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三天,蘇弋軒還是沒有醒來,寒夏有些擔心,不是擔心目前的處境,而是擔心蘇弋軒再也醒不過來了。可是寒夏心裡擔心,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如果她表現出任何的軟弱無助,那麼龍婆真有可能生吞活剝了他們!
自從寒夏醒來之後,每天晚上都將自己的靈力輸入到蘇弋軒體內,助他周身血氣在奇經八脈運轉一番,也好加快恢復。
今天晚上,寒夏有些心急,將靈力在蘇弋軒周身運行了兩週,靈力消耗達到了自己的極限,臉色蒼白到可怕。
寒夏跪坐在蘇弋軒的牀側,一隻胳膊搭在上面,然後把頭枕在胳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蘇弋軒說着話,說着說着,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半夜的時候,胳膊和腿被壓的又麻又疼。寒夏哼嚀了幾聲,眼睛半睜半閉,眉間帶愁,摸索着換了個姿勢靠在牀沿上,用手揉捏着壓麻的地方。靈臺漸漸清明,眼睛也適應了室內的光線。
月光透過木窗照進來,剛好灑在牀側,屋內並不是很暗。
寒夏靜靜地坐着,面前的一灘月光柔和寧靜,就像是一汪自由不受拘束的空谷清泉,令人見之心靜。
寒夏坐了一會,心間的愁緒消去不少,沒事的,蘇弋軒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寒夏扭身將蘇弋軒的被子掖了掖,其實蘇弋軒壓根沒動,主要是她不老實,將被子壓的不平整。正準備回自己牀上去睡,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寒夏將蘇弋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把目光停在了蘇弋軒的眼睛上。蘇弋軒正在看着她,脣間帶着一絲促狹的笑。
寒夏怔了怔,眼淚“譁”的落了下來!
蘇弋軒不知道寒夏還會哭,一時間楞住了,手足無措。
寒夏沒想到自己會哭,她想停下來,可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怎麼也止不住!
寒夏側跪在牀榻旁,一動也不動,眼睛瞪得大大的,大顆大顆的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珍珠般不住的滑落,像是有無限的委屈。
蘇弋軒左肘撐着榻,上半身側坐着,保持着這個姿勢,看着寒夏,一動也不動。他的角度居高臨下,剛好能清晰的看到女子的側臉,女子的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一滴又一滴,全都落在了他的心裡,將心臟扯得生疼。
其實在寒夏沒醒的時候他就醒了,看到她守在牀前到深夜,看到她那些古怪可笑的行徑,也的確存了幾分捉弄打趣的。可是此刻,蘇弋軒的心裡卻只有懊悔,有些關心不該濫用。
寒夏竟像小孩子般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怎麼也停不下來,蘇弋軒怔怔的看着,臉上帶着難以形容的表情,語氣透着幾分古怪,動作機械僵硬,用蒼白冰冷、指節分明的手指擦了擦寒夏臉上的淚水:“別哭了,是我…不好…對不起,我該…早叫你的。”
寒夏回過神來,帶着幾分氣惱,幾分羞赧,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哭成這個樣子。更加生氣蘇弋軒早就醒了卻不叫她,白白的看她出醜。寒夏低頭看了看地下,真想有個地縫現在鑽進去,可惜沒有!
寒夏騰地站起來,覺得就這樣走掉,難解心頭之氣,就轉身打了蘇弋軒一拳,氣鼓鼓的走掉了!
蘇弋軒剛醒,身虛體弱,受了這麼一拳,直接躺到了牀上。聽到了身後傳來的一聲悶響,寒夏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胡亂抹了一把臉,就跳上了牀睡了!
也許是蘇弋軒醒了,心裡沒有那麼多擔憂,往日這個時候寒夏早就自覺起來練劍了,今日卻賴在牀上,遲遲不想起來。突然一陣寒風吹來,寒夏趕緊把頭縮到了被子裡。
“一炷香之後你還未起,我便會想別的辦法。”
蘇弋軒的聲音冰冷,像是臘月裡在頭頂盤旋的寒風。即便是在被窩裡,寒夏也不禁打了個哆嗦,謹慎的露出了兩隻眼睛,看見蘇弋軒掩門出去。
寒夏舒了一口氣,趕緊從牀上跳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衣服、洗漱。然後一陣風似的跑到了平日練劍的那棵樹下。
蘇弋軒手握墨雪,站在晨光中,看着慌里慌張跑來的寒夏:“開始吧!”可憐寒夏氣還未喘勻!
晚上的時候,蘇弋軒和寒夏去找龍婆。
兩人的來意龍婆也很清楚,不再多言,開始給蘇弋軒解蠱。
龍婆端坐在上方,口中唸唸有詞。蘇弋軒的眉頭皺了皺,不一會兒,一隻手指粗細的小蛇從蘇弋軒口中飛了出來,“嗖”的一聲鑽進了龍婆的袖子裡。
寒夏先是愣了一下,看着蘇弋軒難得露出無語的樣子,再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哈哈……你也有今天!寒夏怕失禮,但又實在忍不住,就背過身子,用手緊緊捂着嘴,竭力不發出一點聲音,肩膀卻不住的顫抖着。
阿那瑰看着蘇弋軒這樣的人也會如此,又看着寒夏,也忍不住想笑。但礙於龍婆的威勢,又不敢笑,緊緊地咬着嘴脣,實在忍得辛苦。
屠天倒是對寒夏的一切奇怪舉動都見怪不怪,不過他慣於喜怒不形於色,忍耐力十足,自不會在龍婆面前失禮。
龍婆先是有些生氣,這有什麼值得開心?但漸漸地她被寒夏的笑所感染,那樣輕快肆意、毫不作僞的笑,她早就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少女無憂無慮,自然觸目皆是美景笑顏,又豈是自己這腐土朽木可以知道的?
想至此,龍婆的脣間帶過一絲輕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嘲弄遙遠無情的舊時光?垂垂老矣的自己?又或是那明媚無愁的歡顏?因爲她終有一天也會變成自己這般樣子!
偌大的廳堂突然陷入無聲的靜寂,當然除了寒夏若有若無的抽氣聲。大家各懷心事,好似忘了身處的環境,忘了周圍還有人在,忘了得遵守禮儀!
蘇弋軒清冷的聲音響起,也將衆人從思緒中拉回,“叨擾多日,不勝感激,明日一早,我和寒夏就告辭離去。”
龍婆頷首同意,“如此我也不再多做挽留,明日我會親自開陣送你們離去。”
蘇弋軒起身離去,寒夏趕緊起身跟上。起先走了幾步還中規中矩的,一出了大堂,立刻又蹦又跳的,在蘇弋軒旁邊聒噪的說東說西,蘇弋軒壓
根不理她,她卻黏在蘇弋軒旁邊,一個人又說又笑,手舞足蹈。
一大片歡聲笑語灑在久不聞人語的清冷院落裡,連往日昏黃幽暗的燈火也染上了一份暖色。
龍婆用手支着頭,一陣難以言說的疲累涌上心頭。
那日在林間所見的多爲幻覺,聽着龍婆的講說,寒夏不禁心下佩服,如此強大的陣法,怪不得畲黎族人能遺世獨立,在此繁衍生息數千年。他們離去的時候,龍婆讓他們發誓,不能泄露這裡的任何事情,寒夏和蘇弋軒也不願有人來打擾這裡的安寧,況且這裡的蠱毒這麼厲害,也不想有人來白白丟掉性命,所以立下重誓,不泄露一字一句。
龍婆給了寒夏一根迷榖樹①的樹枝,拿着它在龍爪嶺內不會迷路,以他們的腳程,一天定可出去,不過出去之後迷榖枝就失效了。
寒夏瞬間覺得這老巫婆也不是那麼可惡了。要知道在密林中,野獸不是最可怕的,迷路才最可怕!
也許是因爲後會無期了,龍婆變得格外大方,說起他們吃了食人果,也不過感嘆了幾句機緣而已!龍婆說其實食人果對靈力的修爲並沒有多少幫助,不過由於食人花吃了許多有毒的動物,本身早已是世間至毒,幾乎沒有毒藥的毒性能超過它,食之可百毒不侵。
寒夏心下大喜,正要對龍婆的大發慈悲感恩戴德時,只聽龍婆說道:“風水流轉,因果報應。你們助畲黎育化龍主,畲黎便欠了你們一個天大的人情。既然是欠,那麼遲早是要還的,不管時間早晚,今人後人。今日我不過盡我所能,好讓後人以後還起債來不那麼作難而已!”龍婆這麼多天根本沒有敢讓寒夏見赤龍,而寒夏又一直忙着強壯自己,照顧蘇弋軒,根本就沒注意過她身邊還有一隻龍。龍婆多日懸着的心才放下來,不然寒夏和蘇弋軒也不會走的這麼順利。
寒夏一直對龍婆沒有什麼好印象,只覺得她聰明算計的過了頭,可是這一刻她在這個老人身上看到了睿智,這種睿智只有時間能夠帶給人,來自於長時間對生活的總結積累,在經歷過無數世事之後才能積澱成的一種氣度。
既然龍婆這麼說,寒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和阿那瑰告別的時候,可憐這個姑娘哭成了淚人。
一到這種場合,寒夏就詞窮,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擁抱了阿那瑰。要是和別的人分別,還可以說些“以後來看你”、“過幾天見”之類的話,可這明知道是後會無期,那樣的客套話寒夏真說不出來。
屠天壓根沒有出現,寒夏倒也不在意,直覺告訴她以後還會再相見,何況他還欠屠天一頓酒呢!
除了對阿那瑰這個善良的姑娘有些不捨,寒夏對此地倒沒什麼留戀,所以走的也格外灑脫。蘇弋軒這個傢伙就更不用說了。
迷榖枝所指引都是最快捷卻又最安全的道路,兩人走得輕鬆,不到一天時間就已到了龍爪嶺的邊緣,翻過這座山嶺,就能看到嶺南的人家了。
①《山海經·南山經》:“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