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瑤公主說是去看望公輸小姐,結果徹夜未歸。殿裡的嬤嬤以爲兩好友暢聊太晚,公主在公輸家的府邸裡歇息了,雖然公主沒有打發人來說,但也並未在意。
次日清早,嬤嬤打發人去公輸府接公主,公主早起還要去給容成王后行禮。可是公輸家的人說,公主在昨天戌時就回宮了。嬤嬤大驚,將此事報給了容成王后。
容成王后也不在意,不過是小兒女家貪玩罷了,但還是打發了幾波人去尋。結果,所有王親貴胄問了一個遍,也不見公主的蹤影。藏麟王也知道了此事,派出了兩隊侍衛去搜尋。最後,在公主名下的一個府邸裡發現了公主。
據那些搜尋的侍衛說,院子裡全是死人。他們當時進去側廳,血都能漫到腳踝。裡面一堆死人,全是一刀斃命,那些人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眼睛瞪得老大,就像是見到了極其可怕的事情。
他們看到了公主,也顧不得害怕,就幾個人把公主救了出來。公主還沒有死,只是脖子像是被惡鬼啃噬過一樣,幾見森森白骨。他們趕緊把公主送回了紫金宮,所幸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經過救治,公主活了下來!
最後這些侍衛都消失了,所以這件事也就慢慢的被人遺忘了。
不過整個焉支大陸都知道中原的七公主身體不好,得了重病,整日在王宮裡修養。不過沒關係,中原財大氣粗,有的是錢,什麼靈丹仙藥沒有的,公主遲早會康復的!這是後話。
一塊又一塊火紅的炭被送進新月的嘴裡,新月的肚子裡面裝滿了炭,渾身上下都是火,新月哭着求着救她救她,可是自己卻無能爲力,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被燙死——寒夏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滿臉是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身體不住的顫抖着。
一個丫環守在牀邊,看見寒夏醒來,拿着帕子擦了擦她頭上的汗,將她耳邊的碎髮撥至腦後,然後又端了一杯溫水放在她脣邊。寒夏想說話,可是卻說不出來,只得把水一股氣的喝了,這才覺得好受一些。
丫環在寒夏的背後放了兩個枕頭,讓寒夏靠在上面,說道:“我叫結綠,姑娘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叫我。”
“新月,你知道新月嗎?她怎麼樣了?”寒夏緊張的看着她,生怕她會說出什麼不好的消息。
可能是因爲名字裡有個綠字,結綠穿了一件綠蘿裙,頭髮挽成雙環垂髻,不過十四五的年紀,看起來十分清秀機靈。結綠端了一碗煮的十分軟爛的肉糜粥,笑着說:“你喝一口,我就告訴你。”
寒夏氣結,卻也無奈,只得乖乖的喝了一口。
喝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結綠邊給寒夏喂粥,邊說道:“新月姑娘沒有事,將養幾天就好了。”
寒夏聽到之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神色之間的不安盡數褪去。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佈置,十分乾淨整潔的房間,暄軟白雪的被褥,白色雙繡翠竹紗帳,銀質雕花鏤空的香爐裡飄出凝神淡雅的香氣,旁邊還有几案,臺桌,地上鋪着看起來就很柔軟的素紋地毯,沒有多餘的擺設,也不奢華。
自己也明顯被清洗過,感覺很舒爽,身上穿着柔軟的棉布睡衣,手上的傷口已經被好好的包紮過,臉上也塗了藥,絲絲涼意傳來,並不感覺疼痛。
寒夏喝了一口粥,問道:“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五殿下的府邸。”聽到這話,寒夏幾乎要跳起來了,結綠已經伸出兩根手指點在她的商陽穴上。嘆了一口氣說道:“就料到你會是這個反應,你受傷了,不能亂動,要聽話好好休養。你眨眨眼睛,我就給你解穴。”
寒夏眨了眨眼睛。
結綠接着說道:“不要騙我哦!我的手可是很快的。”一句話戳破寒夏的意圖。寒夏復有眨眨眼睛,表示自己不會出爾反爾。
結綠給寒夏解開穴道,寒夏果真乖乖沒有動,結綠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給寒夏餵飯。
寒夏氣悶,說道:“我還以爲君陵的手下,都是像疏葉姐姐那樣的,少言寡語,不苟言笑,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
“我什麼樣啊?”結綠像是沒聽到寒夏話中的怒氣,一臉天真的問道。
“好看漂亮,明媚芳菲,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伶牙俐齒……”
結綠開心的點點頭,說道:“說得好,我最喜歡別人誇我了,我也覺得我是這樣好!”
寒夏說不過她,只得氣悶的乖乖喝粥,把一碗粥全給喝完了。結綠滿意的點點頭。
窗上糊着綠紗,看不出是什麼時辰,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傳來,外面應該還在下雨。
寒夏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初刻。”
“現在已經申時了?”寒夏不可置信道。“我竟然睡到了下午!外面是不是還在下着雨呢?”
結綠點點頭,端着碗站起來道:“我出去一下,你不要亂跑,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叫我,否則——”結綠伸出兩指
在寒夏身前虛點了兩下,自信的說道:“不過你估計也動不了,你昨晚淋了雨,感染了風寒,醫師給你開了一些疏通的藥,我把藥放進粥裡面了。這個藥吃完之後,人會覺得骨頭髮軟,一會也不想離開牀,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寒夏聽話的點點頭,覺得自己遇到對手了,明明兩人差不多年紀,跟人家一比只覺得自己笨的可以。
果真如結綠所說,寒夏躺在柔軟的牀上,動也不想動,靈臺卻很清明。昨晚就知道是君陵救了自己,當時看到新月傷的那麼重,只想着和君仟瑤同歸於盡,幾近瘋魔。
有人在她的耳邊說:有時候,活着比死更痛苦。那是君陵的聲音,她恢復了一絲神智,放開了君仟瑤。然後就覺得很累,好像是躺在一個人的懷抱裡,很安穩,很溫暖,就睡了過去。
君陵應該怕我見到他生氣,所以纔沒有過來。他真聰明,自己要是一睜眼就看到他保管生氣,肯定吵吵鬧鬧不得安生。現在想來,昨晚真是太莽撞了!阿零這麼做,必有他的難處,自己還說出那樣的話來刺激他。
不管君陵怎麼欺騙,他做阿零時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個人的身份可以作假,但是感覺不會作假。他救了自己是真,悉心的照顧傷重的自己是真,對自己的幫助也是真,自己完全沒有資格或任何原因斥責他。自己來湟中城這麼久,再笨也能感覺到五殿下君陵的處境不怎麼樂觀。昨晚,阿零爲了救自己,一定費了很大的勁吧!
新月,那藥雖然是新月下的,可是那也是她的無奈之舉,並不是她的本意。要不是因爲自己,君仟瑤根本不會找上阿勝,找上新月,想來想去,都是自己的錯!
寒夏越想越愧疚,越想越不安,簡直覺得自己是千古罪人!中途結綠來看了她一回,看她這麼聽話,又離開了。
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下雨天,天色總是黑的快一些。外面的廊上的燈籠早已被點亮。一個修長的身影映在綠鬆紗櫥窗上,不知站了多久,孤峭的就如絕壁上的一杆青竹。
寒夏突然想到在楓葉飛舞的院落裡,君陵站在那裡,也是這般自與天地音色隔絕。
寒夏心下一酸,想出聲打破這份孤絕。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出過汗,藥力已褪去七八分。寒夏跳下牀榻,隨手拿起掛在衣架上的一件外袍裹在身上,鞋子也沒穿,就向外奔去。
坐在外間的結綠驚呼:“你要去哪?”也趕緊追着跑出去。
廊檐並不窄,可是秋風作祟,將廊下飄灑的溼溼的。可能站的時間久了,君陵的衣袍沾上了一層濛濛的霧氣。
寒夏立於廊下,注視着渾身溼氣的君陵。君陵沒想到寒夏忽然跑出來了,一時間手足無措,想要開口提醒她,別又染上風寒,可是卻怕她生氣。兩人就這麼看着對方。
寒夏的眼淚嘩的流了下來,撲到了君陵的懷裡。眼淚透過衣衫流進了君陵的心裡,像是久旱的甘霖,又像是無與倫比的溫暖。在一瞬的驚訝後,是釋然的開心,君陵回臂摟住了寒夏。
“對不起。”寒夏囁嚅道。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君陵的語氣中滿是歡欣,多想這一刻無限延長。一陣冷風吹過,寒夏不禁打了個冷顫。
君陵放開寒夏,拉着她向屋內走去,說道:“我們進去說。”
寒夏進去的時候,結綠站在門口衝她做了個鬼臉,手指在臉上颳了幾下,意爲“羞!羞!羞!”寒夏臉一紅,只能很沒威力的瞪了她一眼。
寒夏坐在牀沿上,結綠拿來溼熱的帕子幫她把腳擦乾淨。君陵幫她把外袍脫下來,寒夏這才感覺有冷意,一骨碌鑽進了被子裡。君陵蹲下身子,幫她把被角掖好。
寒夏說:“君陵,你的衣服都溼了,趕緊回房間換一件吧!”
君陵脣角帶着笑意,點點頭道:“好。”結綠早已從牀旁的櫃子裡拿出一件白色的棉袍,服侍君陵換上。
“呀!這是你的房間!”寒夏瞪大眼睛問道。
君陵點了點頭。
“這是你的牀?”寒夏真覺得自己蠢死,人家的房間,不擺一張人家的牀,還能擺誰的牀!
君陵脣邊的笑意更勝,點了點頭。
寒夏又一骨碌爬起來,靠在枕頭上,說道:“你的牀好軟好舒服啊!我昨天晚上睡在這,那你睡在哪?”
君陵指了指牀側旁的一張軟榻,說道:“睡在這裡。”
“好不好意思啊!我霸佔了你的牀!”寒夏口中這麼說,面上卻沒有一絲愧疚。
君陵笑了笑,坐在牀沿,說道:“你喜歡就讓給你睡。”
“這麼好!”
“原來你是王子,有你這麼一個朋友,日後蹭吃蹭喝就不愁了!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哈哈……”
結綠走了進來,說道:“殿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上飯?”
君陵看向寒夏,寒夏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說道:“它早就造反了!”
寒夏又找了一件外袍穿上,還是君陵的衣服。晚飯就擺在窗子旁的小桌上。菜一上來,寒夏的眼睛就亮了,全是她愛吃的,還有燉的香噴噴的骨頭湯。忍不住喝了兩大碗,直叫道撐死了,撐死了!卻一點也不後悔。
吃完飯,君陵坐在軟榻上,拿了一本書看着。寒夏把頭髮梳了梳,還是男子的髮髻,然後又在衣櫃裡扒了半天。
書遮住了君陵的大半邊臉,他頭也沒擡,清潤的聲音從扉頁中傳來:“阿夏,你在找什麼?讓結綠幫你找。”
“我想找件斗篷穿,一會我們不是要去看新月,我得把自己包裹嚴實才好。這樣我快些好起來,也好照顧她。”寒夏看自己找不到,嘆自己笨,早點叫結綠來找不就好了,自己又不知道在哪。“結綠!”
結綠拿出一件白色的斗篷給寒夏披上,君陵放下手中的書,說道:“好,我們去看她。”
寒夏跟着君陵往外走。走在路上,寒夏一直在問:“君陵,新月醒了嗎?你可不要小氣,要給她用很好的藥,這樣纔不會留下傷疤……”
寒夏一直在說,君陵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握着寒夏冰冷的手。寒夏說到最後渾身發抖,再也說不下去。那樣的狠毒的手法,直接傷及五臟六腑,再好的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她一直在欺騙自己,想着只要保留着一份希望,說不定會用奇蹟發生呢?她一直都知道結果,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都是我的錯。”寒夏停下步子,茫然失神的說道。
“阿夏,這不是你的錯。”
“不說了,我們去看她吧!”知道了真相,寒夏反而淡然了。
新月睡在她們曾經一起住的那個小院子裡,君陵已經把一切都打點妥當了,其實就等着她來看最後一眼。
新月躺在棺材裡,眼眉舒展,沒有痛苦之色,嘴巴也處理過,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一如她往常的樣子,就像她隨時都會醒過來,輕點着寒夏的腦袋,笑着說道:“阿夏,你怎麼這麼笨呀!”
寒夏看着她,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君陵說道:“阿夏,你已經給她報仇了?”
“君仟瑤死了?”寒夏擡眼問道。
“仟瑤沒有死,卻比死了更痛苦,我今天早上去紫金宮看她,御醫說她的脖子雖然可以縫合,但再也不能發出正常的聲音。醫師還說,她摔倒的時候傷到了背上的骨頭,以後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只能躺在牀上或坐在輪椅上。”君陵說道,語氣中沒有一絲關切或是擔憂,就像是在說一件別人家的事情。
寒夏既驚訝於君仟瑤的狀況,也驚訝於阿陵的淡漠疏離,那怎麼說也是妹妹。問道:“君陵,那可是你的妹妹!我傷了你的妹妹,你不怪我嗎?”
“阿夏,你太天真了,王族中哪有真正的手足之情,仟瑤雖然是我名義上的妹妹,可是對我而言,還不如結綠這樣的丫環,至少他們忠心,還會爲我準備一日三餐。你可知道我的這個妹妹曾經做過什麼?她本不是容成王后的嫡女,不過是她的母妃死後,過繼給王后的。她的母妃只是一個宮人,也有幾分姿色,君上偶然一次醉酒纔有了她,事後就拋到腦後了,也沒有冊封,所以仟瑤以前過的並不好,她五歲那年,她的母妃感染風寒而死,宮人上報時,君上纔想起自己還有這麼個女兒,容成王后當時還沒有子嗣,便將其養在自己宮中,仟瑤的地位一下子不一樣了,由以前的謹小慎微,變得囂張跋扈,凡事以前得罪過她的宮人,她全都設計害死了,她當時還不到六歲。我比她年長一歲,當時過的也不好,我想着這好歹也是我的妹妹,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我對她好一些,說不定她也會對我好一些,這樣一來我就不那麼孤獨了,我把自己難得得來的一點好東西拿給她吃。她當時對我也挺好的,我想着我終於有一個對我好的妹妹了。她過繼給了王后,我也很開心,我想着我的妹妹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我開開心心的去找她,她表面上還和我說笑,可是等沒人的時候,她就冷冷的告訴我,以後不要來找她,否則下次一定讓宮人打我一頓。我不相信,以爲妹妹在和我開玩笑,第二天又開心的去找她了。她果真不見我,讓宮人把我領到花園的角落裡,狠狠的打了我一頓。我當時就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我再也沒有什麼妹妹!她受傷或者怎樣,的確和我沒有太大的關係。”君陵說起往事,已然雲淡風輕。
寒夏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往事,雖然君陵表現的毫不在乎,可是眸子裡還是透着一絲哀傷。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君陵捋了捋她額前的碎髮,笑着說道:“是啊,都過去了。”
寒夏最後看了新月一眼,說道:“新月,一路走好!”
君陵招了招手,出來兩個隨從,將棺材合上了蓋子。
君陵攜着寒夏離去,雨絲絲落在油紙傘上,捲起沁人的涼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