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太后

“稟陛下,大皇子攜新婦與陛下敬茶。另幾位小皇子公主也都來了。”吳用心驚肉跳地將景泰帝喚起。換了是旁人,除非軍國大事,否則他是萬不敢這大清早攪擾陛下的。陛下的起牀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敬茶?這玄兒,整天裝的一本正經,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個多麼本分的大好人!”景泰帝沉着臉嘟嘟囔囔,卻是一刻都不耽擱的麻溜兒地起了。

出來一看兒子閨女們安安靜靜大小有序坐了滿堂。單看看一個個也算濃眉大眼體體面面。但叫那色若春花皎若明月的蘇氏公主一襯,就顯得烏眉皁眼的沒法看了。特別是蘇氏旁邊的自己大兒子,本來就膚色烏漆墨黑、臉盤方正有棱角,只合作大丈夫豪邁之態還像那麼回樣子。像現下穿上這麼一身大紅錦繡衣裳、盯着蘇氏笑的合不攏嘴,活脫脫一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雖說這蘇鳳竹是好看,俄也想多看兩眼......咳咳,兒子你就不能沒了人再看!於是景泰帝心下愈發不喜蘇鳳竹,不耐煩地出聲道:“咋這麼早就過來了,咱現下不是莊稼人了,不用起這早!”

“這哪裡早了。戲文上都說皇帝要見天上早朝,五更就得起。爹你不用麼?”周玄問他。

“不用不用,這不有你三叔麼,差不離的事兒他就處置了。若是啥芝麻大小的事兒都煩俄,這還叫做皇帝麼?做皇帝就是享福滴!”景泰帝伸個懶腰在正座上坐下:“要敬茶是不?敬吧敬吧!”

“還需讓人去請一請三叔、兩位夫人並弟妹們、鄭氏兄弟,還有大嫂子和侄兒。”周玄道。

爲了個沒名分的,一而再的闔宮驚動,卻也太給她面子了。“不必了,這宮裡邊不同咱們村兒,原沒敬茶這裡禮數。現下敬一敬爹也就夠了。”景泰帝又想糊弄他兒子。

周玄這次也不和他爹犟,只跟周青使個眼色。周青起來,嘩地把手中抱着的一卷卷軸打開。

“列祖列宗都到了,爹說,家裡其他人要不要來?”周玄從容道。

這卷軸一開,只見煙熏火燎的老紙上一行行細格子,一個個名氏蜿蜒排下。最上面四個大字:功宗德祖。

景泰帝驚的雙目圓睜,立時從寶座上蹦了起來:“你如何把這勞什子也帶了來?”他最是厭惡這家譜軸子。他年少的時候,他爹整天把他按這勞什子下面打!

轉念又一想,也罷。“哈哈,俄現在是皇帝了,可不是沾你們的光!你們活着時候不是整日裡罵俄是不肖子孫麼?虧得俄不肖,若是跟你們似的,俄現在還在那土裡刨食!”景泰帝復又得意起來,昂首挺胸地叉腰朝這家譜數落着。

但他到底心裡還是有些敬畏的:“那啥,沒聽見大殿下說麼,快把人都叫來!還有你們,沒眼力見兒的,還不趕緊給三殿下接下,把這軸子好好掛起來!”

範信芳第一個來到。“陛下不是說自己是無父無母,不知來由之人麼?”他仔細看這家譜:“這數代先祖都清清楚楚呢,按制,須得請入太廟,供奉起來。另外,陛下的父、祖、高祖三代,需追封爲帝......”

“甚?讓這些老東西沾這老大光?他們配麼?”景泰帝憤憤不平地道:“活着的時候,對俄從沒個好臉,有口好吃的,見俄來了,也趕緊藏起來......”

“咦,陛下,爲何先妣此處並未寫上?”範信芳指着景泰帝父親旁邊的空白問他。

“按規矩是人死後才寫上的。”景泰帝隨口道。

“什麼?陛下母親還在世?陛下爲何不早說?”範信芳一臉的震驚:“當朝太后流落民間,這如何使得!”

“別別別,算俄啥也沒說,你就當她死了,就當她死了,千萬別去找尋!求你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泰帝此時竟一臉驚慌。

一時其他人也都到了。衆人先恭恭敬敬拜了家譜,才受蘇鳳竹敬茶。

正敬着,忽然宮人傳報:“樂太后回宮了。”

這裡說的樂太后,是景泰帝的結拜大哥鄭鑫的遺孀、豫王鄭律韓王鄭行與大成公主鄭徽之母樂氏。她數日前外出禮佛,如今突然回了宮。

景泰帝忙命陳盧兩位夫人出去迎接。不多時就見一個一身素色的中年婦人在衆人簇擁下走了進來。

樂太后與景泰帝年紀相仿。眉宇間還見年輕時候的麗色,兩鬢頭髮卻是都花白了。許是在亂世裡擔驚受怕慣了,她總是輕顰着眉心,眼神驚惶不安。卻也有一番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楚楚動人之姿。

“嫂子如何突然回來了,也不遣人說一聲,兄弟也好去迎接。”景泰帝不等她下拜,便忙親自把人請到上座。

“佛祖諭示我,家中有喜事,故而趕回來了。”樂太后笑道。

陳盧兩位夫人就在心裡冷笑:佛祖諭示你,佛祖有這閒工夫?怕不是你宮裡的眼線趕着去跟你通風報信的!

卻見樂太后看向周玄等人:“這就是我那失散的侄兒侄女們?”

“正是。”景泰帝忙叫孩子們拜見樂太后。

“好,真好,這些年你父不在你們身邊,可苦了你們了。”樂太后抹着眼淚,一個個拉手看過。又看向蘇鳳竹:“我這大侄兒,這是娶的哪家閨秀啊?”

“呃,是先朝的公主,名喚鳳竹的。”景泰帝含糊不清地道一聲。

“好好,生的真好。”樂太后握着蘇鳳竹的手,似是隱忍許久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流下了:“真好。陛下,咱們吃些苦受些罪,孩子們能享福、和和美美的成家立業,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

“是,是,蘇氏快給太后擦擦淚。”景泰帝看樂太后這樣兒,便有些手足失措:“那啥,你不用着急,律兒行兒的婚事朕心裡都有數,朕早就替他們打算好了!”

“是,我有什麼可着急的。”樂太后哽咽着道:“我們孤兒寡母的,多虧他二叔三叔不棄,要什麼有什麼,他親父在世也不能做到這樣!”

又指了鄭律鄭行道:“你們兄弟兩個,務必聽你們叔父的話,好好給你們叔父辦事。你們若是生了那等噁心腸,辜負了你們叔父,不必別人,我第一個饒不了你們!”

鄭律鄭行忙大禮下拜,正色應了。景泰帝與範信芳急急扶二人起來,道一家人何必這般。

而陳夫人與盧夫人交換個眼色:真真是會拿模作樣!

一時寒暄、奉茶已畢,衆人散了,鄭氏三兄妹扶了樂太后回了她的永樂宮。

揮退了宮人們,溫文爾雅的長子豫王鄭律跟妹子大成公主鄭徽使個眼色。鄭徽於是摟了樂太后胳膊,溫聲軟語道:“娘可回來了,女兒想死娘了!”

樂太后一昂頭:“做孃的心裡哪裡能放下孩兒。我怕我再不回來,你們就給人生吞活剝咯!”

“只有娘對我們最好。”鄭律陪笑道:“我以後再不惹娘生氣了。”

樂太后眼角瞅他一眼:“你屋裡那個妖精攆了沒有?我說過了,你一日不攆那妖精,我就一日不和你說話。”

“娘......攆了,已經攆了,不信娘去我殿裡查看。”鄭律垂頭喪氣地道。

“這纔是我的好兒子!”樂太后這才興高采烈起來:“唔,倒是是重金給佛祖塑了金身,佛祖果然不糊弄我,這一回來,淨是好事兒!你這兒的小妖精攆了,周老二卻給他兒子弄了個小妖精!不,是大妖精,那蘇鳳竹,乖乖,整一個禍國妖女。換了是娘,早一頓板子打個稀巴爛,還能容她近了跟前!”

鄭氏三兄妹默然不語。樂太后掐一把鄭律胳膊:“我兒,打起精神來!莫怪爲娘狠心,把你與心愛的女子拆散。若是今日登臨九五的是你,你要怎樣的女子,你要多少,娘都絕無二話!恨只恨那周老二趁人之危,奪了你的皇位。我兒,爲了把你的皇位奪回來,你必須得拉攏武威侯,必須得娶他的女兒王魚。不是娘逼你!”

“咱們都知道,王魚是陛下看中留給他大兒子的媳婦兒。你讓哥去奪了,豈不是讓哥招陛下的記恨?”韓王鄭行喝着茶閒閒道,一派雲淡風輕的貴公子做派。

“若是王魚一心看中了我兒,他憑什麼記恨?”樂太后只盯着鄭律,撫摸着他臉道:“看看我兒,這般好模樣,這般好氣派,這才叫爲人君者!他周老二的兒子,整一個無知村夫,美色迷心見了妖女拔不出眼來,憑什麼跟我兒爭?人家王魚可也說了,未來夫婿萬不可有屋裡人。兒啊,過幾日威武侯壽辰,便是周老二帶着他的傻兒子給威武侯家相看之時。娘已經想了法子了,你也給娘爭口氣,當着他們爺倆的面,把王魚給搶過來!”

樂太后絮絮叨叨半日,終於放了兄妹三個走人。出了跟前,鄭行和鄭律耳語:“哥啊,你這偌大的人了,不能什麼事兒都聽孃的,由着她性子來......”

“這能有什麼法子。”鄭律苦笑道:“不聽她的她就哭,就鬧,就離家出走。到底爹死的早,咱們再不能讓她遂心如意,她還能有什麼活頭?”

“我只怕,依着她這活法,遲早讓你沒活路!”鄭行冷笑一聲,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