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夏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就像是剛剛急行了八千里路的人,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流汗、臉紅、大口喘息。等到氣息稍微平緩了一些,這才溜了溜眼珠,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
長方形的大籠子,小臂粗的木條訂成,坐落在一個隨時都可能散架的馬車上。裡面十分擁擠的坐了十幾個人,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寒夏低頭看了看自己,毫無疑問,和他們一樣。寒夏被擠在最角落裡,看到總共三輛馬車,前面的一輛馬車好一些,拉的都是些年輕女子;後面的馬車和他們一樣,都是男子。
天啊!這是個什麼情況?寒夏試着動了動身子,全身的骨頭跟散架了一樣,還配合的響了幾聲。又飢又渴。嘴脣乾裂,輕輕一抿,就能感到淡淡的血腥味。一身從公輸祁茗那蹭來的冰絲月白長衫,已經黑的看不出本來模樣。手掌被夜之震怒的血液腐蝕的脫了一層皮,又紅又腫。
寒夏拉了拉旁邊的一個男子,男子面色黧黑,鬍子拉碴,看不出確切年紀,大約三四十歲。男子轉過臉來,目光空洞枯槁,沒有一絲生機。
寒夏略感驚訝,但還是強打精神笑着說道:“大叔,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他已經在角落裡昏睡了三天,還以爲他已經死了呢!現在剛剛醒來,所以沒弄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有些不耐的解釋道:“這三輛車上裝的都是奴隸,現在要拉到集市上去買。”
“奴隸?”寒夏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然後指着前邊那輛車說道:“那些女子也是嗎?”
“那些女子一部分會被賣到妓院,又或者買到大戶人家當丫鬟,誰也說不好。”
妓院!寒夏想起那日跟着公輸祁茗在點絳樓看到的場景,不禁心裡一跳。緊接着面色一鬆,在心裡暗自慶幸,還好這次出來穿的是男子衣衫,又髒成這個樣子,否則保不準也會被賣到妓院!不幸中的萬幸呀!
男子看寒夏低頭不語的樣子,想着他應該是先被人弄昏,然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賣了。可是他聽到這個消息竟然也無半分驚訝!以前那些人醒來後得知被賣爲奴隸,哪個不哭哭啼啼、大吵大鬧的!還想着要逃跑,多吃幾頓皮鞭子,纔會安生下來。想必這個人是被父母設計賣掉的,一時間傷心難抑,說不出話了吧!
寒夏哪裡想的那麼多,她不想說話,那是因爲又餓又渴,沒有力氣說話。如往常一樣向腰邊摸去,什麼也沒有!寒夏猛然一驚,四下摸索尋找,只剩下蘇弋軒的那管簫,哪裡還有絕影劍的痕跡!
寒夏平時練功不專心,但還好師父要求嚴格,所幸劍術練得還不錯,這下丟了劍,就如老鷹斷了翅膀,老虎沒了利齒,就如現下這種情況,便只能作板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大叔,你有沒有看到我的佩劍?很精美很鋒利的一把劍!”寒夏急切的詢問道。
男子搖了搖頭,覺得面前這個毛頭小夥一無所知的樣子十分可笑,說道:“不說賣你來的人,肯定會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拿走。那些人販子奴隸主看到你身上有好的東西也不會放過!”
寒夏一想也是此理,激動之下又恢復平靜。這些人販子決計不是什麼靈力高深之人,絕影上淬過自己的血,十分的認主,一般人根本不能駕馭。許是自己從夜之震怒肚子裡掉出來的時候,一直昏迷,把劍不小心給搞丟了,然後又莫名其妙的被賣做了奴隸!
寒夏看了看四周,說道:“大叔,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界?”
“我叫老江。我們已經向北走了三天,現在剛出嶺南地界不久,再走一里路就到託茂城。看你一路都在昏睡,身上又有血跡,可是遇上了什麼事?”
寒夏正不知該怎麼回答,難道說自己被一隻大龍吃到肚子裡,又掉了出來嗎?大叔肯定覺得我瘋了吧!這時馬車忽然晃晃悠悠的停了下來。便急忙轉移話題道:“江叔,這是要做什麼?”
只見右手邊是一條溪流,此處地勢緩和,匯成一小片淺灘,剛過腳踝的樣子,清澈見底。辰時已過,太陽正一點點的往上升,早上的那絲清涼之氣已經散去,此時在河邊倒有一絲涼風。
“讓奴隸們,特別是前面的那些女子們去河裡面洗一洗,面容乾淨一點,也好賣個好價錢。”
“不怕人逃走嗎?”
“你試試自己身上哪還有力氣!就給喝幾口水,裡面還
下的有藥,渾身痠軟,只能勉強走個路,更遑論逃走,要是被抓住,又是免不了一頓皮鞭!反正也沒田沒家,無處可去,還不如安生呆着,說不定能賣個好地方,還能有口熱飯吃!”男子說完,苦笑了幾聲。
“他們還挺聰明的!”寒夏讚賞了一句。
老江正驚訝於寒夏的回答,正準備再說些什麼。見有人過來,便不再說話。
只聽“啪”的一聲!皮鞭抽到了馬車上,好幾人身上都出現了血痕,鞭尾剛好掃過寒夏的胳膊,擦掉一大塊皮肉,疼的寒夏一個激靈,血暈在髒兮兮的衣衫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一個長相精明,油頭滿面,留着兩撇小鬍子的人走到他們這輛馬車前,一邊解鎖一邊說道:“都趕緊些!你們這一個個,簡直比畜生還要髒,真是臭死了!別想着逃跑,我這皮鞭子可不是好相與的!”
衆人都急忙下了車,老江對寒夏說:“這個人是黑龍,是託茂城有名的奴隸販子,心又狠又黑,奴隸們從不敢在他手裡耍心眼。”
寒夏嘴裡應着,眼睛卻直直看向水灘。看到這清澈的河水,多日來的飢渴,讓寒夏也顧不得疼痛了,一瘸一拐的向河邊走去,身形搖搖欲墜,幾欲摔倒。
老江走過來扶了一把,寒夏咧着嘴對他笑笑。老江看着寒夏亮晶晶的眸子,許久沒有表情的臉上也僵硬的咧了咧嘴角。
女人們都前灘上游整洗,夏天的衣衫淡薄,不小心沾上水之後,能看到若有若無的曲線。幾個手握皮鞭的人也都站在上游,眼神猥瑣,饒有興趣的穿梭其間,時不時的伸進衣領抹上一把,說着洗乾淨之類的話,引起一聲聲的尖叫。有反抗之人,皮鞭巧妙的避開臉蛋,毫不留情的落在身上,之後便是嚶嚶的小聲哭泣。
男人們都在下方洗,都是胡亂抹了一把臉,站在水邊看在前面的那些春光乍泄的女子,空洞的眼神裡有了一絲活氣,不過更多的是垂涎之意。
寒夏跪在河邊,用又紅又腫的手掬了一捧清水,歡快的喝着,都恨不得把頭伸進去。
不一會,清澈的河水已經變得渾濁起來,寒夏簡單洗了一把臉,清爽的河水打在臉上,多日的勞累疲倦去了大半。怕被認出來,不敢洗的太乾淨,但也總算恢復了幾分顏色。
本來碧色斑駁的清雅竹簫現如今面目全非,黑黢黢的,和根被燒焦的柴火棍一樣。寒夏把它放進水裡洗着,心下覺得好笑,要是蘇弋軒看到,那萬年不變的死屍臉肯定也會被氣的扭曲!
眉角處被樹枝劃了一個傷口,剛剛結痂,不過和其他的傷痛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摸了摸左腳紅腫的腳踝,還好骨頭沒斷,應該只是錯骨,要不是手上沒力氣,寒夏真想一狠心把其掰正。隨便在四周望了望,看到幾步之外有兩株綠色的小草,露出一絲笑意,走過去撥了出來。
“刺角芽?”老江甩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說道。
“恩。”寒夏話音剛落,這邊不耐的催促聲便響了起來。
小鬍子皮鞭在地上抽了幾下,激起飛揚的塵土,嘴巴罵罵咧咧:“都給我快點!一會誤了時辰,你們一個個都得死!”
竟然真的沒人試圖逃走!河邊的人都陸陸續續的起身,向着牢籠一樣的馬車走來。腳步雖在移動,目光卻還停留在前方的女子們身上,竊竊私語不斷,這樣的豔福能多看一會是一會。
女子們多爲豆蔻之年,還有小的,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洗去了臉上的污垢之後,露出張張清秀稚嫩的臉龐,還有一兩個長的格外俏美的,引起了不懷好意的調戲玩笑。
老江扶了寒夏一把,略帶驚訝的說道:“你怎麼不看?”
寒夏不知怎麼回答,愣了一下,說道:“江叔不也沒看嗎?”
老江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都是些苦命的女子!”
看是看,腳底的動作可一點也沒耽擱。小鬍子的皮鞭狠狠的抽在行動緩慢的人身上,畢竟還是掙錢最重要。只要有錢,窯子裡的那些姑娘啥時候都有。寒夏和老江沒有去看那些姑娘們,走在前面。不一會所有人都進了籠子。馬車又重新向前駛去。
寒夏拿出剛纔拔的兩株草,放在嘴裡嚼碎,這刺角芽的葉子上佈滿了小刺,扎的嘴生疼。味道清苦,但卻刺激了食慾,肚子咕咕的叫個不停。寒夏餓的真想嚥下去,最終還是把其中一棵敷在腳踝上,另一顆敷在了手上。
老江看着寒夏說道:“這刺角芽到處都是,
看似平淡無奇,卻是祛瘀消腫、癰腫瘡毒的良藥。沒想到你一個年輕的後生,知道的還挺多!”
寒夏嘻嘻的笑了一下,說道:“江叔,我叫寒夏。”
老江以一個過來人的可憐眼光看着寒夏,說道:“一會你就笑不出來了,我被買來賣去多次,每天起早貪黑,乾的活最多,吃的飯最少,還是免不了隔三差五的毒打。不過你洗完臉之後,模樣還算行,所不定會買到一個好人家!唉!”
寒夏餓的胃痛,不想再說話,又衝老江笑了笑。側過身子依着柵欄,劍雖然丟了,右手上的積血藤倒還在。微微拉起衣袖,注視着左手腕上的天青色印記,小小圓圓的,就像是天生自帶的一塊胎記一樣,沒有任何感覺。
既然不痛不癢的,那就先不去管它了!剛纔在水邊,試着提了提力,不知是因爲餓的還是別的什麼,竟一點靈力也沒有。劍也丟了,現在又手殘腳廢的,情勢的確不容樂觀呀!
寒夏閉着眼睛,慢慢的梳理了一下近日來發生的事。當時和蘇弋軒站在夜之震怒身前,雖然早有防備,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機智計謀都是妄談。
夜之震怒張嘴要吃他們的時候,也做不了什麼大動作。無奈之下,又拿出簫吹了一聲。蘇弋軒站在寒夏右手邊,夜之震怒本來就是衝着寒夏來的,只是它的嘴太大,順帶捎上了蘇弋軒。
聽見簫聲,夜之震怒只是霎那的停頓,嘴巴鬆了一鬆,寒夏本想着把蘇弋軒推出去,然後自己再跟着跳出去的,結果它嘴裡的涎水太多太滑,寒夏推蘇弋軒反過來的力直接把她送進了夜之震怒的喉嚨。
天旋地轉,手不斷的扒拉着,卻也無處接力,隱約中好像看到手腕上那個醜不拉幾的積血藤泛出一縷紅光,護在她周身。
夜之震怒振翅飛起,身軀抖動,寒夏是被撞得七葷八素的,差點把肺給吐出來。不知過了多久,才滑到一個相對平緩之地,有淡淡的柔和光芒。寒夏張開眼睛,穩了穩身形。這夜之震怒的肚子裡竟然設着陣法,光罩裡面浮着一顆天青色的珠子。
這是夜之震怒的內丹?如果是內丹,這陣法又是誰設呢?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怎麼放進來的?爲什麼要放進來?一連串疑問蹦向寒夏的腦海!寒夏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道自己真是神經病,管它是什麼,還是趕緊想想怎樣出去爲正事!
這巨龍皮堅肉厚,說不定自己累死,也刨不出洞來!難不成也在這住上一段時間!這巨龍現在還在飛,萬一飛到深山老林,外面的人也找不到。這肚子裡的環境又這麼惡劣,不會過兩天,自己就被夜之震怒消化掉吧!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看來只能從這個珠子下手了!
夜之震怒飛的及其不穩,看起來竟有幾分虛弱,面上的兇相也少了幾分。一隻眼睛一直在流血,剛纔的白光像是耗盡了它最後的精元,巨大的翅膀帶不動千斤的身軀,竟如無頭蒼蠅般橫衝直撞,沒有任何方向感。
這個陣法看不出陣眼在哪裡,好像處處是陣眼,寒夏心一橫,隨便順着一個方位伸出手去,出乎意料的沒有受到阻攔,只是感覺所處的這個空間越來越不穩,隱隱有坍塌的趨勢。寒夏大着膽子輕而易舉的觸到了那顆珠子,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夜之震怒的身體正在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扯着,隨時都要裂開。
寒夏伸出右手,輕輕的握住了那顆珠子,接着便瞪大眼睛,看見這珠子竟跟雪花堆成的一樣,輕輕一用力,就變得粉碎,然後化作點點流螢,飄忽如玉帶,一點點溶進寒夏的左手腕間。
刺眼的白光從四面八方涌來,巨大的力量無處不在,寒夏把手臂擋在眼前,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襲來,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只有一種感覺,下落,下落,下落!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夜之震怒仰天長嘯,像是一個王者最後的奠禮,耀眼的白光如千把利劍,從它的身體內刺破出來,整個腹部剎那間分崩離析,夜之震怒急速的從半空墜下,重重的跌落在地,完成了最後的生命歷程。
一雙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睜得老大,使命已完成,便褪去了作爲鎧甲的凶煞之氣,如一塊精美的琥珀,將所有的一切都塵封於此。紅到發黑的血液大量涌出,周遭的樹木花草盡數枯萎。
寒夏已經沒有任何意識,那股巨大的力量將其推到另外一處,在其快要砸向地面之時,天青色的光芒漫出,生出一個光墊將那股下墜之力緩了幾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