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 一轉眼,又到了周桓王九年,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這個日子總是令人印象特別深刻, 不僅因爲它是端午節, 全國人民可以放假, 更因爲是在這一天, 我穿越來到這個時代。
每每到了這天, 我便會想起當時與太華夫人共處俘虜車隊中替她接生的情景,命懸一線,驚恐而刺激。
十七年了, 當年被我抱在手上的粉嫩娃娃如今儼然已是英姿煥發的少年郎。
在令尹府相依爲命的七年裡,從未送過他什麼體面的禮物, 只是唱唱生日歌, 就連過生日的蛋糕都不曾有。唯一一次送他禮物還是那天在市集上買的泥人, 時過境遷,也不知那泥人去向何處。
如今想來, 我這個做姐姐的真不靠譜,想好好給他過個生日都難。倘若在21世紀,他也會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過着快樂的生日吧。
“猜猜我是誰?”低頭想事時,一雙溫暖的手掌矇住了我的眼睛,特意變了聲調, 與我玩起了兒時的把戲。
都長這麼大了, 仍是改不了孩子的脾性, 我時常說他孩子氣, 他卻又要不高興, 今天是他的生辰,我也不與他較真, 故作疑惑地說:“鬍子?”鬍子是府裡新來的侍從,負責侍奉彌兒的生活起居。
我以爲他會繼續玩下去,然而出乎意料地不打自招,“彌兒的聲音何時與鬍子一樣了?”
他垂下手,我眼前一片光明,卻一時不適應,眨了眨眼,只見他已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我笑他:“我記得鬍子就是那樣說話的呢。”鬍子是宮裡出來的,是宦官,聲音偏細,方纔他陰陽怪氣裝聲調,想捉弄我,如今反被我戲弄了過去。
“好啊,姐姐竟拿彌兒與鬍子相比!”他本擺弄着案上的書簡,落了下風后,竟是扔了書簡後仰躺了下去,似有不服。
我搖了搖頭,把一團凌亂的書簡收拾了一番,說:“能說話就該正經說話,裝得陰陽怪氣,是怕我太早猜出來麼?”
“嗯,以前彌兒不能說話的時候,姐姐一猜就猜出來了,如今能開口,當然要變着法子來讓姐姐猜,可誰不好猜,卻是猜鬍子,那鬍子能這麼大膽靠近姐姐麼!”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氣,都撒向了無辜的鬍子。心知他不怎麼喜歡鬍子,畢竟那是他舅舅身邊的人,覺得留在身邊是種隱患,可若是他知道小弘的苦衷,想必也不會如此了吧。
那天得知真相後,我便對姜弘減少了芥蒂,本也想把他的病情告知於彌兒,卻遲遲沒有這個勇氣。主要是受姜弘所託,他不想太多人知道此事。他的隱瞞,造成了彌兒更大的誤會,而我也不好解釋什麼。但,紙終究包不住火,能瞞得了幾時呢?
“好了好了,都是姐姐不對,不該拿彌兒和鬍子相比,今日是彌兒的生辰,可想要什麼禮物?”我轉了話題,只怕再糾纏下去,就要說漏嘴了。
他沒有立刻回我,而是盯了我許久,醞釀了半天,才說:“彌兒想再看一次姐姐跳舞。”
我愣了愣,跳舞……多麼遙遠的名詞,我以爲此生再也不會與舞蹈有任何牽絆,然而彌兒的一個心願又讓我不得不重拾記憶。
良久,我扯起嘴角,說:“好,那彌兒想看哪一段?”也罷,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活在回憶裡,那樣太累。
“就是那個啪啦啪啦舞。”
啪啦啪啦舞……原來他還記得。那時候爲了解悶,也爲了緩解平時練舞的壓力,就趁着四下無人的時候跳起了小學時候學的啪啦啪啦舞,不巧被彌兒看見了,我見他好奇得緊,便教了他。
年幼的他雖能跟上節奏,卻是抓不住重心,時常東倒西歪,不過比起徐娘教授的那些舞蹈,這舞更顯輕鬆自由,若是人再多些,跳起來就更加暢快了。
“好。”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爽快地答應了。
緩緩站起,走到寬闊的地方,將腿部的衣袍高高束起,做好準備姿勢。時隔多年,也許已經有些淡忘了,可一旦冥想,身體的每個部分就會將記憶喚醒。
幻想自己置身於茂密繁盛的櫻花林,微風徐徐,花瓣隨風飄落,絢爛繽紛,猶如下起了一場雨。
沒有音樂,唯有清音哼唱,舞步隨着歌聲,穿着曲裾亦能歡快地跳着21世紀的流行舞蹈。
越跳越帶感,那些不愉快的經歷瞬間土崩瓦解,我邊跳邊看向彌兒,只見他立身躍起,跑到我邊上,索性與我一同跳了起來。
雙人合舞,配合默契。
我愣了愣,相比小時候,沒想到他現在跳得如此之好,穿着劍客的衣服,更顯矯捷、純熟。
“姐姐,彌兒是不是跳得很好?彌兒不曾忘記,當年姐姐教的舞蹈。”他邊跳邊說,眼底滿是笑意,彷彿能看到當年郭富城跳舞時的影子。
我咧開嘴笑,彌兒他總能給我驚喜和歡笑。
舞步收尾後,我們喘着粗氣相視一笑,彌兒他,真的長大了。
可是沒能來得及說話,門外一聲咳嗽,將我們的視線引了過去。
“這是何舞?爲何我從未見過?”許久不見的姜弘笑着朝我們走來,今天的他,氣色似乎好了許多。
“這是……”我纔開口,彌兒便拉住了我。
我看了彌兒一眼,又看向姜弘,有些左右爲難。
“既然屏屏不願說,我也不想強人所難,倒是從未想過彌兒也會跳舞。”
姜弘一語驚醒夢中人,的確,在這個時候,跳舞的都是女子,幾乎沒有男子。
“可也奇怪,舞蹈本該展現女子的柔美感,不想這舞跳起來倒是頗有幾分與衆不同,即便是男子跳,也不顯違和。”
那是一定的,這舞原本就是老少皆宜,適合大衆羣體一起來跳,不拘泥,不約束,與大自然融爲一體。
“讓主公見笑了,我與彌兒閒來無事隨便跳跳而已,難登大雅之堂,當是給彌兒慶生,主公可也是爲此而來?”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姜弘如今身患怪病,還特地跑來這裡,想必是來給彌兒賀壽辰的。
不是舅舅給外甥慶生,而是以哥哥的名義。
“果真什麼都瞞不過屏屏,正是,甥媳婦與子仲已在涼亭安置好了一切,今日沒有盛宴,我們一同吃頓飯吧。”
吃頓飯,吃頓飯也好。
我正要應下來,一旁的彌兒卻無情地拒絕了他,“不勞煩舅舅,只是個生辰而已。”
我瞧姜弘反應,不慍不怒,而我則在一邊乾着急,這兄弟兩個,何時才能把話說開呢!我也想不通姜弘,既然一心爲了彌兒,又何必隱瞞自己的病情,到頭來做什麼都讓人當成了驢肝肺!
“彌兒,你……舅舅好不容易張羅了一桌飯菜爲你慶生,怎可辜負?”
“姐姐!”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我,估計是我對姜弘的態度讓他覺得奇怪了。
“就吃頓飯而已,不會怎麼樣的,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如何?”我繼續勸誘,儘量顯得自然。
“既然姐姐都這樣說了,彌兒還能說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我總算放下心來。
人天生都有憐憫感,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此時此刻,只想爲他們兩兄弟盡一些綿薄之力。
這頓飯雖然吃得有些尷尬,但是一家人的氣氛還是在的,我給彌兒夾菜:“彌兒,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
“姐姐也吃。”他夾了一個雞腿給我。
“是呀,屏屏也要多吃點纔是,這些年是愈發清瘦了。”說着,姜弘又往我碗裡夾了一條小鯽魚。這一下,我的碗被蓋滿了,想吃也無從下手。
“我記得小鳳愛吃雞腿,這雞腿給你。”我又把雞腿讓給了小鳳,給自己的飯碗留了點空間。
“姐姐……”小鳳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把雞腿讓給她,又驚又喜地擡頭看向我,我對她微微笑了笑,“吃吧,這段日子你也瘦了不少。”
“可是……”她怯怯地說:“這是夫君夾給姐姐的。”
“彌兒,你也給你的夫人多夾些菜纔是。”我看向彌兒,總覺得他對小鳳太過疏離,即便這場婚姻是假的,那也不該怠慢了客人。
“姐姐不是把雞腿讓給她了麼?依彌兒看,怕是裝不下多餘的菜了。”說着,他便開始埋頭吃飯。
我瞧了一眼,小鳳的碗分明沒什麼吃的,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
“姐姐,沒事的,妾身吃這些就夠了。”還是小鳳懂事,不讓人操心。
唉,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想必是小鳳在洞房花燭那夜破壞了自己在彌兒面前的形象,導致彌兒至今對她冷冷淡淡,少言寡語。
其實我曾好奇過,想問彌兒這些年都在做什麼,怎會如此不諳男女之事,就跟吃素的和尚似的,可每回話到嘴邊又給憋了回去,實在不好意思。
而那個人,我遇見他的時候,他也才十七八,可他早已在府中收納無數女子,甚至與文姬花前月下……
打住!說好要忘了的,怎麼好好的又去想了呢!花屏,你真是沒出息!
“啊!”一聲尖叫又把我從夢中驚醒。
我擡頭望去,只見小鳳已經站了起來,驚恐地捂着嘴,我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頓時,也嚇得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