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9、溫柔

轉眼之間,彌兒已經離開令尹府三個月了。不知是身份變了,還是因爲少了什麼,這三個月來,我過得太過悠閒,甚至有些無聊,心裡頭也是空蕩蕩的,想找人說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過去一直聽小嫚上我這兒來嘮叨,如今她也沒了影,鮮少再來。

所以人們常說,在手的總不知道珍惜,失去了纔開始後悔。想必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過去忙得腳不沾地時,我嫌煩。

如今閒得百無聊賴時,我又嫌悶。

再這麼下去,遲早要成爲這大宅子裡的豪門怨婦!可偏偏我的逃跑計劃始終無法得到落實。而把我關在這裡的罪魁禍首於三個月內神龍見首不見尾。

不想他出現的時候他就在眼前,想他出現的時候又偏偏玩人間蒸發!當然,我想他出現並不是真的想他,而是希望可以借他再次潛入他房中以便調查密道之事。

也許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逃跑,但總比干愣在這兒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要來得好。

“小嫚,大人何時回府?”我無處消遣,只好待在廚房,她不來找我,就只好我來找她了。

“這個您要去問大娘。”原本是想和她說說話的,可不知道說什麼,待了半天就問出這麼一句話。

而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問了也等於是白搭。

徐娘我早前問過,她只說讓我彆着急,姑娘家要矜持,別耐不住寂寞……我深諳她話中有話,也就沒再繼續問下去,草草了事。

得,敢情這府裡沒一個人知道伯卿的去向,我唯有乾巴巴地等着。

但小嫚正坐在門邊亮堂的地方自顧自地剝着豆子,原以爲可以找她解悶,看來還是來錯了地方。

我看着那些豆子發呆,過了好久,突然靈機一動,忙說:“小嫚,你看這麼多豆子你一個人也剝不完,不如我來幫你吧。”

我撩起袖子,正要往上卷,她卻惶恐地看着我:“不不,您如今身份不比當年,若是讓大娘知道了,婢子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小嫚拼命揮動手臂,活像飛機上的螺旋槳,看得我眼花繚亂,又是一聲嘆息,自從得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身份”,我的日子也就跟着無聊了起來。

這裡的人與我的關係本就不親近,難得有一兩個,可又礙於身份有別,與我又不得不疏遠開來。

於是,我又多了一個討厭那傢伙的理由。

“那有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幫忙的?”我依舊按耐不住。

“沒有。”小嫚繼續剝豆子。

我撇了撇嘴,“小嫚,其實你不必如此拘謹,我倆私下裡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相處的。”

“大人吩咐過,只要我們待在令尹府一天,就該按照令尹府的規矩做事,不得做任何逾矩的事,否則就要受罰。”她說得朗朗上口,顯然把這裡的規矩記得滾瓜爛熟,一字不差。

我不知道該說她迂腐,還是老實好。

令尹府的規矩,哼,今日我便要壞了這令尹府的規矩!彌兒已然離開,我孤身一人再無後顧之憂,往後的日子想怎麼地就怎麼地!

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身子便從小嫚腳邊的籮筐裡取了一大把豆子過來。

“花姬!萬萬不可!”小嫚頓時驚慌失措,我瞪向她,說:“我如今身份是不是比你高?”

小嫚老老實實點頭。

我又說:“那是不是你要聽我的吩咐辦事?”

小嫚又點頭。

“那好,我現在要剝豆子,記住,不是幫你剝,而是我要剝!若是別人問起來,也和你無關,知道麼?”我強調給她聽。

還好這姑娘一根筋,沒再與我強辯。

我莞爾:“好了,你剝你的,我剝我的,咱們來比誰剝得快!”此刻,我竟是燃起了玩鬧的心情。

小嫚乖乖地附和我,我倆便開始了“剝豆子比賽”。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大籮筐的豆子全都剝完了,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我心滿意足地笑了。

“花姬,您真的好厲害!”她讚歎我剝豆子的速度。我無比自豪地揚起嘴角,想當初,我也是這麼幫着老媽剝豆子,久而久之便練就了這本事,所以還是要託她老人家的福呢!

“難怪大人他會對您寵愛有加。”聽到這句,我的笑容便凝在了嘴邊,我說小嫚你好好的爲何要破壞我的心情呢!

我呵呵一笑,又說:“我看時候也不早了,該回去睡了。”

“啊!天黑了啊!”她突然叫道,差點把我的魂給嚇跑。這些年,她還是改不掉一驚一乍的性子。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嗯,那我先走了,你把這些收拾下,早點回去睡吧。”我指着地上的豆殼說。

她點了點頭,笑得天真,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樣,我也跟着笑,隨後離開了廚房。

這個大宅子裡,如今好像也只有她能讓我歡喜讓我憂。

*

回到屋前,迎接我的原本該是一片漆黑,可屋裡正亮着光,搖曳的光輝令人頓時產生了錯覺,彷彿彌兒還在我屋裡寫字,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早已離開了。

既然不是彌兒,那麼在夜裡還能進我房裡的人只有他一個。

他,總算回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房門,擡眼間便見那抹修長的身影站在書案前,背對着我。微弱的火光裡,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長了,一直延伸到了我的腳邊。

他雙手交握置於腰後,聞聲慢慢轉過身來,我忙上前:“婢子見過大人。”彌兒走了,我分明可以不顧這裡的規矩,肆意妄爲,可這些年來,卑躬屈膝早已不知不覺成了一種習慣。

或者說,我天生就該被奴性支配。

我俯首多時,遲遲不見他迴應,也不知他爲何會突然出現在我房裡,心裡頭有一絲慌張,更有一絲害怕,就如那時候他要對我用強,我毫無法抗的能力,是那般的無助。

“前面去了哪兒?”我就知道,他來準沒好事,一來便是用這種興師問罪的口氣和我說話。

我愛去哪兒去哪兒,礙得着你嘛!你一國大臣,光是給楚王挑選姬妾就能讓你日理萬機,我這芝麻綠豆的小事又何時輪得到你大爺來操心了!

“怎麼不回話?”

我定了定神,絕不能告訴他我在廚房幫小嫚做事,否則以他雷厲風行的行事手段準會懲罰小嫚,那等於是我連累了她。

“回大人,婢子方纔在外頭撲流螢。”如今正值仲夏,各種鳥獸昆蟲出沒草叢間,不外乎稀奇的會發光的小蟲子,就是咱們常說的螢火蟲,在21世紀的城市裡,這的確已成了稀罕物。

當然,說是看螢火蟲那是純粹騙他的,只因這時代的女性娛樂活動數目有限,農村裡的都在織布,閨閣裡的都在刺繡,而我這個掛牌的姬妾,算是一名侯門怨婦,只能手持輕羅小扇,於花叢間撲撲流螢。

“嗯,夜裡涼,今後儘量早些回來。”他相信了,我沒想到他居然相信了我的滿嘴胡話,而且聽這語氣,似是關心,面對這份關心,我非但沒有覺得喜悅,反而更爲忐忑。

“是,婢子知道了,謝大人關心。”嘴上說的與心裡想的完全是兩碼子事,說到底,我還是不想得罪了他。

“還有,往後不必再自稱‘婢子’。”他又說。

“那該自稱什麼?”我問。

“奶孃她沒教你?”他反問。

照他這麼說,似乎徐娘該教我些什麼,可是該教什麼呢?我低頭苦想,以現在的身份我該自稱什麼?文姬當年好像就是叫自己文姬,聽他們都叫我“花姬”,那我是否該叫自己“花姬”?可是這個稱呼實在是太難聽了!我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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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想來想去,還是第一人稱最爲上口。

我瞧他反應,只見他俊眉緊鎖,貌似用第一人稱是種僭越。

於是我又絞盡腦汁想,良久,我又試探性地說道:“小的?”

他眉頭成了一個扁扁的“川”字。

過了一會兒,我又說:“妾身?”想到這裡,我已經才思枯竭、仁至義盡了。

再去瞧他的反應,終於,他的眉頭鬆開了。

妾身……他還真把我當成他的姬妾了。

“你過來。”

過去,過去幹嘛?不敢過去,又不敢不過去,於是,我小碎步走上去。

下一秒,我手上似乎多了一樣東西,再去看,已被他牽起,頓時,五內作亂,措手不及,鬼使神差地任他擺佈。

“這些是前幾日我託人在鄭國買的胭脂水粉,看看喜不喜歡。”原本寒涼的聲音裡彷彿被人摻了一股滾燙的熱水進去,溫溫涼涼,沁人心脾。

我聞到脂粉的香氣,立馬從混沌的迷霧中走了出來,點了點頭,喜歡,當然喜歡,有哪個愛美的女性不愛化妝品的,更何況這些還是他送的,要是我故意說不喜歡,他一定會生氣。

可是,他爲何會突然送我東西?我如同墜入了五里霧中,一片茫然。

“還有,你不是喜歡畫畫?前幾日有個門客送了一批石墨來,我拿了些過來,你往後若是覺得悶,可以在房裡作作畫,流螢撲多了可是要滅絕的。”

他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好了?我狐疑地看向他,而他正低頭揉捏着自己的睛明穴,一臉的倦容,難道說,他一回來就在房裡等我了?爲的只是送我這些禮物?

不對,向來自私自利的冷麪大人怎會突然性情大變,除非是吃錯了藥。

人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絕不信他變得溫柔是出自真心!

“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先走了。”說着,他便踱步走向門口。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突如其來的溫柔攻勢,他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我搞不懂,甚至有些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