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老老實實爲崔閣老守孝一年、也在樊川別墅附近爲百姓們義診半年後,崔蒲終於還是沒按捺得住,便帶着慕皎皎四處遊走,美其名曰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休養身體去了。
這一日,他們正在海陵縣一個酒樓裡吃着這些年大家新發明的甘薯製品,品着清甜的甘薯酒,順便感慨一番揚州城這些年來的變化,便聽到有人小聲道:“近日長安城內發生了一件命案,你們聽說了嗎?”
“什麼命案?”立馬有人應和。
崔蒲正閒的沒事,聽到這話也立馬豎起耳朵。
而後,他就聽到那邊的人道:“就是現任太醫院院判、曾經在安史之亂中立下汗馬功勞的樑國公、彭彰彭太醫,他的夫人因爲難產,一屍兩命!”
“啊?怎麼可能!”
有人驚呼。“彭太醫醫術高明,和神醫娘子同出一門。想想這些年,神醫娘子教出來的徒弟都治好了多少難產病例,神醫娘子爲數不多的幾次出手更是藥到病除。彭太醫他不是神醫娘子的師兄嗎,這點小病,他怎生還治不好了?”
“這個就難說咯!俗話說得好,閻王叫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說不定就是那位樑國公夫人命裡該絕呢?當初神醫娘子不就是這樣評價武惠妃和姦相李林甫的麼?”
“可是,我怎麼聽人說,這位樑國公夫人的死有蹊蹺?現在韋家的人都已經鬧到刑部去了!”
“咦,這是個什麼說法?”
“這個嘛……我也是道聽途說。據說,樑國公夫人有孕的消息,是樑國公外出半年後回來才知道的。”
人羣中便哄的一聲鬧開了。
崔蒲聞言眼睛一亮,便回頭看向慕皎皎。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典故。”他道。
“什麼典故?”慕皎皎便問,心道他肯定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果然,她就聽崔蒲道:“昔日楊國忠出使於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晝夢與國忠交因而有孕,後生男名朏。洎至國忠使歸,其妻具述夢中之事。國忠曰:‘此蓋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時人無不高笑也。”
慕皎皎便噗嗤一聲笑了。
但笑過之後,她便又慢慢板起臉。“這件事,似乎真有些蹊蹺。只是,京兆韋氏女同楊國忠之妻裴氏可是有着天淵之別的,他怎麼會將她們倆相提並論?”
“人心齷齪了,那麼自然看誰都是齷齪的唄!”崔蒲涼涼道。
慕皎皎便抿抿脣:“算了,這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愛鬧騰隨便鬧騰去,咱們現在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嗯嗯,娘子你說得對。外人那些事,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咱們還是過好咱們的小日子最要緊!”崔蒲趕緊點頭,便親手夾了一塊糕點送到她嘴邊,“來,這個我嘗着不錯,你也嚐嚐看。”
慕皎皎眉頭微皺。“在外面呢,你收斂點。”
“有什麼關係?反正咱們誰都不認識,他們也不認識咱們。”崔蒲大言不慚。
慕皎皎已經對他無語了。
自從隱退之後,這傢伙的臉皮是一日比一日更更厚了。當初他多少還顧及着自己的官身收斂着點,但現在他完全就放開了!想幹什麼幹什麼,在長安城還曾經爲了搶兩隻新出爐的庾家糉子和人大大一場呢!而且還是自己主動捋起袖子上的那種。
他老人家是長安城的功臣,現在誰不敬他三分?只可惜當時和他打架的少年有眼不識泰山,當時被打得滿頭包不說,回頭還被家人臨到老郡王府門口賠禮認錯。
短短一年的時間,崔蒲老不正經、任性妄爲的名號就傳遍了長安城。虧得是他有曾經的功勞傍身,聖人對他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郎君二郎君只求他不鬧出人命,其他的事情都站出來幫他擺平,也就縱得他越發的無法無天。
後來他們要離開長安往揚州來時,據說不少長安百姓都大大鬆了口氣,萬分慶幸這個混世魔王終於走了!
不過,混世魔王就是混世魔王。離開了長安,到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外,他還是一樣的混賬。
慕皎皎被他纏得不行,只能張口吃了他送到嘴邊的糕點。
“怎麼樣,好吃吧?”崔蒲得意洋洋的問。
她還能說什麼?敢說不好吃,他就能當場給她耍賴,非逼得她改口說好吃不可。不過,這糕點的確滋味不錯,應當是廚子花了大力氣鑽研的結果。
慕皎皎點點頭,目光一一掃過眼前一桌子五花八門的吃食,心中暗暗感慨:羣衆的智慧真是無窮無盡的。當年他們不過是稍稍引導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大家就已經研發出這麼多新鮮吃食來了!這裡的許多東西,她都沒吃過呢!
正當兩個人仗着化了妝看不出本來面貌,便混在人羣裡肆無忌憚的吃吃喝喝的時候,忽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郎君慢慢來到他們跟前:“請問,您二位可是老漢陽王和王妃?”
慕皎皎和崔蒲均是一驚。
崔蒲趕緊反應過來,便淺淺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們就是來揚州遊玩的人,玩得累了現在隨便找個地方坐坐歇歇腳罷了。”
“可是,你們給我的感覺很像老漢陽王夫婦啊!”小郎君說着話,便掏出一副畫像來。畫像上的人便是崔蒲和慕皎皎夫妻,只是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畫像了,那上頭的兩個人還年輕,和現在差別很大。
但小郎君看看畫,再看看他們,就是將頭一點:“你們就是!”
“我們不是!”崔蒲拼命搖頭。
“你們是!你們雖然容貌變了,可是給人的感覺一點沒變。我祖父說,老漢陽王個性率直,王妃溫柔嫺雅,你們兩個人身上都有着別人模仿不來的獨特氣質,通過這個很容易就能把你們給辨認出來!”
我的天!原來她不是看畫像,而是看氣質?那崔蒲就沒話可說了。
而等小郎君的話音落下,方纔還在說着長安城裡八卦的百姓們立馬就呼啦啦的圍了過來。
“這兩位是老漢陽王和王妃?”
“看樣子不像,可是聽說王妃善於易容,所以現在咱們看不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我是聽說那兩位來揚州了。前些日子他們不是還去了天長縣嗎?算算日子,他們也是該過來看看了。”
“所以……這兩位還真是?”
“八九不離十!”
……
隨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話,圍在他們四周的包圍圈便漸漸縮小。到最後,這些對老漢陽王和王妃的故事如數家珍的百姓們全都雙眼閃閃發亮,一窩蜂的圍了上來。
“娘子,跑啊!”
崔蒲發現不對,連忙拉上慕皎皎,兩個人一頭往外頭衝了出去。
好容易衝出包圍圈,這些百姓們還不肯放過他們,便都從酒樓裡追了出來。一邊追,還一邊呼朋引伴:“大家快追,老漢陽王和王妃來海陵縣啦!前面那兩位就是!”
崔蒲和慕皎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鑽進一條小巷子裡甩掉這羣人。
然後,年紀一大把的兩個人都累得直接癱在地上了。
“這就是你說的肯定不會被發現?”慕皎皎沒好氣的白他。
崔蒲乾笑。“我哪知道就連海陵縣的百姓也對咱們如此熱情?不過,這也是好事嘛,說明咱們在這裡這麼多年的經營還是起到了效果,至少直到現在百姓們都還記得咱們的功勞呢!娘子,你說此事值不值得慶賀?”
“你先別和我說慶賀的事。你就說現在,咱們該怎麼出去吧!”慕皎皎冷聲問。
“呃,這個……”崔蒲嘴角抽了抽,突然就無語了。
最後,還是多虧了慕皎皎隨身帶的藥粉。兩個人再改換一下妝容,悄悄溜進正在四處尋找他們蹤跡的人羣之中,然後回到客棧,趕緊收拾一下東西結了房錢,就趕着車包袱款款離開了。
“看來揚州是待不下去了,那咱們就一路南下,去泉州看看王十七,還有邱山夫婦吧!”崔蒲道。
王十七沒有崔蒲那麼跳脫的本事,邱山和曹姝夫妻倆又都是安於現狀的人。現在他們依然在嶺南生活,也已經決心在那裡安家了。
慕皎皎還能說什麼?反正出門在外,她一切都聽他的。
不過,當兩個人一路晃晃悠悠,一邊觀賞美景,一邊吃着各地的美食,路上足足走了小半年才終於抵達王十七那裡的時候,他們就又聽到了長安城那邊的消息——在聖人的干預下,京兆韋氏和彭彰還是和解了。只不過,雙方是徹底的絕交了。之後,再有人給彭彰說媒,卻都被他婉拒。他自稱決心將全副身心都投注到鑽研醫道、教導徒弟中去,什麼男女之事,他再也不想爲此傷神了。
“說得深情款款,彷彿還對韋氏舊情難忘一般。但實際上,他根本就是故作姿態,一面可以打韋家的臉,一面也是對那些所謂的長安世家絕了心思吧?”崔蒲冷哼,“看他把婚禮的排場擺得那麼大,我還當他很自信呢,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他極不自信的表現!”
在這個等級制度森嚴的年代,彭彰庶民出身,即便現在得聖人寵幸,但在世家眼中看來,他這點身份依然拿不上臺面。京兆韋氏就算只是嫁了個寡居的女兒給他,那依然是對他的施捨。想必成婚這段時日,那些世家、連同韋氏都沒有少對他冷嘲熱諷。
彭彰那麼驕傲、一心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讓所有人都仰望他的人,他怎麼能容忍這樣的待遇?所以,韋氏的遭遇是可以預料的。再加上懷孕這件事,彭彰就更有了下手的機會和理由。
不過,這個人的心還是太狠了些,手段也令人心驚。
難怪韋氏一族要和他斷絕關係,只怕以後,別的世家也要和他劃清界限了。
他本想借着這門親事擡高自己的身份,誰知弄巧成拙。如今既然走不了高端路線了,那就只能另闢蹊徑,再用深情和專業來包裝自己。
這個人男人從來都不會吃虧的。
只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雖然接下來的日子裡,彭彰一如既往混得風生水起。他有聖人的關照,醫術也算精湛,手下又蒐羅了不少弟子,在民間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了。
甚至還有人開始說:“彭太醫仁心仁術,與神醫娘子不遑多讓。現在,他的徒弟也能同神醫娘子比肩了!”
我呸!
崔蒲聽到消息後,立馬就狠狠唾了一口。
“一定是姓彭的叫人出來傳播的,他這個人就是這麼不要臉!現在我倒要看看,他那些徒弟能給他掙來多少榮耀!”
“這個倒是可以看看。”慕皎皎點頭,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