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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由於我曾是《人生》的作者,還有定程度的可信任性,因此問題還算順利的解決了。我至今仍然懷着深深的警意感謝當時《花城》雜誌的副主編射望新先生和中國文聯出版公司的李金玉女士,他們用熱情而慷慨的手接過了這本書稿,使它能及時和讀者見面。
第一部發表和出版後的情況在我的意料之中。文學界和批評界不可能給予更多的關注。除過當時的文學形勢,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如前所述是因爲這是全書的第一部,它不可能充分展開,更談不到巨大出現。評論界保留態度是自然的。
不過,當時還是有一些我國重要的批評家給予第一部很熱情中肯的評論。這裡我主要指出北京的三位,他們是蔡葵、朱寨和曾鎮南。
蔡葵是我國主要研究當代長篇小說的專家,他可能在完全掌握我國長篇小說的大背景上來考慮一部作品。因此,他的意見是十分重要的。他自始至終關注這部長篇小說的創作,給了我許多鼓勵和關懷。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這些幫助對我來說是極其寶貴的。朱寨是一位很有造詣且經驗豐富的老一代文藝和批評家。從中篇小說《人生》開始,他就給予我的創作以十分深刻的理解和評價。他和蔡葵一起爲《平凡的世界》開始,得到某種承認而竭盡了全力,這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另一位當時很矚目的批評家曾鎮南,對於這部書有十分透徹的理解,並對第一部寫了一篇重要的批評文章。他的分析和批評使人心服。
由於幾位我國當代重要批評家的理解,使我在冷落中沒有喪失信心。
當然,從總的方面看,這部書仍然被冷落的。包括一些朋友,對我有一種說不出的疑慮,我也完全能感覺來這一點。
我是心平氣靜的。因爲原來我就沒抱什麼大希望。而眼前這種狀況;也不能算失敗。最重要提,我自己心裡很清楚,對第一部的某些疑問,正是二三部我將要解決的。我不能要求別人耐心等待我的工作,但我要耐心準備解決許多問題。
這樣,便產生了一處急迫感,急迫地想投入下面的工作。
我想我能給挑剔的批評界提供一些比第一部更好的東西。
客觀地說,儘管第一部我已費盡心機竭盡了全力,但終究是沒有經驗的產物,很多地方有遺憾,甚至是笨拙的。另外,按老托爾泰的原則,第一部我明節制的。現在看來,他雖然沒有滿足批評界的期望,但爲我下面的描寫和展開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在我的心中,三部已是一個統一體,我已經看見了書的全貌。因此,就不能對批評界的意見過分計較,他們只是就現的第一部發表看法。
總之,第一部的發表和出版,沒有給我帶頭什麼大歡樂,也沒有遭受巨大打擊的感覺。它只帶來更刺激,促使我以更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下面的工作。
我急迫地、但也晚縝密地開始重新檢討第二第三部的構思內容。許多原來苦心經營並十分滿意的構建被毫不猶豫地推倒。有些河流被引向了新的河牀,甚至整個地改變了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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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素顯然成了一堆廢物,而新的空缺需要馬上補充。
至於從《人生》開始一直到後來某些評論向我提出的一些重大責難,他們仍然沒有能說服我。由於我忙於自己的創作,沒有精力和他們“擡槓”,只能任他們去說。
同在,我也許就一兩個主要問題可以談談自己當時的認識了。
從《人生》以來,某些評論對我的最主要的責難是所謂“迴歸土地”的問題。通常的論就是我讓(?)高加林最後又到了土地上,並且讓他手抓兩把黃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着一聲“我的新人哪……”由此,便得到結論,說我讓一個叛逆者重新皈依了舊生活,說我有“戀土情結”,說我沒有割斷舊觀念的臍帶等等。
首無應該弄清楚,是誰讓高加林們經歷那麼多折磨或自我折磨走了一個圓圈後不得不又回到了起點?
是生活的歷史原因和現實原因,而不是路遙。作者只是力圖真實地記錄特定社會歷史環境中發生了什麼,根本就沒打算(也不可能)按自己的想象去解決記加林們以後應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同樣應該由不斷髮展的生活來回答。作者真誠地描繪了生活,並沒有’異虛作假”,同時不神經直地表達了自己的人生認識,這一切就足夠了。高加林當時的生活出路,不僅我無法回答,恐怕政治家也未見得有高明的回答。站在今天來闊談高加林的這一問題當然容易,連街頭賣菜的大娘都知道他未必就一定要回到土地上去——何必要擺出一副事後諸葛亮的架式來鄭重“指出”。要是這樣來論證作品,除過斜幻小說家,所有的作家都屬“舊觀念”。
另外,高加林雖然回了故鄉的土地(當時是被迫的),但我並沒有說他就應該永遠在這土地上一輩子當農民。小說到是結束了,但高加林的人生道路並沒有在小說結束時結束;而且我爲此專門在最後一章標了“並非結局”幾個字。
至於高加林最後那一聲沉痛的呼喊,那是人物在特定環境和心境下的真情流露。首先不應該談論是否應該有這一聲呼喊,而應該討論這聲呼喊是真情的流露還是僞飾的矯情。實際上,這聲喊叫混含着人物許多複雜的思想情緒,並不像某些偏執的批評家從觀念上看到的那麼簡單;其中主人公的難言之隱一般讀者即可體味。
換一個角度說,高加林爲什麼就應該有一點所謂的“戀土情結”?即便這土地給了他痛苦,但他終究是這土地養育大的,更何況這裡有愛他的人,也有他愛的人。他即使想遠走高飛而不成,爲什麼就一定要詛咒土地?如果是這樣,這個人就是精神變態者,而不是一個正常人。任何一個出身於土地的人,都不可能和土地斷然決襲。我想,高加林就是真的去了聯合國,在精神上也不會和高家村一刀兩斷。
由此,引出了另外一個話題,既如何對待土地——或者說如何對待生息在土地上的勞動大衆的問題。
是的,我們最終要徹底改變我國的廣大農村落後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改變落後的生活觀念和陳舊習俗,填平城鄉之間的溝塹。我們今天爲之奮鬥的正是這樣一個偉大的目標。這也是全人類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