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家

“沒有什麼要是,綠丫。”秀兒的聲音很平靜,可綠丫總覺得這平靜裡面透着一股寒冷,不由把秀兒的胳膊緊緊握住,秀兒低頭一笑,拍拍綠丫的手:“綠丫,我再不甘心也只有認了,誰讓我身上流着他的血,除非我從沒生出來,但既然已經被生出來了,好的壞的,我也只有受着,你說是不是?”

綠丫已淚流滿面,握住秀兒的胳膊什麼都說不出來,秀兒沒有安慰綠丫,只是低頭一笑,還是有不甘心,可是再不甘心又怎樣,誰讓自己是那個人的孩子,即便從來都只有苦,沒有甜,也要受着。

門被打開,走進的還是昨兒帶走榛子的那個婆子,她四處一掃就上前去拉綠丫的胳膊:“你命好,有人來尋,快跟我出去吧。”有人來尋?綠丫在短暫的狂喜過後就是疑惑:“是誰來尋我,還有,他只來尋我一個人嗎?”

婆子眼皮都懶得擡起:“是個姓張的小哥。”原來是諄哥哥,綠丫面上露出喜悅,剛跟婆子走出一步就停下:“可爲何只來尋我一個人,還有秀兒呢?”

婆子這會兒總算把眼皮擡起,往秀兒臉上打量了一下就冷笑道:“屈秀兒?她是屈狗兒的女兒,罪人家屬,哪有什麼好的,就算有人來尋,我們老爺也不敢放啊。”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打破了綠丫心裡最後的指望,她幾乎是飛撲過去把秀兒抱住,看着婆子道:“憑什麼,秀兒從沒受過屈家的好處,可憑什麼要受他家的罪。”

沒想到小丫頭還挺倔,婆子的脣抿成一條線:“憑什麼,憑的是王法。連坐之規你懂不懂?這啊,是爲了讓人都做好事,免得害了自己不算,還害了兒女的意思。你說沒受過屈家的好處,這可不管。她啊,就是罪人家屬。你走不走,再不走,可就沒下次了。”

秀兒把綠丫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慢慢地一根一根指頭地掰開,看着綠丫努力地讓自己露出笑:“綠丫,別爲我說話了,我曉得的,從一開始就曉得的。你出去,要好好地和諄哥哥一起過日子,還有,以後別那麼笨,要多長一個心眼。如果,”

還是別說什麼如果了,自己又何必連累綠丫?秀兒擦掉眼角的淚,讓自己的笑容更自然些:“綠丫,走吧,好好地過你的日子去。”如果有一天,過上好日子了,或許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我只求你能尋到我的墳前,告訴我,好日子是什麼樣子的。

秀兒看着綠丫,眼裡滿是眷戀,婆子已經上來拉綠丫,綠丫已經哭的泣不成聲:“秀兒,你等着我,說不定我能尋到法子,那時候……”婆子已經把綠丫拉出了廳,門再次被關上。

婆子看着哭哭啼啼的綠丫,嘴又是一撇:“你也別哭了,這罪人家屬,別說是屈秀兒這樣的,就算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不住也照樣要吃苦?你啊,等以後見識多了就不會這樣。”

說着婆子自言自語地道:“其實這有什麼好哭的,屈家犯的事也不是那樣很重,說不定只判個流放,那就不會被沒爲奴。不然被沒進教坊去的,那才叫一輩子都沒出頭之日。前年吧,我聽說吏部尚書家倒了黴,他的妻女都進了教坊。那可是尚書千金,從小金尊玉貴長大的,哪是這樣人家可比的,不一樣要倚門賣笑,迎新送舊?”

“可是,她們還享過福,秀兒從沒享過福。”綠丫想把眼淚擦乾,可那眼淚怎麼都擦不乾淨。

“享福?你啊,就別想那什麼好事了,這世上,總是享福人少,受窮人多的。”婆子嘴裡嘮叨着,帶了綠丫來到後門,張諄在那等的焦急,瞧見綠丫被帶出來,急忙迎上去。

綠丫看見張諄,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把本已擦乾的淚又嘩嘩流下。那婆子對張諄輕咳一聲:“人給你帶回來了,帶回家去好好過日子吧,以後,這官非還是少惹。”

張諄本待安慰綠丫,聽到婆子這樣說,忙對婆子作了兩個揖,又遞過一個小紙包:“勞煩了。”婆子本以爲這趟白跑,沒想到張諄還挺上道的,伸手接過紙包掂了掂,少說也有五錢銀子,那臉上就露出一絲笑紋:“不過跑一趟罷了。”

張諄又連連致謝,婆子見張諄乖巧,況且生的好的男子,旁人見了也有幾分喜歡,不由笑着道:“我告訴你個巧,昨兒來的廖老爺,不是一般人,你要和他甥女關係好的好,就多討好討好,那好處是不一樣的。”說完婆子扭身就進了裡面。

好處?張諄在那念着婆子說的話,綠丫已經伸手去拉張諄的袖子:“諄哥哥,我就是心酸,秀兒很難出來了。”秀兒的未來,張諄心知肚明,還怕綠丫要提起秀兒,誰知綠丫已經先知道了,張諄對綠丫無奈地笑笑:“也只有先打聽着,等判出來了,總還能見上一面。”

也只有如此,綠丫回頭瞧着這座衙門,現在不僅是從屈家出來了,還從這座衙門也出來了,以後自己就真正得了自由,不再受人轄制了。

張諄看着綠丫臉上的神色,輕輕拍她的肩:“走吧,我們回家,蘭花姐還在等着我們呢。”

回家嗎?綠丫臉上露出笑容,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三個字,有家真好。

綠丫嗯了一聲:“我還從沒在京城走過呢,諄哥哥,你要帶我走,不能把我給丟下。”張諄看着綠丫那一雙哭的通紅的眼,心裡升起憐惜:“會的,我不會把你丟下。”

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兩人雖沒有說話,但綠丫卻覺得心裡滿滿的,從此以後就再不用怕別的了,只要和諄哥哥在一起。

張諄推開門,聽到聲音的蘭花立即迎出來:“你不是去打聽信兒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把綠丫給帶回來。”話剛說完,蘭花就瞧見張諄背後的綠丫,不由啊了一聲上前拉住她的手:“綠丫,你出來了,這都一年多沒見了,你還長高了些,要曉得你出來了,我就先把熱水燒好。”

說着蘭花把綠丫的手放下:“我這就去給你燒熱水,再給你找兩件衣衫。”見蘭花忙的團團轉,綠丫心裡也十分喜悅,急忙跟着她進廚房:“蘭花姐,我來幫你吧,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蘭花本來在生火的手停在那裡,接着就繼續生起火來,還在意那些別的做什麼,現在連諄哥兒都落難了。再說綠丫哪點不好,生的好,又勤快,對諄哥兒也好。而且她要真嫁了過來,待自己也會很好。

想到這,蘭花手上的動作更加迅速:“你別沾手了,現在可比不得在屈家了。綠丫,你去我房裡,自己找兩件衣衫吧,我和你身量差不多。”綠丫嗯了一聲卻沒有動:“蘭花姐,那是你的東西,我翻了不大好吧。”

蘭花生好火,把水放到鍋裡:“有什麼不大好的,都是窮家,也沒幾個東西。快些去吧,難道還穿着這身?”綠丫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衫,在衙門那幾日又沒有換洗,確實有些齷蹉了,再一聞,身上也是汗味熏天,也再沒多說,就往屋裡去。

雖然屋裡只多了一個人,可張諄覺得,這屋裡比方纔活潑亮了一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人碰到,整個屋子都亮堂起來,特別是聽着綠丫和蘭花在那說話,張諄笑出聲,自己在乎的人都在身邊,真好。

洗過澡換好衣衫,蘭花又收拾了晚飯吃,吃晚飯時候,張諄把那婆子的話給說了,接着皺着眉:“可我總覺得,廖老爺他不大願意和我們多接觸。”

蘭花嗯了一聲:“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看廖老爺那穿的戴的,不是一般富商。雖說榛子是被賣進去做了幾年,可這名聲傳出去總不好聽。榛子以後總還要嫁人的,不願和我們多來往也是平常。”

綠丫沒見過廖老爺,只在旁邊做針線,覺得這就是自己想的家的模樣,自己在乎的人在身邊,可以不用擔心打罵,真好。

這一晚,三個人說了足足半宿的話,到了快天亮時候才睡下。因着綠丫的事,蘭花和張諄都好幾日沒有出攤,現在綠丫既已回來,歇了一日後蘭花和張諄也就各自出攤。

張諄那裡,綠丫是幫不上忙的,蘭花這裡,是綠丫學了多年的手藝,就在一邊幫忙炸油條端豆漿,有人幫忙,豆漿油條也賣的快些,還不到中午就各自賣光,蘭花收拾了,和綠丫預備午飯,午飯還沒上桌就有人敲門,接着一個婆子笑嘻嘻走進來:“是蘭花姑娘吧,我們小姐要來探你們。”

小姐?蘭花和綠丫奇怪地互看一眼,這婆子也沒多說,只是往外說了一句,接着一個婆子就扶了個穿金戴銀的少女進來,走到院中對蘭花她們淡淡一笑:“蘭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