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折騰了一整天, 傍晚時分景泰帝才放蘇鳳竹和周玄離開。
蘇鳳竹心中早已着急,她掛念着含冰宮中的蘇勉。昨日到今早她離開的時候, 蘇勉不是在昏睡就是迷糊着, 病的着實厲害。 `
急急忙忙回到含冰宮, 迎面看見周紫, 不等蘇鳳竹問, 周紫便貼心地告訴她:“他今天好多了,午後到現在一直醒着, 也不犯迷糊了。”
蘇鳳竹大喜,腳下生風往蘇勉在的屋子去。周玄忙也跟上。
“勉兒!”推開門, 迎面看見半臥牀上的蘇勉正掩面啜泣。
“不關我的事兒啊!”旁邊的周青見他倆來了, 忙解釋道:“我就是把他來到這兒的來龍去脈跟他講了講, 他就又哭起來了!”
蘇勉聞聲淚眼朦朧地看向蘇鳳竹,哽咽難言地喚了一聲姐姐, 掙扎着就想下牀。
蘇鳳竹身邊的周玄幾乎掩不住自己的訝異之色:雖然面貌那般相似, 但這如幽蘭泣露般的氣質, 真真是和兔兒天壤之別。便是蘇鳳竹,便是自己姐妹們, 怕是都要比他強硬些許——一個男娃子怎會給養成這樣?!
蘇鳳竹早一臉心疼模樣,急急上前去把他按住, 溫柔地給他擦淚:“勉兒, 不哭了,姐姐在這裡。”
蘇勉抓着蘇鳳竹,激動地打量她, 眸中似有千言萬語,然終不過顫聲重複着:“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不知道,我竟什麼都不知道......”
“好了勉兒,沒事了沒事了。”蘇鳳竹抱住蘇勉,輕拍他後背:“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還是個孩子,你沒做錯任何事情。你不需要爲別人做的錯事責怪自己......”
“不,不,姐姐,我是大虞名正言順的太子,帝王。”然蘇勉抽抽搭搭道:“我上不能保社稷,下不能護骨肉,我有何顏面苟存於世......我原早該自行了斷的,只是放心不下姐姐......”
“不要說這樣的話了,嗯?”蘇鳳竹忙道:“對不起這社稷的不是我們,該爲大虞陪葬的也不該是我們。那些一手葬送了大虞的無恥之徒尚覥顏活着,我們爲什麼要死?答應姐姐,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蘇勉只是哽咽搖頭。蘇鳳竹於是又千言萬語地開解他。
“好可憐的勉兒啊。”一旁的周紫早已看呆了:怎麼會有人哭的這麼好看!看着他哭,自己也想哭了呢!
“是啊是啊,”她身旁的周橙也猛點頭:“這麼可憐的勉兒,爹爹怎麼可以搶他的皇位,爹爹欺負人!”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周玄啼笑皆非,上前勸道:“好了小舅子,你姐姐累了一天了,你先別引着她傷心了。天也晚了,肚子都該餓了吧,我去做晚飯。媳婦兒,小舅子有什麼愛吃的?”
蘇勉聞言,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驚訝。周玄毫不費力地解讀了出來他此刻所想:這廝是在喚我麼?是在喚我姐姐麼?他難道不是個粗魯無文的閒雜人等嗎?!
蘇鳳竹這纔想起忽視了周玄,忙與蘇勉道:“這是你姐夫勉兒,魏帝長子,楚王周玄。”
眼見着蘇勉眸光一暗眉心一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哎呀,不必說,這個小舅子也瞧不上自己。周玄已經經歷過兔兒的鄙視,此時再對上勉兒,倒是坦然不以爲意。只笑眯眯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不要胡思亂想,專心養好身子最是要緊。”
卻見蘇勉咬咬脣,不顧蘇鳳竹阻攔掙扎着跪坐而起,有點勉強地道:“早聽聞楚王殿下宅心仁厚,姐姐......深受殿下恩寵,勉爲姐姐拜謝殿下。”語畢行大禮深深拜倒。
“何必如此,快起來。”周玄吃了一驚,忙把人扶起來。心想這個小舅子和兔兒的性子也是天差地別。現下要是兔兒在這兒,怕不氣的跳起來呢。想了想對弟妹們道:“都隨我去廚房吧,叫他們姐弟兩個好好說話。”
蘇鳳竹卻也爲蘇勉此舉感動不已。“勉兒,你真的不必如此爲我委屈自己......”周玄他們走後,蘇鳳竹與蘇勉道。
不曾想蘇勉又是哇地一聲又哭出來:“苦了姐姐了,讓這樣的莽漢給糟蹋了......”
“勉兒你說什麼呢,”蘇鳳竹一聽哭笑不得:“姐姐正要告訴你,雖是有奪國之仇,但姐姐與他是真心的。你,姐姐知道你怕是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
“啊,我懂了。”蘇勉趕緊擦了擦淚,含悲忍痛地道:“現下不比以前了,萬事都得謹慎小心纔是。姐姐你放心,我以後再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不,姐姐不是這意思。”蘇鳳竹深吸一口氣,正視於他:“你聽清楚了,姐姐這話誠然沒有分毫違心。姐姐與他兩情相悅相約白首。姐姐已放下了所有的仇恨,也不會做任何背叛他傷害他的事。”
蘇勉聽了她這話,眼睛都直了:“也就是說,姐姐是真心實意,做這大魏的楚王妃了。”
“沒錯。”蘇鳳竹點點頭。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蘇勉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只覺着被背叛的恥辱充斥心頭,一張小臉漲的通紅。
“姐姐希望,你能站在姐姐這邊,同樣的,不要做任何傷害和背叛你姐夫的事。”蘇鳳竹緩慢而堅決地說道。
“背叛?明明是所有人都背叛了我,被背叛的人是我!”蘇勉猛地鑽進被子,嗚嗚痛哭起來。
蘇鳳竹心疼而無奈地嘆了口氣。
“怎麼着,弟弟惹你生氣了?”大半夜她纔回自己屋裡歇息。周玄看看她臉色就猜出發生何事了。
蘇鳳竹搖搖頭,道:“沒事,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周玄安慰地抱抱她。
蘇鳳竹這纔想起一事:“玉糰子呢?”把玉糰子從她母親身邊抱回來後,蘇鳳竹便養在自己屋裡,這一天忙了這個忙那個,倒是忘了這小東西。現下哪裡還見它蹤影?
“唔,跑出去了吧,我也沒留神。”周玄忙喚來麗玉吳義等人問過,都道是事情多無暇留意這貓兒。趕緊裡裡外外找起來,又到弟妹們房裡找。然翻遍含冰宮每一處,都沒見那小東西的蹤影。
“皇宮這麼大,一時半會兒跑不出去的,明兒個我叫禁軍找。”周玄安慰蘇鳳竹。他已經聽蘇鳳竹說了,這貓兒是蘇鳳竹的父皇賜給她,她從手掌大一團養大的。可後來文皇后也喜歡上了,硬跟蘇鳳竹要了去。蘇鳳竹一直耿耿於懷,不曾想現下竟又回到身邊。故而對這貓兒的情感不同別個。誰料這剛尋回來,就又丟了呢。
然第二日就是傅見省班師入京之日。皇宮裡從上到下忙成一團,雖是周玄吩咐了,禁軍哪裡顧的上。
這一日含冰宮衆人起的比往日更要早,並隆重裝扮。他們兄弟姐妹都是要參加班師獻俘大典的,按理身爲周玄正妃的蘇鳳竹也該陪伴在周玄左右。不過周玄早替她打算到了,怕到時候讓她難堪,故而就叫她不必去典禮,只等過後的宴會露面即可。
蘇鳳竹待他們走後,便去照顧蘇勉。蘇勉約莫是因着她昨日的話,病情又加重了,又陷入長時間的昏睡不醒中。蘇鳳竹心疼着蘇勉,又掛念着大典上的兔兒,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煎熬。
此時周玄兄弟姐妹,跟在景泰帝和逢太后身後,登上了皇宮正門瑞陽門的城樓。城樓高九丈,站在這上面,可俯瞰整個京城。此時,順着瑞陽門繼續往南看去,可見一隊威武雄壯的兵馬,正從外城城門處浩浩蕩蕩進入城中。將士皆着明光甲,在晴空麗日下湛湛放光,首尾相連,恍若一條流淌的銀河。而銀河的前方,衆將簇擁之中,一點璀璨金色就格外耀眼——那便是着金甲的傅見省了。
景泰帝一見臉色就不好了。“怎這麼多兵馬?怕不有上萬人了?還有誰許他鎧甲兵刃在身入京的?”他低聲質問範信芳。
“我許的,怎地了。”範信芳詫異地道:“不過是爲了彰顯我大魏軍功,安定人心罷了。歷朝歷代得勝班師也都是如此。”
“這,這他要是想造反,立馬就能把京城掀了!”景泰帝皺眉道。
“嗐,二哥你這都說什麼呢,見省如何會造反。我看二哥你就是看不得見省比你威風。”範信芳嗤之以鼻——實則他內心遠沒有面上那般輕鬆。
“你怎老向着他說話!”景泰帝狐疑地看了範信芳道:“老三啊老三,我這些時日看你就不對勁。你到底什麼意思,你若是看不慣哥,想讓哥給你騰地方你就說話,哥沒那般小氣!”
“越說越不像話了!”範信芳沒想到這把火竟燒到他身上,頓時急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哦,我知道了,就叛亂時候那謠言,說我要奪皇位那謠言,你竟是信了!我我我,我範信芳這一世清名,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那!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說着還真一臉悲憤地四顧尋柱子。
“咦,這說你兩句你還跟俄鬧死鬧活咧!”景泰帝趕緊拉住他:“你個大男人,怎地竟和俄們村兒裡那沒見識的婆娘一般行徑?”
“分明是你先不分青紅皁白污衊於我,倒又是我錯了!”範信芳氣道:“你還講不講理了!”
“是你先事兒做的不對,我才說你兩句的!說你兩句怎地了,現下你這大丞相連說都不能說了?好大威風!”景泰帝撇嘴道。
“我哪兒做的不對了哪兒不對了!我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自入京來就沒睡過個好覺!”範信芳越說越委屈:“你倒好,甚事不管只管縱情享樂,鬧出禍事來還得我給你收拾,你還有臉說我事兒做的不對!”
景泰帝還待反駁,然一邊逢太后聽的聒噪,頓頓柺杖打斷他倆:“行了行了,你倆這打情罵俏有完沒完!能不能讓老孃舒舒心心看看年輕兒郎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