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銀

吳娘子越發得了意,往廚房裡面要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什麼雲南的火腿,浙江的筍乾,遼東的海蔘,福建的蜜桔。只要她想得到的,不管世上有沒有的,一回話稍微慢了些,她就摸着肚子在那和屈三爺默默垂淚,說不是自己想吃,是肚裡的孩子想吃。

屈三爺瞧着她肚裡兒子份上,也只有盡力去尋。這不免又引動了張嬸子的醋意,原本張嬸子是樂得見吳娘子和屈三娘子兩個鬥法,橫豎自己在旁邊瞧熱鬧就是,誰知吳娘子現在又在廚房裡面羅涅,這讓張嬸子怎麼會高興?

這日綠丫得了張嬸子的指示,拿了肉在那炸酥肉,等到黃澄澄香噴噴的酥肉出鍋,已經天黑,綠丫把酥肉收拾進櫃子裡,又收拾下廚房,也就往小院走,剛走出不遠就聽到旁邊有人說話,綠丫原不在意的,可細聽兩句就覺得奇怪,怎的這聲音聽起來像張嬸子和屈三娘子?

她們兩個,平日裡見了面,彼此都是冷嘲熱諷,今兒怎地會在那親親熱熱說話?綠丫也不想細究,打算快步走過去,誰知屈三娘子正好說完,從那拐角處走出來,瞧見綠丫不由收了面上的笑,冷冷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到底聽了些什麼去?”

綠丫被這一問弄暈了,畢竟她只聽得幾句吳娘子如何如何的話,並沒聽到別的。張嬸子也轉出來,瞧見綠丫就拍拍屈三娘子的肩:“你啊,怎地膽子變那麼小,瞧她這樣子,也沒聽了什麼,就算聽了什麼,又怕什麼,難道她還能去告訴那姓吳的?”

屈三娘子可沒張嬸子那麼不在意,鼻子裡面哼一聲就道:“姐姐怎麼也忘了,這斬草不除根,可不是什麼好事,當年要不是我錯了眼,又怎會讓秀兒生下來,到現在,就跟刺兒似的,扎的人疼。”

綠丫就算再笨,也曉得張嬸子和屈三娘子合夥要對吳娘子不利,嚇得急忙跪到地上:“相公娘,我並沒聽到什麼,再說了,我也曉得,在這家裡,誰纔是當家理事的。”

屈三娘子不由咦了一聲,走上前擡起綠丫的下巴細瞧了瞧:“你也不笨啊,那你可得記好了,討好了爺,可不是什麼好事。”綠丫忍不住又是一陣戰慄,張嬸子上前把屈三娘子的手打掉:“好了,你也別嚇這孩子了,她啊,一提這事就害怕,說起來,這麼水靈靈的姑娘,要被糟蹋了,也是傷陰德的。”

屈三娘子斜眼瞧着張嬸子:“唉喲,我可不知道姐姐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積德了,連傷陰德這樣的話都說出來,要曉得,這家裡,水靈靈的姑娘可真不少。我當初不也是水靈靈的大姑娘,被賣到那樣地方,難道他們就不傷陰德?”

屈三娘子的過往綠丫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在妓院做了幾年生意,後來上了二十,孤老來的漸漸少了,這才搭上屈三爺,兩人一合計,屈三娘子索性拿錢贖買了自身,搬來和屈三爺住,又拿出銀子開酒樓,順便做這竈上生理。

此時一聽屈三娘子這話,綠丫忍不住想,當初的屈三娘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張嬸子已經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也知道你自己命苦,那你現在還來折磨這些小姑娘,要我說,互相擔待着也就過了,何必非要瞧着她們比你更苦,你才覺得舒坦。”

說着張嬸子也不瞧屈三娘子,只對綠丫道:“起來吧,回去歇着去,也別把這臭肉的話放在心上,她啊,就瞧不得人好,必要人人比她當初更苦,她才高興。”

綠丫得了這句,忙對張嬸子也磕一個頭,這才爬起來匆匆走了。屈三娘子瞧着綠丫背影,對張嬸子惡狠狠地道:“我那是命不好,爹孃賣到什麼地方也好,偏把我賣到窯子裡去,你呢,哪有你這樣自甘下|賤的?”

“我自甘下|賤?我又沒去賣肉,不過是養漢罷了,像我這樣養漢的多了去了。罷了,我們也別爲這個爭,還是說說怎麼對付那姓吳的。我告訴你,穩婆我可認得幾個,但要做這樣事,少了二十兩,只怕她們也不肯做。”

張嬸子懶得和屈三娘子再爭,又提起這事來。

這事纔是大事,屈三娘子忙和張嬸子細細商量起來,該找什麼樣的穩婆,那穩婆嘴緊不緊,要緊的是,怎樣才能不讓屈三爺懷疑,畢竟這些日子,吳娘子被養的極好。

綠丫幾乎是一口氣跑回屋裡,秀兒被她推門的聲音嚇了一跳,放下手裡的針線瞧着她:“你被鬼追呢?跑這麼快。”綠丫來不及說話,從茶壺裡倒了杯茶喝下去才坐到秀兒身邊,對秀兒說了方纔的事,還怕個不得了。

秀兒聽完就笑了:“就這麼點事,你怕什麼,我啊,樂得瞧她們鬥呢,鬥個你死我活,不過是爲那麼一個男人,值得嗎?”綠丫聽秀兒說完就嘆氣:“秀兒,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秀兒也不知道,只是拍拍綠丫的肩:“你也別這樣想,這世上的人也不全是壞的,也有好的呢,再說,你過了年都十五了,再過個兩三年就有人家來相看,我去給你求,一定給你挑個好主家,絕不能落到那樣壞人家裡去。”

綠丫點頭,靠在秀兒肩上:“秀兒,要不是有你,我覺着,在這家裡,一刻都待不下去。”

秀兒笑了:“你是因爲你的諄哥哥不在,於是就待不下去吧?我和你說,綠丫,你怎麼忘了你原來說的話呢,說要好好地活,活着看有沒有好日子可以過,而不是這樣垂頭喪氣。”

提到張諄,綠丫眼裡添上幾分嚮往,如果能和張諄在一起,再苦的日子都會是甜的吧?可是這樣的心事,綠丫不能說出來,只能悄悄藏在心裡。

臨近年邊,張諄的貨郎生意也比往日好一些,況且他生的俊朗,有那年輕的小媳婦大姑娘們,不免愛等着他的貨郎擔子,專和他買。這樣漲諄就盤算着,等過了年,把這兩個月攢的錢,再進些好一點的東西來賣,到時利息也高一些。

這日張諄剛回來,就見蘭花有些激動地說:“諄哥兒,有好事,原來和爺相知的那個劉老爺現在回到京城,瞧了你的信,今兒來過了,沒有見你,讓你明日別去做生意,他要來望你呢。”

這是張諄從叔叔去世之後,聽到的最好消息,忍不住喜上眉梢:“真的嗎?”

蘭花連連點頭:“當然是真的,劉老爺還嘆息了許久,說當日和爺也是十分相知的,誰知你就落到這種地步。我瞧着,只怕他會資助你一二。”

聽到蘭花後一句,張諄脣邊現出一絲苦笑,資助一二,這種指望還是別去想的好。蘭花見張諄脣邊的苦笑,也曉得是爲什麼,沒有勸說,只是和張諄預備明日劉老爺來訪時要預備些什麼。

第二日天尚未過午,那位劉老爺果然來了,張諄把他迎進去,劉老爺問候張諄幾句,這才道:“我和你叔父,當日也是十分相知的,當初分別時候,還說等異日再見,誰知等不到再見之日。”

說着劉老爺滴兩滴淚,張諄急忙出言安慰,劉老爺也就順勢收淚,環顧一下四周才道:“這屋子未免太過狹小,自然你年輕人,能吃些苦頭也好,可是這裡,不管做什麼都施展不開。”

張諄忙道自己現在挑貨郎擔呢,劉老爺皺一下眉:“你能這樣,也算是你叔父的肖侄,只是這貨郎擔子,終究沒有多少出息,做生意這事,總是本大利大。”

一邊的蘭花聽的有些激動,劉老爺真要資助張諄嗎?若真得到劉老爺的資助,到時張諄就會少吃些苦頭。張諄可沒有蘭花這樣激動,只是順着劉老爺的話往下說。

劉老爺又講了幾句這才話鋒一轉:“當日我和你叔父,曾商借過三十兩銀子,你叔父素來豪爽,也沒寫過借據,他既已過世,這筆債我當還於你。”說完劉老爺叫一聲來,他帶來的小廝就走了進來,手裡還捧着個拜匣,劉老爺接過拜匣,從拜匣裡取出一包銀子:“這是當時欠你叔父的三十兩銀子,我又加上了十兩銀子的利息,總共是四十兩,你點一點數。”

張諄雖有些失望可還是起身謝過劉老爺,劉老爺又從匣子裡取出一個小包:“你叔父去世,我也很該送份奠儀的,這裡十兩,就是我送他的奠儀,尚有十兩,當做你回家鄉的盤纏,你年紀這麼小,獨自一個帶着個下人在京,也是支撐不來的,還是回家鄉依着你的族人爲生吧。”

張諄曉得人情薄如紙,劉老爺能這樣說,也算是爲人厚道,忙對劉老爺唱個大諾:“劉老爺能爲小侄這麼想,小侄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只是小侄年紀雖小,也曉得當日叔父爲何帶小侄上京,雖不望衣錦還鄉,卻也不能落拓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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