說着,滿面堆笑好不熱情。
世子妃卻覺得後背一陣發冷。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行禮。唐昌公主玉手一揮,爽朗的道了聲免禮。
世子妃無奈,艱難叫了聲堂姐,張羅着將唐昌公主安置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便要往下頭去坐。但唐昌公主一把便拉住她:“你不是說了今天是友人小聚嗎?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不用講什麼規矩了,隨便坐就行了。”
世子妃連忙搖頭:“那怎麼行?禮不可廢。”
“是嗎?若說禮不可廢,爲什麼我在這裡頭卻看到了一個外人?”唐昌公主說着話,雙眼終於掃向了那邊的慕皎皎。
“啊,她可不是外人。她是——”
“我是崔閣老府上六郎君的夫人,孃家姓慕。”慕皎皎接下世子妃的話。
唐昌公主脣角一勾。“哦,你就是那個治好了崔家大郎君,用這個恩情換來一份婚約的慕家小娘子?倒是有幾分膽識呢!”
“多謝公主殿下誇獎,臣婦愧不敢當。”慕皎皎低聲道。
面對她的示弱,唐昌公主並不打算見好就收,反而得寸進尺。“對了,這些日子我一直聽人說你醫術極好,今天治好了這個,明天治好了那個的,你都快成了整個長安城的恩人了!用他們的說法,這世上就沒有你治不好的病。正好,這兩天我一直覺得身子不大爽利,你來給我看看。若是看好了,我重重有賞!但若是看不好……”
她眼神一冷,脣角卻翹得更高了。“該怎麼辦,你自己心裡有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