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

綠丫站在椅子旁邊一直低着頭,儘管這間屋子的擺設是綠丫從沒見過的,椅子上有墊子,桌子上擺着茶水點心,能聞到茶水點心發出的香味,這種香味比過年時娘用油炸的果子還香,但綠丫除進來看了第一眼就一直低頭站着,聽着自己的娘在和上面坐着的女人說話。

說的話讓綠丫覺得那麼的冷,綠丫娘三十來歲,常年的操勞讓她臉上已經皺紋橫生,鬢邊白髮已經不少,說話也總帶有哀愁,對面前的女人擠出笑容:“知道您是好心人,我不是三杯水洗出來的泥娃娃,再添點吧,她爹在家裡等着治病呢。”

女人的嘴撇一下看着綠丫:“要不是你說的可憐,這樣的人我怎麼肯收,我們這,都是買回來調|教了再送去大官府處使的,相貌不必那麼好,最要緊的是機靈,可這孩子,從進來到現在都沒說過話。”

綠丫娘聽了這話一把就拽過綠丫,在她胳膊上扭了一下,綠丫吃疼,心還是木木地擡頭看向女人。綠丫娘這才轉向那女人:“這丫頭在家時候,伶俐着呢,燒火下地樣樣來,要不是她爹的病,我怎捨得把她給賣了?”說着綠丫娘掉兩滴淚,手還是沒離開綠丫的胳膊。

綠丫心裡木木的,可是也曉得,娘要是在這裡把自己賣不出去,那隻能把自己賣給開私窠子的張嫂子了,張嫂子給的銀子還要多一兩呢。娘也說了,賣女兒本就會被人指指點點,再賣到私窠子去,那就不用見人了。

想到這裡綠丫努力擡頭露出笑容,聲音很小地說:“求太太收留,我爹他,要銀子治病。”說着綠丫臉上不自覺地流下淚。

女人唉喲了一聲:“才說你木木的,這回兒說這兩句還機靈。這樣吧,”女人想了想:“六兩銀子,再多就不成了,我這裡比不得別處,別人家都是隨便教教就賣出去,可我這不是,還要教她們怎麼服侍,最要緊的是竈上的功夫要好。光這每日廚下的材料,都要三四兩銀子呢。”

綠丫娘聽到能賣六兩,和自己心裡想的也差不多,賣到高門大戶的銀子是多,可自己也沒門路,這家是專門養竈上的,等以後若有銀子,把女兒贖出來,也能學到一門手藝。又看了眼女兒,綠丫娘忙站起身拉着綠丫一起跪下:“給太太磕頭,太太這樣好心,一定會大富大貴。”

女人嘖嘖兩聲也不扶起她們,只懶懶地說:“罷了,什麼太太,進了這家,叫聲相公娘罷了。”綠丫娘帶了綠丫又磕了個頭這纔起來,女人這回才正眼看向綠丫,細細看過後道:“也還機靈,以後是要去大官府處使的,這頭一樣就是稱呼。在我這裡,太太奶奶是叫不得的,叫我相公娘,叫我當家的屈三叔就成。”

綠丫急忙應是,屈三娘子還待再說,已有個三十來歲的婆子走進來:“相公娘,昨兒說定的事,這家人來了。”屈三娘子臉上登時滿是喜悅,起身要走,想起綠丫母女還在就指着綠丫道:“你把她帶進去,再立個券,給六兩銀子。”

說着相公娘就走出去,綠丫娘下意識地把女兒摟一下,那婆子已經走過來,先打量了下綠丫纔對綠丫娘道:“跟我走吧,去立券再拿銀子給你。”從此就很難相見了,雖然綠丫娘等着這銀子救命,可還是忍不住又看向女兒。

那婆子對此已經見得多了,輕蔑地撇一下脣:“這會兒後悔得話,還來得及。”綠丫孃的心就跟刀割一樣,把女兒放開,想囑咐她幾句卻說不出來,那婆子已經不耐煩地叫進來一個十五六的姑娘:“把這人帶進去,和小嬋兒住一屋,今晚給她好好洗洗,等明兒一早,交給老張。”

那姑娘應了一聲就上前去拉綠丫,綠丫不由看向自己的娘,啞着嗓子喊了一聲,綠丫娘眼裡的淚登時如泉一樣涌出,狠心把綠丫一推就跟了那婆子去。

綠丫眼裡的淚也滴滴答答往下掉,那姑娘也不去勸,只是拉着綠丫往裡面走:“雖說賣到這裡,不如去那些高門大戶來的好,可怎麼也比賣到窯子裡面好。再說了,要手藝學好了,跟了個好主,以後這主發達了,比在那些高門大戶熬着的強。”

綠丫應了一聲忍不住問:“姐姐,我只聽娘說,這家子是養竈上的,這做竈上的要做些什麼?”姑娘已經來到一排小屋面前,打開一扇門讓綠丫進去,聽綠丫這樣問就笑了:“這做竈上的,就是伺候主人家飯食的,不過只買得起全竈的,家裡大都撐不起什麼大場面,到時除了伺候飯食,指不定針線這些也要做呢。”

說着姑娘往屋裡探一下頭,嘴裡就道:“小嬋兒跑哪去了,不是讓她在屋裡守着,學着怎麼捻線?”旁邊一間屋被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八|九歲的姑娘,先叫了聲翠姐姐才道:“勺子姐姐昨兒有人來相看,不是說五十兩銀子去給人家做全竈,這會兒只怕小嬋兒去瞧熱鬧了。”

“就曉得她是個眼皮子淺的。”翠兒罵了一聲就對綠丫道:“你先進屋歇着,等會兒我找套衣衫給你穿,再給你拿熱水好好洗洗,這做竈上的活,齷裡齷蹉的,哪能瞧的下去?”綠兒今丫被娘帶來的時候,已經特意洗過手腳,此時聽到翠兒這樣說忍不住小聲道:“用冷水就好了,用熱水,費柴禾。”

另一個小姑娘登時用手捂住嘴笑起來:“這是什麼人家,別的都缺,只有這熱水是從不缺的。我告訴你,要做竈上的活,怎能不學着趕緊燒開水?”說完這小姑娘就哎呀一聲:“我忘了,回來是拿面果子的,張嬸子說,我要學着多做些面果子。”說完這小姑娘進屋拿了樣東西就往外跑。

翠兒把綠丫推進屋,自己轉身去找東西去了,這屋子不算大,裡面放了兩張牀,中間用一張桌子隔開,桌子上放了個梳妝匣子,綠丫忍不住上前把鏡袱掀起,看着鏡中的自己黃皮寡瘦,不由嘆了口氣。

“哎,你就是那個新來的,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掀我的鏡子做什麼?”門口傳來不客氣的聲音,綠丫急忙把鏡袱放下,瞧見門口倚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想來就是小嬋兒,忙叫一聲姐姐,小嬋兒橫她一眼:“別來討好,什麼姐姐妹妹的,這裡可沒這套。”說着小嬋兒就走到鏡子跟前,見這面鏡子和原來一樣這纔回身瞪着綠丫:“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我告訴你,這裡可比不得你鄉下家裡,可是有規矩的。”

左一個規矩右一個規矩,綠丫忙道:“我初來,還不曉得什麼,還要仰仗姐姐教導。”小嬋兒聽了那眼往綠丫臉上已瞅:“這小嘴挺甜的,我告訴你……”

“小嬋兒,你又這樣了,不好好學着怎麼做事,偏偏只知道搞這些,再過兩年就該有人相看了,你要連面都發不好的話,難保爺不會把你賣到窯子裡去。”翠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嬋兒登時變了臉拉着綠丫親熱地說:“綠丫妹妹吧,既進了這裡,也就有了緣分,你放心,姐姐我一定待你好。”

這臉變的真快,綠丫心裡嘀咕一聲但只睜大一雙眼,這樣神情落在小嬋兒眼裡,自然就是個好拿捏的柿子,手裡已經使了勁兒,小嬋兒對翠兒道:“翠兒姐姐,我可沒有欺負這個妹妹,你瞧,我待她多好。”

翠兒怎不明白小嬋兒在做戲,白了小嬋兒一眼就對綠兒道:“這衣衫是現找出來的,只怕不合適,你自己瞧着改改,針線的話,找小嬋兒要。熱水我也提來了,你自己洗洗,好好歇歇,從明兒起,就該忙了。”說着話翠兒就把一套衣衫塞給綠兒,又拎了桶熱水進來,當着翠兒,小嬋兒忙從牀底下拿出個大木盆來:“就用這個洗吧,胰子這些我這也沒有,你將就吧。”

說着小嬋兒就扭身出去,翠兒又和綠兒說了幾句,也就出去。屋內只剩下綠兒一個人,她瞧着這一切,不由嘆了口氣,這以後就和在家不一樣了。也不知道爹爹他會不會好?

把熱水倒在木盆裡,綠丫仔仔細細洗好自己,起身又把衣衫給洗了,換上新衣衫瞧瞧,上衣寬了些,但下面的褲子是短的,也不曉得是誰穿過的,綠丫想找針線把袖子縫一縫,小嬋兒不在,也不敢去翻她的東西,只有作罷。

在這屋裡等了很久,還是沒人進來,只能聽到外面傳來說笑聲,綠丫不敢出門,抱着膝蓋坐了好一會兒後感到疲倦襲來,也就爬上牀睡去。朦朦朧朧中聽到有人進來,接着推自己一下,又罵了一聲也就再無聲響。綠丫連身都不敢翻,過了很久才睜開眼,娘說,到了這麼個地方,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惹事,不要生非。

可是,真能做到嗎?綠丫悄悄地把被子蒙到頭上,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了,啦啦啦啦。

全竈顧名思義,就是照顧竈上活計的丫鬟。和養瘦馬不同在於,她們除了身價更低之外,養她們的主家大都還有別的生意在做,她們的去向也多是往中下層官吏,商販這些家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