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旁邊的下人急忙道:“都像老爺似的,這全天下都是聰明人兒了,別說這位張小哥,就算是小的們,不也比比不上老爺一根小手指?”廖老爺只淡淡一笑就問:“奶孃到了嗎?”
另一小廝急忙湊上去:“算着日子,明兒就該到了,說起來,若不是老爺您起了疑心,又去問問,只怕真被那家子糊弄過去,到時老爺您骨肉分離,那才叫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瞧在眼裡疼在心裡。”
廖老爺的手在甜白瓷茶碗邊緩緩摩挲,臉上神色依舊柔和,可熟悉他的人都曉得,榛子的叔叔嬸嬸,只怕沒什麼好果子吃,畢竟連屈家這誤買的人家,都被投進了監牢,更何況是那故意要把榛子丟掉的人?
張諄並不知道自己走後廖老爺的那些念頭,心裡滿懷着心事,匆匆回到住處,對蘭花說了始末,蘭花聽完就張大嘴:“這可怎麼得了,連廖老爺都沒法子。”張諄咬住脣,見蘭花這樣就道:“蘭花姐,上回劉叔父拿來的銀子,總還有二十來兩,這些銀子就先別動,等那邊事情結了,就去衙門,把綠丫給贖出來。”
蘭花習慣性要點頭,但還是道:“諄哥兒,我曉得你對綠丫好,可這二十兩銀子,也是我們剩下的全部,原本還想着,等過兩三年,攢夠銀子再說。”
“但現在要不去贖,綠丫只怕就……”一想到當官發賣,說不定就有那青樓裡的和官媒婆通了氣,先去挑人,綠丫她生的比別人好些,到時落到青樓裡,張諄只怕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見張諄面上神色變化,蘭花只有點頭稱是:“也是我想左了,諄哥兒,等把銀子收拾出來,你去問問廖老爺吧。”現在也只有如此了,張諄嘆一口氣,綠丫,你等着我,我一定最快速度把你贖出來。
“綠丫姐姐,我們進來幾日了?”榛子偎在綠丫旁邊,透過窗瞧着外面,小心翼翼地問。
“都五天了,榛子,你每天都問,煩不煩啊?”秀兒打個哈欠,捏一下榛子的耳朵,笑着打趣她。
榛子羞澀地笑笑:“秀兒姐姐,你別嫌我煩,我只是覺得,被這樣關在裡面,還不如去做粗活呢。”
“呸,享不了福的。”正在一邊拿着塊小鏡子照來照去的小蓮花聽到榛子的話,斜眼瞧了瞧她,用手把面前的劉海整理一下:“與其想那些,倒不如好好收拾了,不然等過幾日,官媒婆來了,是蓬頭垢面地好呢,還是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好?”
秀兒懶得理小蓮花,託着下巴在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還要再關幾天,更不曉得那邊的事怎麼處理。
“我說,你就別在這裝小姐了,我們這些,不過是被私蓄的,頂天了就是被官賣,倒是你,既是屈家的女兒,是罪人家屬,說不定啊,會被判沒爲奴,你啊,一輩子別想翻身。”小蓮花想起秀兒的未來比自己慘,就忍不住發出歡快的笑聲。
秀兒憐憫地看她一眼,世上還有這樣空腦子的人,本來個個都是落難的了,還要和人比誰比誰慘一些,或者她的一生,也就這樣,永遠淹沒在這些雞零狗碎之中。
“舅老爺,我瞧的真真的,那確實是我們家小姐,舅老爺,您把我們家小姐救出來,我們沒了的老爺太太,也會……”不等奶孃含淚把話說完,廖老爺已經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奶孃沒料到看起來和和氣氣的廖老爺會突然變臉,用手捂住臉愣在那裡。廖老爺從小廝手裡接過一張手帕擦了擦手,接着就把那塊精緻的手帕扔到地上,瞧着奶孃冷笑道:“曉得我爲什麼打你吧?姐姐姐夫臨終之前,想來也是叮囑過你們照顧好孩子,你們一個個不忠心也就罷了,還助紂爲虐,到現在還想在我面前邀功。晚了。”
奶孃聽的前面幾句還不害怕,可聽到後面一句,嚇的跪在地上,廖老爺瞧也不瞧她,只吩咐一邊的小廝:“把她給我打十板子再趕出去,別的帳,我慢慢和人算。”
奶孃已經嚇的篩糠一樣:“舅老爺,我不是你們家的奴婢,你不能打。”
是嗎?廖老爺連腳步都沒停,早有人把奶孃拉下去,奶孃登時殺豬般叫起來,小廝伸手去捂她的嘴:“你也別嫌這十板子重,打你十板子,還是我們老爺瞧在你終究奶過小姐一場的份上,若別人,哼哼。”
奶孃聽了這話,想到廖老爺方纔臉上一閃而過的狠辣,不由在心裡叫苦不迭,老爺太太還以爲廖老爺是條肥羊,還想得些好處,瞧這樣,只怕好處得不到,還要更舍一把米。
奶孃正想着,猛不防那板子就打在身上,奶孃登時又叫起來,別說來救她的人了,天空連只鳥兒都沒飛過。
“廖老爺,那孩子,確實是令甥女嗎?”瞧見廖老爺走進來,官員急忙站起關切地問。
“多謝了,確實是我甥女,我現在想把這孩子帶出去,還不曉得可要辦些什麼?”當了別人,廖老爺面上又是春風一般。
官員早已得了囑咐,急忙道:“這有何難,不過一句話的事。”說着官員就喚人,讓他去後面把榛子帶上來。廖老爺謝過了,也就坐下喝茶。
聽到門被打開,廳內的人都不由往外瞧去,這還不到送飯時候,怎麼人就來了?
進來的是個婆子,瞧一眼四周,這才尖着嗓子喊:“誰叫杜嘉敏?”
這麼文雅的名字,廳內的人四處望望,榛子的心卻狂跳起來,這個名字,是自己的本名,這麼兩年來,從來都被人喚榛子,都快忘了自己本名叫什麼。
綠丫也想起這事來,秀兒最機敏,見榛子要起身就按住她的手,問婆子道:“你尋杜嘉敏做什麼?”婆子早已知道,不過先喊一聲罷了,見秀兒問,擠出一絲笑:“橫豎是好事,老爺說了,你們有幾個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特地貼出告示,讓你們親屬來尋,這杜嘉敏的舅舅來尋她了。”
舅舅?榛子咬住下脣,臉上神色十分喜悅,秀兒可沒有她想的這麼簡單,繼續問婆子:“萬一是冒名?”婆子哧了一聲:“冒名,就你們這幾個,身價頂天了二十兩,別人值得冒嗎?”
這話說的也是,綠丫把榛子的手緊緊地握一下,推榛子讓她出去,從此,自己就再不是榛子了,榛子按住狂跳的心,站起身道:“我就是杜嘉敏,舅舅在哪裡?”
婆子細細瞧了瞧榛子,這纔對她伸出手:“還請小姐跟小的往前面去,令舅在前面等着。”這稱呼讓小蓮花變了神色,不無嫉妒地看着榛子,榛子和綠丫秀兒笑一笑,也就跟婆子出去。
看着門再次關上,秀兒嘆一口氣:“綠丫,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人來尋?”綠丫搖頭,自己的爹孃是不指望的,只有諄哥哥,可是還不曉得諄哥哥知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
小蓮花的嘴又一撇:“秀兒,你別做夢了,你是罪人家屬,哪會有人來尋,倒是我,還有幾分指望。”秀兒白小蓮花一眼,抱着膝蓋想心事,綠丫靠在秀兒肩上,和她一起暢想外面的世界。
榛子跟着婆子往前面去,來到廳裡,那婆子帶着她進去:“老爺,杜小姐到了。”廖老爺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着自己的外甥女,雖然吃了那麼兩年的苦頭,可榛子的眉眼猶在,廖老爺瞧着榛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雖說廳裡有那麼幾個人,但榛子一眼就看見廖老爺,他和娘生的有幾分像,都是鳳眼高鼻,笑起來的時候在脣邊有一個小小梨渦。看見廖老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榛子眼裡的淚再止不住,跪下見禮時候就哭出來:“舅舅,你爲什麼到現在纔來尋我?”
經過多少世事,看過多少離合,廖老爺總覺得,自己的心早已石頭一塊,不會感到溫柔,可此時看見像極了姐姐的瘦弱少女跪下大哭時,廖老爺心中有什麼東西蕩了一下,眼中竟也有些酸澀,急忙擡手把眼角的淚擦掉,把榛子拉起來:“是舅舅的不是,舅舅這些年一直在外頭,今年六月纔回鄉,誰知你爹孃都不在了,問起你叔叔,他還推三阻四的,要不是上墳時遇到了人,我還不知道有你。以後你跟在舅舅身邊,再不會吃苦了。”
榛子也曉得自己不該責怪舅舅這時纔來尋自己,可也不曉得那話怎麼就問出來,此時聽的舅舅這樣柔聲安慰,眨一眨眼對舅舅點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