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倒是碰見了不少人,估計都是去嶺南參加公輸家的典禮的。兩人依舊是鏢客打扮。饒是如此,寒夏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吃一塹長一智,又用易容術在自己的臉上點綴了幾筆。本來蘇弋軒能變幻容顏,根本不用易容,但是寒夏覺得單讓自己一個人變醜不公平,就在蘇弋軒的臉上也添了幾筆。
白天兩人就隨意趕路,餓了逮些野味吃,要是恰好遇到城鎮,就在城鎮裡吃飯休憩。要是沒遇到也無妨,就在樹上讓星星月亮陪着睡覺。
寒夏看看蘇弋軒,哈哈笑起來,“現在說你是乞丐,保證不會有人懷疑!”
蘇弋軒打量了一眼寒夏,道:“你難道覺得你自己好到哪裡去嗎?”
“不然我們去找兩個破碗吧,好歹也有個像樣一點的裝備!”
“你是要去看沙漠,不是要去加入丐幫!”
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寒夏拉長脖子張望着,說道:“前面好像是個城鎮!”
蘇弋軒沉吟了一會,說道:“我們已經到了西界。”
“西界!這是——”
“這是忘川的地界!”
寒夏怕蘇弋軒勾起不開心的回憶,說道:“不然我們從別的路——”
蘇弋軒打斷寒夏:“爲什麼不?”然後大踏步的走在前面。
“真是犟!”寒夏衝着蘇弋軒的背影說道。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投宿,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衫,下樓去吃飯。
菜還沒有上來。寒夏喝了一口水,想是想起什麼,神秘兮兮的說道:“現在也沒有那個同心蠱了,你說萬一你要丟了,我可去哪裡找你?再說,萬一要是有人假扮你可怎麼辦,不如我們來設個暗號吧!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的。”
蘇弋軒對寒夏前半段話嗤之以鼻,聽到後面來了興趣,說道:“說來聽聽!”
“不然你先說一個,讓我聽聽!”
蘇弋軒喝了一口水,“這種事情還是你比較擅長!”
寒夏往蘇弋軒旁邊挪了挪,一副怕別人聽到的架勢,悄聲道:“我的是‘天王蓋地虎’,你的就是‘寶塔鎮河妖’。”
蘇弋軒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以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看着寒夏,“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想到的?”
寒夏一臉興奮的說道:“我聽說書的說的,你覺得怎麼樣?”
“估計用到的可能性不會太大。”
“那可說不好!”
剛好這時小二哥來上菜:“客官,您二位的菜!”寒夏的注意力瞬間就被轉移走了。
寒夏給蘇弋軒夾了一筷青菜,正準備講話。聽到門口有吵鬧聲傳來。
二人所坐的桌子正對着門口,剛好能看到門外的場景。是一羣人在追打兩個乞丐模樣的人,剛好在門口追上了,兩個乞丐被打的蜷縮在地上,一個乞丐卻緊緊的護着另一個,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寒夏看了一眼,剛好其中一個乞丐扭過神來,半面略顯熟悉的側臉映入眼簾。寒夏愣了一下,失聲道:“蘇弋軒,好像是——”
話還未說完,蘇弋軒就衝了出去。寒夏也緊跟其後。蘇弋軒出手又快又猛,轉瞬,場中已無站立的人。
寒夏不可置信的蹲下身子,將乞丐臉上的亂髮撥開,乞丐想別過臉去,寒夏的手卻快了一步,竟真的是宗嶽!那他懷裡的是,寒夏不敢再想,顫抖着伸出手去,那人卻將臉深深的埋在宗嶽的懷裡,寒夏便知道是誰了。裂帛和宗嶽,他們怎麼會在這?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田地?
蘇弋軒將二人揹回客棧,又和寒夏合力將二人清洗了一番。本來二人身上髒兮兮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洗乾淨,身上臉上的傷便格外明顯。不僅有外傷的淤青,刀傷劍傷,兩人還受了不同程度的內傷。
像裂帛那樣神仙般的人兒,連她皺皺眉,你都會感到心疼,究竟是誰竟忍心傷她到如此地步?還有宗嶽,宗嶽的靈力也不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二哥請來了醫師,醫師看見裂帛的時候明顯驚住了,邊診脈開藥,嘴裡還不停的唸叨,現在世風日下!
寒夏和蘇弋軒替他們上好藥已經是深夜了,擔心他們晚上會醒來會要什麼東西,也不敢離開。本來是想把宗嶽放在蘇弋軒的房間裡讓他照顧,裂帛就在寒夏的房間。但無論是昏迷還是清醒,兩人的手一直緊緊地拉着。寒夏和蘇弋軒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
夜已深,蘇弋軒讓寒夏回房去睡,寒夏不肯。寒夏讓蘇弋軒去睡,蘇弋軒也不肯。兩人爭到最後都快急眼了,後來一人退一步,就在旁邊打了個地鋪,兩個人輪流去睡。
爲誰先去睡這個問題,兩人又爭了半天。最後,寒夏看蘇弋軒生氣的樣子着實可怕,就乖乖的去睡了。她本來是想着睡一會,就睡一會然後就麻溜起來和蘇弋軒換的,誰知等她睜開眼,明顯已是天大亮的節奏。
寒夏撲騰爬起來,剛好蘇弋軒出去拿早飯進來。寒夏氣呼呼的道:“你怎麼不叫我?”
蘇弋軒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道:“我叫了,沒叫醒!”
“不可——能吧!”寒夏堅定的語氣到最後明顯弱了下來。
“一個人應該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有的人睡覺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明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寒夏還是好奇的問道:“哪四個字?”
蘇弋軒用一副自取其辱的神色看着她,默默喝了一口白粥,吐出四個字:“雷打不動!”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寒夏洗了一把臉,說道:“沒事,今天晚上我來守夜好了!”
寒夏坐下吃飯,往隔間看了一眼,道:“他們兩個還沒醒嗎?”
“他們兩個估計很長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了,醫師開了一些安眠的藥,所以睡的時間會長一些。”
“究竟是誰傷了他們?昨天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我打聽過,昨天那些人只是一些普通的地痞流氓。”
“還真是讓人腦袋大。”
……
晚上的時候,裂帛和宗嶽就醒過來了。
寒夏注意到兩人醒來的那一刻驚慌,等看到彼此躺在旁邊之後,復又安靜下來。
寒夏給兩人餵了一些煮得爛爛的肉糜粥。裂帛道謝,聲音沙啞蒼老,像是年邁的老嫗。
“裂帛,你的聲音怎麼成這樣了?”
裂帛笑,“沒事的,只是聲音而已,還能講話不是嗎?”
寒夏將難過壓下去,說道:“恩,還能講話。”
寒夏餵過飯後,端來水,用溫熱的巾帕替裂帛擦臉擦手,因爲傷口上塗的有藥,所以擦得格外小心。
當寒夏拉起裂帛的手時,驚訝的一下子打翻了盆中的水。蘇弋軒聽到響動,也趕緊走了進來。
不過一夜的時間,昨天大夫診治的時候,這雙手還如柔荑般白嫩光滑。今天上面就爬滿了皺紋,皮膚鬆弛,就像是六十歲的老嫗。
“裂帛,你究竟怎麼了?”
裂帛緩緩舉起自己的手,笑道:“又一個懲罰來了!”
旁邊的宗嶽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將裂帛的手抓得更緊。
裂帛看向寒夏和蘇弋軒,面色溫和,看不出一點哀怨憤恨,“謝謝你們相救。我們一直在等這樣一個人出現,沒想到卻是你們兩個,是你們很好。”
“裂帛,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想幫你們。”
裂帛道:“我莫名的出現在北疆,然後又一直跟着宗嶽,你們一定都很不解吧!對你們來說我可能只是突然的出現,可是對我來說我卻已經等了宗嶽三生三世。我是日神的大祭司,有我自己的使命。我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一個點上,我可以抵抗時間的侵襲,但也就意味着我也失去了時間。我沒有親人、朋友這些俗世的牽絆,因爲所有的這些對我來說都失去了意義,看着那些親人朋友,我就像是一個站在岸上的人,看着河裡的水不斷地流走,不管他們再怎麼變化,我永遠抓不到他們,永遠停留在原地。我從來沒有失去過,那是因爲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只能永遠無悲無喜無痛無愛的活着。後來我遇到了宗嶽!”
第一世時,宗嶽是一個佈道的小沙彌,好不容易化到一個素包子。正準備吃呢,就看到了旁邊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小乞丐,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就將包子分給了小乞丐一半。他手中剩下的這一半包子還沒有入口,小乞丐又眼巴巴的看着他,手裡的包子已經吃完了
。小沙彌猶豫了一瞬,然後又將手中的包子遞了過去。然後在此打坐,唸了幾遍佛經,來超脫自己剛纔那一瞬“猶豫”的罪過。唸完經後,小沙彌對小乞丐行了一禮,準備離開,小乞丐卻一直跟着他。小沙彌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小乞丐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依舊笑嘻嘻的跟着他。小沙彌無奈,把這當做佛祖送給他的考驗。一路上,小乞丐什麼都不做,等吃等喝,稍有不順心還對着小沙彌大吵大鬧。小沙彌一如既往的好脾氣,盡力滿足他的所有需求。整整一個月過去了,有一次,兩人宿在破廟裡,小沙彌半夜起來加火,竟看到旁邊躺着一個美貌的女子,他以爲是自己心思不純,所以纔會產生如此的錯覺,可是無論念幾遍經,眼前的女子還是沒有消失。女子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笑眯眯的問道有沒有嚇到他?小沙彌驚慌失措的逃開了,可是無論在哪裡,女子還是一直跟在他後面。女子告訴他自己的名字——裂帛。小沙彌逃回了山上,逃回了寺廟。裂帛想讓小沙彌跟她走,小沙彌卻拒絕了,從來沒有人能夠拒絕她,可是小沙彌眼神裡的不安恐懼甚至那一絲厭惡深深刺痛了她,她的驕傲使得她不能強硬的把他帶走。裂帛想要看看這個外表柔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沙彌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所以她就跟着他住到了山上。剛開始她扮作小乞丐,沒有人發現,一切都很好,很安靜。在月圓的夜裡,小沙彌在窗前唸佛經,窗前的石榴樹會輕笑,會從一樹紅花下走出穿紅裙的女子。在有清風的下午,小沙彌去山間打柴,青石上的女子會蕩着雙腳,笑嘻嘻的看着他。在流露的晨光裡,小沙彌去山澗打水,女子穿着最簡單最複雜最包容也最挑剔的白裙睡在簌簌而落的辛夷花下,專門等他來……日子安靜的溜走,就像山澗中不知疲倦的小溪,安靜卻歡快。這世間最怕的就是習慣,而小沙彌已經習慣身邊多出的女子,習慣的後果就是沒有了會不習慣。
直到有一天,山下的香客竟無意發現這聖潔的寺廟裡竟住着一個美貌的女子。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不僅寺廟的聲譽受損,還驚動了當地的官府。官府查封了寺廟,把僧人都抓了起來。積怨難平,要燒死小沙彌和裂帛。小沙彌要趕女子走,女子笑問他怕不怕?小沙彌道肉身皆是虛幻,本無怕與不怕,但一身罪孽是難以救贖了。女子要帶小沙彌走,小沙彌不肯離開。女子生氣,就自己離開了。行刑的那一日,女子站在最高最好的位置,看着小沙彌被熊熊大火吞噬,心裡竟生出了從來沒有的感覺。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救下小沙彌,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所有人,可是她沒有,她不能。她看着小沙彌平靜無波的臉,看着大火將小沙彌燃成灰燼,看着周圍看熱鬧的人離去,看着風吹過,什麼也不剩下……
小沙彌死了,裂帛突然發現自己的生命不像是以前那樣無聊了,因爲她有了可以等待的東西,她在等小沙彌的下一世。
第二世時,宗嶽是征戰沙場的將軍,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涼州。將軍的眼裡有家國大業,無兒女情長,將軍的知道自己的結局是馬革裹屍。有一次,將軍外出打獵,箭無虛發,那一箭,明明看到的是一隻鹿,可是卻聽到女子的慘叫。他策馬過去,看到少女肩頭染血,卻一臉開心的望着他,像是看到久別重逢的老友。將軍心下不解,但一想射傷別人本就是他的不對,就命人帶女子回軍營醫治。女子的傷好了,他就要送女子離開。誰知走到半道的時候,卻有一隊敵軍偷襲,他將女子推到一旁,自己孤身奮戰,一轉身,看到女子正在若無其事的笑嘻嘻的看着她。在他最後將要被刺死的那一瞬,女子卻飛身而起救了他,他一看,敵人竟全都死了。女子笑嘻嘻的對他說:小沙彌,這下我可不欠你了!他不解,女子卻已消失。
沒要多久,將軍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了,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眼前的邊關更重要的事。可是,等他在城中的妓院中見到女子時,他感到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憤怒。女子無所謂的笑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將軍在下面喝酒,女子在臺上跳舞。女子翩躚起舞,漫天的辛夷花簌簌而落,就像是天空中最耀眼的星,讓人無法挪開視線。不僅是他,還有在場所有的人。老鴇出來叫價,價高者得。價格越叫越高,女子的視線像三月的春水一一滑過在場的人,滑過他,又滑向別人。他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一股無名火起,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場中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最後,一個富商模樣的人拍下了女子。女子走下臺來,目不斜視的走過他,走向那人。那股高貴出塵的氣質讓他覺得看一眼都是褻瀆,現在,卻要被另一人玩弄。將軍疾走幾步,打橫抱起女子衝了出去。等大家回過神追出去時,只餘門外道路上的滾滾煙塵。
裂帛躺在將軍懷裡,仰頭看着他,笑道: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愛多管閒事!將軍不解看她,女子卻摟着他,道一聲困了,沉沉睡去!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將軍一個人在,擡頭就能看到女子。女子偶爾躺在他旁邊亂翻書,偶爾坐在他旁邊烹茶,偶爾在帳篷中跳舞。人生最怕的就是習慣,而將軍已經習慣了女子的存在。而以至於有一次他擡頭沒見女子時,感到了一陣驚慌。他下意識的站起來,女子卻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問他要去幹什麼?他無言以對,只能埋頭處理文書。
當戰事節節敗退,當最後一次衝鋒的號角響起,將軍一馬當先,去面對他早已預料好的結局。夕陽西下,所有的戰士都已馬革裹屍,將軍渾身是傷,卻用劍支撐着不肯倒下。他一擡頭,卻發現早已被送走的女子不知何時來到了戰場。女子一襲紅衫,就像一朵嬌豔的辛夷花,從漫天的霞光中朝他走來。有有士兵衝向女子,將軍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提着劍就衝了過去。一把長矛朝着女子刺去,將軍的胳膊被砍掉了,再也不能舉劍去擋了,他就用上了自己的身軀。
將軍的鮮血濺上裂帛的衣衫,裂帛生氣的問他:“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恐怕連將軍自己也說不清。將軍躺在女子的懷裡,突然笑起來,這恐怕纔是最好的結局吧!
裂帛放下將軍的屍體,目光陰寒的看着圍過來的人。“你們全都去給他陪葬!”
裂帛揮舞着手臂,她的手上還沾着將軍的鮮血,靈力順着鮮血流淌過的紋路源源不斷的涌入地底,無數纏繞着綠色藤蔓的辛夷花長出來,扭碎了站立者的身體。周圍的植物也開始瘋長,根莖藤蔓穿過人們的血肉,像是這染血的戰場給了它們生生不息的力量。
裂帛幾步躍上高處,嘴角帶着一抹冷嘲,從上往下看,綠色的植物襯着鮮紅的花朵,鬱鬱蔥蔥,像是一個許久無人光顧的巨大墳塋。
裂帛離開了,她像以前一樣漫遊於天地間。可是無論她都到哪裡,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纏繞着她。她問了很多人,別人告訴她那種感覺叫做難過。她幾乎要哈哈大笑,這對無情無慾的神女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嗎?她走的路越遠,越是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對她很重要,時時提醒着她忘記了,可是卻又不告訴她究竟忘了什麼!
後來她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欠”,她欠了別人東西,卻沒有歸還!她知道她欠的人是小沙彌,是將軍,說不清欠了什麼,更無從談起如何歸還!
裂帛被這樣一個問題折磨着,她翻閱古書,上面寫道:一直往北走,一直往北,直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那是一方淨土,你們將我放在此,不必再回頭看我。天際也許會出現綠光,那就是對我的恩賜。也許不會,我也不會怨怪。綠光的下面是一方沒有結冰的碧水,那是萬水之源,是世間最純淨的水,擁有着洗滌一切的生機!
裂帛不明白,後來她去問了日神。日神告訴她,她的確欠了別人東西,但是她可以選擇還與不還,因爲她欠東西的那人是自願給予的。但如果她要選擇歸還,就要經歷這世間許多的苦難,欠的越多,所要經歷的苦難就越多,因爲那人給予她的是這世間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一旦選擇歸還,中途便不能退出。
裂帛想了想,就答應了。
日神說:“不着急,她可以考慮三天,記住,欠的越多,所經歷的苦難就越多。如果你們兩個人一直不離不棄,在經歷之後,依然不改初心。那接下來你們就會遇到一個人,一個可以改變接下來事情發展軌跡的人,那個人會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辱罵,毆打,傷痛,被欺壓,被誹謗,被拋棄,被背叛,恐懼,絕望……這些苦難看似都很痛苦,但一旦放到時間的侵蝕和死亡的觸碰面前,瞬間就不值一提。這世間所有的苦難,自然也
包括這兩種。出現的那個人會幫你踏上最後的旅途,不過這最後的旅程你卻只能一個人走完。說不定你會還清你的債。但如果違背了一些東西,你和你欠的那個人將永遠在苦海中擺渡。”
裂帛不明白,日神卻不再解釋。三天後,裂帛依然堅持她的回答。日神讓她去北疆,她遇到了小沙彌的第三世——宗嶽。首先,她先被剝掉的是她能夠自保的高深靈力。
宗嶽性子溫和文雅,對誰人都很好,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也是如此。少女對他那若有若無的一分親近、熟悉,他雖然不解,但卻用了十分去回報。在嶺南的時候,裂帛被鳥羽擄走,宗嶽奮不顧身的去救她,在自己可以逃脫的情況下,甘願和她一起當俘虜。鳥羽垂涎裂帛的美色,宗嶽用了禁術,用燃盡自己十年壽命的代價護住了裂帛。鳥羽氣憤之下,將兩人關到了充斥着野獸和蠱蟲的地牢裡,他們每天都會被咬噬,卻不會死去。宗嶽爲了減輕裂帛的苦楚,將自己的血肉割下,用鮮血的味道將更多的蠱蟲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裂帛覺得自己不是來還債的,而是來繼續欠債的,並且越欠越多,如此下去,她恐怕要經歷這世間所有的苦難才還的清。
後來,忘川派人救了兩人,宗嶽受的傷太重,幾乎死去,休養了很長時間才慢慢醒過來。但裂帛知道那些只是開頭。
漸漸的忘川穀中有了對他們的非議。裂帛可以不在乎,但宗嶽不能,因爲宗嶽難受,裂帛就要忍受着多一倍的痛苦。裂帛搬出了忘川,住在昭落城中,一個人太美,本來就是禍端。沒有什麼原因和徵兆的,關於她流言蜚語就在城中四起,鄰居說她曾是娼妓,小孩子會拿着石頭扔她,街上的乞丐會用各種下流的話來罵她。女人們因爲嫉妒生恨,男人們因爲得不到生恨,小孩子因爲大人們的恨而恨。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默默的忍受。因爲她的不作爲,她受辱時的高貴清冷不可侵犯,那些侮辱她的人只感覺自己受到了更大的侮辱,更加變本加厲的辱罵她。到後來,單單只是言語上的辱罵已經難解大家心頭之恨。一個大日頭的中午,一羣婦女們衝了進去,將她從房間裡拖了出來,撕破她的衣衫,拿着剪刀減掉她的長髮,用拳頭打她,用腳來踢她,用石頭來砸她……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宗嶽來看裂帛,就看到了這讓他目眥盡裂的一幕。一個溫文爾雅的人憤怒起來絕對很可怕,就像一個從不發脾氣的老實人發起火來絕對會嚇退那些裝腔作勢的惡人。宗嶽像是瘋了一樣衝進去,劍刃所過之處盡是滾落的人頭,噴灑的鮮血。大家像是看到了惡魔,紛紛四散而逃。宗嶽抱起裂帛,將自己的衣衫裹到她身上,看着渾身是傷的裂帛,那些人,那些人都該死!
當街殺人,還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這是很大的罪行。宗嶽犯了門規,被綁在建木上,每日受雷霆的鞭笞之行。可是無論如何,他卻都不認錯。對於這樣一個頑劣不堪的弟子,長老們經過商議,覺得此事的影響太過惡劣,本想處以死刑,但玥辰大士死死求情,最後議定廢除靈力,逐出師門。
兩人拖着傷殘的身軀像是乞丐一樣走在大街上,過往的人連看不願多看一眼。殘羹剩飯寧可餵給搖尾的狗也不願施捨給他們,但也不需要,他們壓根就不需要別人的施捨。
裂帛問宗嶽:“宗嶽,你後悔嗎?這一切都是因爲我,要不是我,你不會如此!”
宗嶽笑,“我後悔,我後悔沒有早些出現,後悔沒有將那些人殺光,後悔讓他們傷到你。”
裂帛也笑,這就是世間的苦難嗎?她倒不覺得這是苦難,她從這裡嚐到了絲絲的甜!因爲有這些苦難,所以偶爾的甜纔會讓人感到珍貴,感到欣喜。就像是人,心臟只有是跳動的,纔算是活着。以前的那些日子,她從沒有感到過自己的心臟在跳躍,她一直扮演着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現在不一樣了,她跳到了那奔流不息的河水中,她成爲了參與者,她開始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人世的喜怒哀樂!
兩人一直流浪,無論他們怎麼安生,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找上門來,欺辱打罵。兩人泰然處之,只要能夠在一起,什麼樣的苦難都變成了蜜糖。直到被寒夏和蘇弋軒救下。
寒夏拉着裂帛的手,問道:“現在的苦難是——”
裂帛看着自己逐漸衰老的皮膚,道:“現在的苦難是時間的侵襲,清晰的感受着你的生命一點點的再流逝。”
不過說話這短短的時間,皺紋已經爬上裂帛的臉,就像是突然蒼老了二十歲。裂帛伸手摸自己的臉,笑道:“速度還真快!”對寒夏道:“可以幫我把拿鏡子來嗎?”
寒夏遲疑了一下,還是拿來鏡子放在裂帛的臉前。
裂帛道:“現在應該是人類的四十歲吧!一日十年,你們可不要被嚇到!”
一直沉默的蘇弋軒道:“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你們?”
裂帛道:“等到死亡輕觸我的左肩,我的生命將走到盡頭,你們送我們兩個到北冥,在我生命即將消逝的那一刻放下我,然後離開。如果我還清了我的債,說不定會有好一些的結局。如果沒有,我將繼續經受苦難,比死亡更痛苦的苦難。”
五天之後,裂帛已經完全蒼老成一個百歲老人,每天吃的也很少,只能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宗嶽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他經常會抱着裂帛站在窗戶旁曬太陽,會揹着她上街感受這俗世的熱鬧,會細心的將食物一點點餵給她。因爲宗嶽在,寒夏和蘇弋軒就完全插不上手。
北疆以北,是極北苦寒之地,稱爲北冥。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北冥的雪是這世上最美的雪,最美麗,卻也最恐怖。因爲這樣的環境,所以那是一塊幾乎沒有人踏足的土地,所以也最乾淨,最純潔。
幾人僱了一輛馬車,開始向着北冥進發。先到達的是北疆。北疆還是上一次寒夏一行離開時的樣子,越過青榮山,看到的就是完全被寒冰覆蓋的世界。寒冰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像是璀璨的水晶,美麗卻沒有一絲生氣。
寒夏想到現在是夏天,這裡卻如此寒冷,是不是就印證了自己的名字。寒夏——寒冷的夏天。
馬車在這裡已經行進不了。蘇弋軒想了想,和寒夏一起將馬車的軲轆卸下,馬也不要,又找來了幾隻狗,做成了一個雪橇。
寒夏向蘇弋軒拱了拱拳,表示佩服。
北疆的盡頭是十萬山,翻過十萬山,就到達北冥。山路艱難險阻,而裂帛已經奄奄一息。大家商議了一下,決定由蘇弋軒帶着裂帛,寒夏帶着宗嶽,徑直飛過十萬山。
蘇弋軒對寒夏的御劍術表示懷疑,她自己一個人還行,要是再帶一個人恐怕就有些危險。可這也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因爲他不能同時帶兩個人。
天空中又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美的如夢如幻。
宗嶽用白熊的皮毛將裂帛裹好,交給了蘇弋軒。然後才上了寒夏的劍。蘇弋軒看向寒夏,示意她先,寒夏也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如蘇弋軒,就一馬當先飛在前面。而蘇弋軒則一直在她旁邊。
因爲速度很快,就讓雪帶上了風。刮在臉上,像是刀割似得生疼。寒夏突然想起,上一次蘇弋軒帶着她,也是這樣的大風雪,蘇弋軒將她護在身前,她一點寒冷也感受不到,蘇弋軒的眉上結滿了冰霜……突然劍歪了一下,寒夏趕緊收好心神,不敢再亂想。蘇弋軒投來質疑的目光,寒夏不敢看他,乖乖的專心御劍。
大約三個時辰之後,翻越過了十萬山,在北冥的邊緣停了下來。
蘇弋軒先落下,寒夏緊隨其後,誰知地面太滑,降落不穩,蘇弋軒愣了一下,跑過去將宗嶽拉了回來,可憐寒夏在雪地裡栽了個大跟頭。
蘇弋軒沒動,倒是宗嶽趕緊將寒夏拉了起來,“寒夏,你沒事吧?”
寒夏轉了幾個圈,搖頭晃腦的擺手道:“沒事!沒事!”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這裡的雪帶着強風,風雪吹得人睜不開眼。
寒夏重複着裂帛告訴他們的話:“一直往北走,一直往北,直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那裡是一方淨土,你們將我放到此,不必再回頭看我。天際也許會出現綠光,那就是對我的恩賜。也許不會,我也不會怨怪。綠光的下面是一方沒有結冰的碧水,那是萬水之源,是世間最純淨的水,擁有着洗滌一切的生機……”
蘇弋軒背起裂帛,寒夏也拉起風帽,宗嶽裹了裹斗篷。三個人一步步的向北走去。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四人小的好似幾隻螻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