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崔蒲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直到出了郡王府,騎馬走在大街上,感受着廣州這個時候特有的熾熱的陽光落在身上,把那侵入他骨頭縫裡的寒意全都剔除,他才終於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
想想方纔在琴房裡的所見所感,他還忍不住接連哆嗦了好幾下。
真沒想到,河間郡王的真實面孔竟然是這樣。難怪他平日裡都不出門見人。
也是,就他這樣,得化多長時間的妝才能化出個人樣來?換做是自己,自己肯定也一天到晚關起門來誰都不見了。
不過……這樣一想:每年他爲了和大娘子一起玩耍,都要如此隆重的裝束。這一年在廣州更是任大娘子隨傳隨到,那是不是說明,大娘子在他心裡的地位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
這樣想着,他就覺得大娘子那相思病得的也算值了。至少他對大娘子的這份心就已經不輸自己這個親爹了。
雖然他還是不捨得將女兒送到這個人懷裡。可什麼都比不上寶貝女兒開心快樂不是嗎?只要能讓大娘子重新展露笑顏,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郡王他忍了就是了!
只是,今天的經歷實在是太過驚駭,他一個人承受不了。所以回到府衙,他趕緊就將這事告知了慕皎皎。
慕皎皎聽說後,也不由皺起眉頭。
“渾身慘白,一絲血色也無?”她低聲呢喃着,垂眸思索,“這種病我倒是見過幾例,只是再綜合你其他的說法,比如一旦激動起來,也是能恢復幾分人色的,也就是說不是白化病。那是怎麼一回事?他還說自己一向如此,可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撐不過三年的。”
“這個以身飼蠱的說法不對嗎?”崔蒲問。
慕皎皎搖頭。“這也就騙騙外行人。蠱主要是操縱不好蠱蟲,的確是會被反噬。可是,你覺得他像是操縱不了的樣子嗎?”
“不像。”崔蒲立馬搖頭。
能將他的岳母大人活活折磨死,還在慕皎皎體內注入了那麼陰毒的蠱蟲、生生將她折磨了將近二十年的人,怎麼看都是個行家裡手。
“所以,我懷疑他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蠱!”
“中蠱?”崔蒲被她這個結論嚇了一跳,“他自己不就是養蠱的嗎?”
“誰說養蠱之人就不能被下蠱了?說不定是有人比他技高一籌,也有可能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給他下了。”慕皎皎思索着道。
但思來想去,相關資料還是太少,她根本無從下判定。
“我覺得,咱們還是得想辦法再去探探河間郡王的老底。”
“嗯,我也覺得很有必要。”崔蒲頷首。今天河間郡王居然會選擇讓他看到他的真面目,這個老頭子又在打算什麼?別說他只是突發奇想,反正他們夫妻倆是都不信的。
只不過,這種查人老底的事情,他們遠在廣州肯定幹不了。而且,其實之前他們就已經叫人去查過一次了,卻發現河間郡王的資料都少得可憐,他們拿到手的也都是市面上流傳的那些,根本沒有多的。想深入挖掘吧,卻發現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那些東西全都蓋住了,他們根本就翻不出來。
這就奇怪了。這個河間郡王有什麼秘密,竟能讓人保護至此?
所以,現在做出這個決定,他們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再試一試而已。
一個月的時間,夫妻倆到處下帖子、做準備,不知不覺大娘子的生辰就到了。
就在生辰前幾日,郭刺史帶着郭曜、盧國公、鄂國公、常太醫以及許多在揚州享受到了崔蒲帶去的各種好處的老臣們都來了。長安那邊崔家、慕家、程家、尉遲家等等也派人送了賀禮過來,慕皎皎的徒弟徒孫們齊聚一堂、王十七夫妻也帶着孩子從下唐縣趕來。一羣人濟濟一堂,可謂是熱鬧非凡。
見到這些久違的親人,大娘子情緒果然高昂了不少。只是,崔蒲還是明顯從她眼中看出了幾分落寞。
生辰當日,眼看就要開席,河間郡王還是沒有出現。
崔蒲心裡着急,和慕皎皎小聲商量着:“要不再等等吧,他肯定會來的。”
大娘子卻小腦袋一揚:“客人不是都來齊了嗎?阿爹阿孃,咱們開席吧!別讓郭爺爺他們等急了。”
崔蒲一頓,大娘子乾脆一手拉着他們一個,直接轉身往後走去。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一聲大叫——“河間郡王到!”
可算是來了!
崔蒲連忙停下腳步:“大娘子,又有客人來了,你不去迎一迎嗎?”
“我是小娘子,怎能去迎男客?”大娘子冷聲道,只是嗓音分明就沒那麼陰沉了,面色也明顯緩和了不少。
果然,河間郡王就是治她病的良藥啊!
崔蒲最終無奈接受這個現實。“好,那阿爹去迎。你和阿孃在這裡等着。今天你是小壽星,客人上門來吃酒也都是衝着你的面子來的,你和客人打個招呼是必須的!”
“知道了。”大娘子涼涼迴應道,雙腳並沒有往前挪動一步。
崔蒲見狀心裡又哀嘆了一聲,便認命的前去接客了。
今天河間郡王要出來見人,自然又將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一如既往的風流倜儻俊美非凡,面帶三分淺笑,如此謙和有禮文質彬彬,和崔蒲那次在琴房所見的鬼截然不同。
還好經過這麼多日子的自我調節,崔蒲已經接受這個現實了。所以現在,再見到河間郡王,他還是對他揚起了笑臉,雖然這笑臉怎麼看怎麼有些勉強。
河間郡王也衝他微笑頷首示意。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各自轉開目光。
前後腳的穿過垂花門,大娘子和慕皎皎還等在那裡。
遠遠見到大娘子,河間郡王眼中又一抹亮光閃過,他趕緊便衝她微微一笑。
大娘子卻咬咬脣,就要扭開頭去。
慕皎皎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盧嬤嬤教給你的規矩都忘了嗎?”
大娘子立馬就昂首挺胸,施施然屈身行禮:“小女見過河間郡王。”
語氣冷冰冰的,一聽就知道還在賭氣。
不過,她肯見他、和他說話,這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再聯想到崔蒲那天說的話,河間郡王臉上的笑意就更盛了。他又淺淺一笑:“大娘子免禮。”
便拿出一隻精巧的小盒子遞過來:“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你看看可否喜歡?”
“不用看了,肯定喜歡。”大娘子卻道,隨手就將盒子遞給了身後的丫鬟。
河間郡王笑意微僵,但還是點頭。“你喜歡就好。”
崔蒲趕緊又邀請河間郡王進去坐。
現在,客人終於到齊了,宴席正式開始。
如今前來赴宴的都不是外人,崔蒲和慕皎皎也便沒有準備那些規規矩矩的酒席。而是挑了一些嶺南本土適合衆人食用的飯食,再加上一些他們喜好的菜色,配以慕皎皎親手釀的荔枝酒。
這些東西端上桌,便又得到了大傢伙的一致好評。
郭刺史更是直接就開始大筷子吃菜,大碗喝酒,一面朗聲大笑:“可算是又能讓我大快朵頤一番了!大半年了,我可是許久都沒有吃過這麼合口味的飯菜了!當然,這酒也不錯,比之前你們給我送去的荔枝酒要夠勁得多,以後你們記住了,就給我送這個去,旁人釀的我不要!”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點名了要慕皎皎親手釀的,堅持說只有她釀的才最好喝。慕皎皎笑眯眯的答應下來。
正值酒酣耳熱之際,卻見小四兒匆忙從外面跑了進來。他附在崔蒲耳邊低低說了句話,崔蒲立馬面色一沉,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面上。
“敢在我女兒的生辰之日生事?好,我這就去會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