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容顏如畫,清美絕倫,就像一朵新生的黑蓮,眼神卻很是漠然,深處隱藏着殘暴意味,加上漆黑的豎瞳,顯得格外妖異。
陳長生很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他這時候自然已經猜到這個穿黑衣的小姑娘是誰,尤其看到她眉間那粒彷彿硃砂般的血線後。
他知道以龍族的壽元看來,她是一個小姑娘。
他曾經聽徐有容說過,她就是一個小姑娘。
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她居然會真的是一個小姑娘。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終於從這種震驚裡醒過神來。
他向着她走了過去,動作有些慢,因爲他有些緊張。
小姑娘擡頭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耐煩,凜意十足。
陳長生看着她眼神裡的漠然與殘暴,還有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有些不舒服,但知道這並是她的本性,不是她對自己很輕蔑。
那是高階生命對相對低階生命發自本能裡的俯視。
就像人類看着被草原上的牛馬一般,或者有喜愛、有同情、有尊敬,但那都是居高臨下的感情施予,這是無法改變的事情。
陳長生走到她身前,她微微低頭,似乎不想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容顏,又或者是爲了掩飾內心的緊張而故作漠然,卻不知道對人類男子而言,一低頭最容易讓他們腦補成溫柔與嬌羞。
“我不知道……你……可以這樣。”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清楚她爲什麼願意用人類化形與自己相見。因爲他要死了,她想要表示一些什麼。他不是很清楚她想要表示什麼,隱約有所猜測,自然難免緊張。
“我不讓你死。”小姑娘擡起頭來,看着陳長生說道。
這時候她已經恢復了平靜與漠然,明明坐在地面,要比陳長生矮很多,仰視着卻像是在俯視着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吩咐或者命令。
陳長生心想自己又何嘗願意死,緊接着想起來,今天白天的時候,有容去皇宮之前,似乎也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剛纔我說了,光陰卷應該能夠助你破禁離開,從去年的時候我和有容就一直在探討怎麼救你出去的問題,這次路上她也出了很多主意,稍後我布的陣法,實際上就是她畫的草圖。”
不知道爲什麼,陳長生看着她很認真地說了這番話,可能是因爲隱約的猜測讓他不想她將來對有容有任何意見。
小姑娘扭過頭去,就是不肯說出一個字。
她沒有想到徐有容會幫助自己,有些吃驚,但也僅此而已。
陳長生說道:“我以爲你至少會謝謝她一句。”
“她天天跟你在一起,結果你卻要死了,你覺得我會感謝她?”
小姑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起來,顯得很是憤怒。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雖然按道理來說,他們相見這麼多次,已經很熟,但這是他第一次與小姑娘的她見面,難免還是會有些陌生感與尷尬。
“這個……吱吱姑娘。”
“我說過不要叫我吱吱!”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說道:“我有名字。”
陳長生想起來徐有容曾經對自己說過,好像當年小黑龍就有名字,似乎是叫硃砂,然而還沒有開口……
“我叫紅妝。”小姑娘看着他面無表情說道。
陳長生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與她爭辯,說道:“我要去佈置陣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從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他來這裡很多次,研究石牆上的陣法,思考如何破陣助小黑龍離開,一直都沒有讓她旁觀過。
不是他的破陣方法有什麼秘密,而是她不感興趣,或者說她並不相信以陳長生的能力,能夠破除掉王之策佈下的禁制。
但今天他要請她一道前去觀看,因爲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
小黑龍想了想,站起身來,轉身後遠方的那座石壁走去,因爲行動有些不方便,她很自然地提起了黑裙,於是露出了那雙赤足。
她的赤足潔白如雪,踩在滿地冰霜上,冰霜頓時遜了三分。
兩根細細的鐵鏈,系在她的腳踝上,鐵鏈色澤烏黑,表面已有鏽跡,與雪白的腳踝相映,更是鮮明無比。
數百年的時光流逝,她不知道在地底嘗試過多少次脫困,鐵鏈已經深入她的腳踝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傷口,甚至隱隱可見白骨。
只是看着這個畫面,便覺得很疼,更不要說她自己。陳長生走上前去,把鐵鏈抓在手中,小心翼翼,確保不會磨擦到她的腳踝。
她的能力雖然受到陣法的禁錮,但保留着很多龍族的自有能力,能夠在地底空間裡自由地來往,陳長生的速度也很驚人,按道理來說,他們可以很快便掠至十餘里外,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走的很慢。
穹頂如滿天繁星般的夜明珠依次熄滅,只有最遠處的石牆方向還殘着些光線,她提着裙襬,他提着鐵鏈,就這樣消失在夜色裡。
幽暗的光線落在石壁上,把兩位傳奇神將的臉耀的陰晴不定,他們手裡握着的鐵鏈更是彷彿鍍上了一層巫族的毒液,令人心寒。
陳長生站在石壁前,看着石壁上的畫像以前隱藏在石壁裡的陣法,思考推演片刻後,從劍鞘裡取出早已備好的事物,開始佈陣。
時間緩慢地流逝,他做的特別專注,眉心不時皺起,卻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障礙還是體內傷情發作帶來的痛楚。
小黑龍習慣性地坐在滿地冰雪裡,擡着小臉看着石壁上的畫像,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漠然的眼神裡隱隱可以看到些悔意與惘然,只有當她望向陳長生的時候,那些負面情緒纔會漸漸談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終於結束了佈陣,他仔細地檢查了兩遍,確實沒有遺漏與問題,才真正地鬆了口氣,從兩年多前,他從皇宮裡的地底來到此間之後,他對這兩道囚禁住黑龍的鐵鏈研究了很長時間,他可以說把自己平生學會的所有道法知識都施展了出來,這大半年裡更是得到了徐有容的很多幫助,他相信一定能夠生效。
他取出光陰卷交到黑龍的手裡,然後看着她神情認真說道:“你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暫時昏迷不醒?”
小黑龍睜圓眼睛看着他,心想這是什麼要求。
陳長生本來還準備再說些什麼,但看着她的神情便知道她不可能答應自己,只好說道:“無論稍後發生什麼事情,你最好能夠忍住。”
小黑龍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伸手準備把他擊倒,然而卻晚了。
悄然無聲,彷彿柳樹的葉片割裂初春的微風。
鋒利無雙的無垢劍,出鞘然後落下。
陳長生的手腕上切開了一道細口,鮮血涌了出來。
他的血明顯有些問題,泛着淡淡的金色,彷彿擁有無窮無盡的能量,聖潔無比,卻又給人一種極爲妖異的感覺。
他的聖光之血,裡面還有徐有容的天鳳真血。
隨着他切開自己的手腕,鮮血遇到地底空間裡寒冷的風,一道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香味,以無法理解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這種香味很像是青草的味道,更像是青草上的露珠的味道,像初生的鮮果的味道,更像是鮮果剛剛成熟,卻被夜風吹了一宿後的味道。
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繼續,這股味道順着北新橋進入京都,只怕整座京都的人都會因此而瘋狂起來,就連天書陵裡的鳥都會狂飛而至。
幸運或者說陳長生早有準備的是,他剛剛佈置好的陣法裡有徐有容當初在寒山用桐弓幫他隔絕血味的陣意,以他鮮血裡的聖光爲基,能夠有效地將血味消除,再加上黑龍天然散發的極致幽寒,可以確保在這種味道自然淡化之前,應該會飄出北新橋去。
但有個問題。
小黑龍就在他的身邊,就在陣法籠罩的範圍之內,一直在看着他做這些事情,那麼她自然也就聞到了這股味道。
錚的一聲脆響!
鐵鏈被繃的筆直如線,她的身體飄浮到了半空中,黑髮向着後方狂舞,黑色的衣裙同樣舞動着,美麗的臉上煞然無情,彷彿神魔一般。
她妖異的豎瞳裡涌現出無數種情緒,複雜到了極點也衝突到了極點,那是至高階的生命對另一種至高階的神聖能量的天然親近,又是一位強者對真正永生的無盡渴望,更是生物本能裡的那種慾望。
她居高臨下看着陳長生,貪婪卻又不安,渴望卻又悲傷,不停地掙扎着,直至最後,她終於漸漸變得平靜下來。
平靜並不代表着安全。
她雖然是高貴而強大的玄霜巨龍,但畢竟年齡還小,而且自幼便離開南海登陸,沒有受到過龍族的完整教育,所以她沒有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慾望,如何避免精神意志被這種慾望控制。
她的神情很平靜,眼神卻很暴虐。
她決定吃掉陳長生,因爲他太好吃了。而且她有足夠的理由吃掉陳長生,就算星空降下天道意志來問她,她也可以毫無愧意。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我把初血都給了你,居然還和別的女人勾三搭四,爲了實踐當初的誓言,我要一口生吞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的氣息以恐怖的速度提升,瞬間便突破了數境,直接來到了神聖領域,然後向着地面的陳長生撲了下去。
……
……
(八月最後一天,不說別的,就想說,謝謝大家,很喜歡大家,別看我最近不說話,其實一直都有在看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