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在周玄和蘇鳳竹目所不能及之處, 一個黑影悄然離去。片刻之後,他們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景泰帝和逢太后的耳中。

“又是爲了他的好媳婦兒, 俄本來都猜到了!”景泰帝一聽捶胸頓足, 頗有一番押錯寶的後悔痛心模樣。

“若是這般, 倒也罷了。”逢太后則長舒了一口氣:“我的好孫兒果然還是我的好孫兒。”

“啥叫這般倒也罷了?”景泰帝不悅道:“俄明白你意思, 你孫子孫媳婦還有孫子小舅子都是好人, 就俄不是好人,所以爲了讓他們舒心, 折騰死俄就折騰死罷,是不是?”

“到底是當了皇帝的人, 這看事情就是透徹。”逢太后拍着他肩膀道。

“......俄不跟你生氣, 跟你生氣那是氣不完的。”景泰帝無力地擺擺手:“唉, 俄倒寧可他是爲了爭權奪勢。”

“剛是誰言之鑿鑿,說絕不信他是爲了權勢?”逢太后嗤笑道。

“總比連自己至親骨肉都信不過,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動手打人的強!”景泰帝反脣相譏。說到這裡忙又吩咐人:“去叫楚王回含冰宮去, 叫太醫給他看看打成什麼樣了。”

逢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景泰帝臉上一熱,心中暗罵自己犯賤, 卻還嘴硬道:“聽聽兒媳婦那話說的還像樣,是個懂事識大體、又真心實意待玄兒好的意思。否則俄是萬不能輕易放過他們的!”

周玄回到宮中, 又傳召過太醫, 已經是入夜時分。弟妹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蘇鳳竹只哄着他們說是哥哥有些不舒服,要早早歇着。

“嗐, 姐夫把事兒弄砸了。”而周玄背了蘇鳳竹與兔兒道:“容姐夫再想其他法子。”

兔兒默然不語。

第二日裡,蘇鳳竹不許周玄起身,叫他躺牀上歇息一日。洗漱用膳都由她在牀邊伺候着。她只顧心疼周玄,就沒察覺,不知何時開始,總是纏在她身邊的兔兒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還是周青在將近中午時分問了句:“兔子呢?你們這半日可曾看見兔子?”

“唔,在哥哥嫂嫂房裡吧?”“沒有,我剛去過的,他沒在那兒。”“早飯時候就沒看見他了,我只當他睡懶覺呢。”“該不會還在睡懶覺吧?”弟妹們答道。

周青皺皺眉,吩咐周橙:“去他屋子看看,若還在睡把他叫起來吃飯。”

“二哥爲什麼不去叫?”周紫卻搶着道:“莫不成,二哥還在和兔兒置氣?可是置氣的話你又幹嘛管他吃不吃飯呢?”

“小丫頭片子,大人的事兒你少管。”周青翻個白眼,指揮周橙:“還不快去!”

“切,好大的人呢。”周紫衝周青做鬼臉。

周橙飛一般跑去了,須臾又飛一般跑回來了:“兔兒還在睡着,叫都叫不醒,看着像是生病了。”

“生病了?”周青皺皺眉,親自往兔兒屋子去了。弟妹們忙也都跟在他屁股後面。

到了兔兒屋子,果然見牀未整被未疊,兔兒蜷縮成一團矇頭睡着。

“兔子,你怎麼了。”周青隔着被子推一推他。

只聽被子裡面一點微弱的唧唧哼哼。

莫不成當真病了?周青伸手揭開被子。

就見露出一張羸弱的小臉——是兔兒真正的男兒容貌,而不是他喬裝打扮的女子模樣,想來是因爲沒起牀亦沒裝扮。不過在宮外時看他的真容,似乎沒這麼瘦啊。難不成一夜之間病成這樣了?周青驚了一驚。

“啊呀,果然是生病了,看臉紅的!”周紫忙伸手試了試他額頭:“滾燙的!兔兒,兔兒哥哥,你醒醒,你聽的到我說話麼?”

兔兒聞言悠悠睜了睜眼睛,目光卻也虛浮漂移,許久才定了定。“這是.....在哪兒......”他虛弱而吃力地說。

“都病糊塗了!”周紫驚叫:“得趕緊給他叫太醫!”

“嗯。”周青一邊倒水,一邊吩咐道:“橙子去叫太醫,阿紫去和嫂嫂說,就說有我們照看呢,叫嫂嫂不要牽掛。”

“嗯!”周紫周橙齊齊點點頭,跑了出去。

周青坐到牀邊,伸手扶兔兒,想扶他起來喝水。豈料兔兒如受到驚嚇一般,往被子裡面直躲。“別動給你喝水!”周青不耐煩地一把抓住他拖到身邊。

然兔兒還是不配合,別過頭閉上了眼:“我不喝,你們走吧。”

喲,自己這看他病了不跟他計較以前的事兒,好心好意照顧他,他倒還矯情上了?“喂喂喂,我警告你啊,別給臉不要臉啊!”周青氣道。

“放肆。”兔兒有氣沒力地吐了這兩個字,然後,然後周青竟看着有淚滴從他眼角流了出來!

周青半張着嘴,方寸大亂:啊?哭了?不是吧,叫自己罵哭了?不能,決然是他的詭計!這隻詭計多端的兔子!他用力咽一口口水,語氣卻愈發的冷峻:“你別這般裝模作樣,又想要耍什麼花招?這水你喝不喝?信不信我給你灌進去!”

兔兒這才乖乖張嘴喝水。然那眼角的淚珠卻是一顆接一顆滾滾而下。他容貌本就美的雌雄難辨,再配上現下這楚楚可憐之態,真真是梨花帶雨的哀婉悽麗。周青再沒見過他這樣,心中竟忍不住生出歉疚之感。

“二哥哥把兔兒欺負哭了!”一邊的粉粉也痛心疾首地道,並努力伸長胳膊去幫兔兒擦淚:“兔兒不哭,都是二哥哥壞,粉粉叫大哥哥幫你打二哥哥哦!”

然兔兒已經喝完了水,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竟是又昏迷過去。

嘶,這病莫不是把腦子病壞了吧?周青看着這樣的兔兒,心中暗自擔憂。

周紫先回來:“嫂嫂那裡有件着急宮務,一時脫不開身,說等完了馬上過來。”

周橙隔了半刻鐘才帶着太醫過來。周青叫放下牀幔,只把兔兒手拿出去,自己也鑽到牀上,吩咐弟妹:“和太醫說病的人是我就是。”這才叫太醫進來診脈。

來的人不是別個,乃是院正皇甫遠親至。因和含冰宮上下都熟了,所以並不拘禮。見拿牀幔遮擋了還甚是驚奇:“齊王殿下這怎和深閨小姐似的,還不叫臣看了?”

“呵,呵呵,你只診脈就是。”周青敷衍道。

皇甫遠坐定,氣定神閒地診脈。然那診脈的手慢慢顫抖起來:“這,這脈息......”

“怎麼了先生,莫不是他,咳咳,本王,本王這病厲害?”周青忙問道。

“啊,啊,只是這脈息和,和臣的一位故人,相似的緊,相似的緊。”皇甫遠放開兔兒的手,從袖裡掏了帕子哆哆嗦嗦擦額上的汗。

“唔,巧合,真是巧合。”周青沒當回事:“先生只說說,本王這病如何?趕緊給本王開個藥方,本王吃了藥好讀書去。”

“這,這病麼......”這病就不是一日得的,我昨兒個還見着你活蹦亂跳呢!皇甫遠心中暗暗叫苦,斟酌道:“乃鬱氣凝結所致,急不得,得慢慢調養。更要緊的是要身心舒暢,正所謂心病還得心藥醫。”

“哦?是麼?那請先生快開藥吧。”周青聽着,心中也納悶:整日裡看着兔兒活蹦亂跳沒心沒肺的,如何就鬱氣凝結了?

“父皇,兒子無顏見您.....父皇,您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便在此時,兔兒突然又開始說胡話。周青趕忙一把捂住他的嘴。

看來是那位沒錯了。皇甫遠強作鎮定,躬身告退。然出門之時卻神思恍惚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沒摔倒。

那邊周青看着皇甫遠的身影消失於門後,這才挪開捂着兔兒的手。然一低頭,卻見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迷糊而恐懼地看着自己。

“終於到了這一日麼。”他慢慢道。

“呃?什麼?”周青不明所以然。

“你是要捂死我,還是把我脖子扭斷?”他又道。

“啊?”周青大驚:“你說什麼呢?又糊塗了吧!”

“那樣未免死相猙獰,有失天子尊嚴。”然兔兒只顧自說自話:“我不會讓你爲難,請爲我尋一把寶劍,我願自刎。”

“我日,這是中邪了吧?”周青伸手在他面前用力揮動:“快好過來,快好過來!!”

“二哥,我看還是趕緊找嫂嫂過來吧。”周紫也怕了,又跑去找蘇鳳竹。

“哦,去尋劍了麼?”而兔兒看看周紫的背影,用力喊道:“劍要鋒利一些,一下斷喉爲宜,我怕疼!”

周青只覺着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然兔兒還與他道:“可否再麻煩閣下,爲我尋周正衣冠,還有清水濯面。我不能這般蓬頭垢面而死。九泉之下,我會記着閣下的好意的。”

“嫂嫂,救命啊!”終於蘇鳳竹疾步過來了,周青崩潰地奔向她:“兔子他中邪了!”

“到底怎麼了?”蘇鳳竹忙去看兔兒:“兔兒,告訴姐姐怎麼了?”

兔兒看着她,眼神還是迷迷糊糊的:“姐姐?是你麼姐姐?一定是上蒼垂憐於我,讓我臨死之間,還能見到姐姐!”

“就是這樣啊嫂嫂,一直說自己要死!”周青躲在蘇鳳竹身後道。

而蘇鳳竹也變了臉色:“怎麼會這樣,天哪,這,這不是真的......”

“是啊,誰知道這隻兔子好好的怎麼就中邪了!”周青猛點頭。

“不,他沒中邪。”蘇鳳竹緩緩搖頭,並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也不是兔兒。”她嗚咽道:“他是,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