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奇怪。有時候簡昊明覺得感情就像是一捧沙,無論怎樣珍惜、怎樣重視、怎樣用力地攥在手心中,依舊會無知無覺地從指縫中溜走。
他蜷縮在被褥中,對着滿牆的照片,緊緊抓着自己的頭髮。
感情和沙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沙從手中溜走的速度總是一開始更快些,後來漸漸慢下來,最後手心裡總會剩下那麼一點。而感情一開始總是那樣,看起來天長地久無懈可擊,但它還是在溜走,不停歇地溜走,本來是慢慢的,在你還沒察覺地時候就漸漸變快了,越來越快,直到某天你忽然再看向它,纔會發現已經什麼都剩不下了。
同樣的事情,簡昊明一直在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看不到止境。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簡昊明並沒有中途就移開視線,而是一直看着它。但它還是在溜走,就在簡昊明的眼皮子底下,一點點地,不停歇地溜走。無法阻止,拼了命也握不住。
簡昊明從牀上滾下了地,點開燈,將房間照得大亮,然後走到牆邊,伸出手撫摸着那些照片,用指腹一點一點地描摹着對方的輪廓。
同樣的事情,做了接近有二十分鐘,簡昊明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他還是愛着這個人的,在他的手心中依舊還能好好地看到那捧沙,只是需要比原來再多付出一些努力罷了。
他重新關上燈,蜷進被子裡。
兩個月的第三十天,就這麼過去了。簡昊明默默告訴自己,已經一半了,他已經堅持了一半了,只要再繼續堅持下去,總能成功的。
但是這一夜他睡得一點都不踏實。簡昊明睜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色一點點變亮,終於沒法再繼續欺騙自己。
這捧像沙一樣的感情還被握在他的手心?是啊,確實還在。
但如果說最開始是滿滿一捧的話,現在已經只剩下指甲尖那麼大了。並且這麼指甲尖一點大小的感情,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溜走。
難道終究只能是一場煙花嗎?無論簡昊明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換得這場煙花的餘光苟延殘喘得更久了一點罷了。
早上六點整,在時鐘上的兩根針剛剛自下而上地擺成了一道筆直的豎線的時候,簡昊明衝進了浴室,打開洗臉池上的水龍頭,用冰冷的流水不斷沖刷着自己的腦袋。
衝了不到一會兒他想起了自己現在還懷着孕。爲了不讓自己又一次生病,他將冷水換成了熱水,然後順便洗了個頭,接着又把自己泡進了浴缸。
他在浴缸中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你是男的女的?”
這個問題有點古怪。其實簡昊明以前一直默認肚子裡懷着的是個兒子,畢竟他和楊霄都是男的,但是他前幾天想起了自己學過的高中生物,發現兩個男的也是能生出女兒的。
“是男是女都一樣。”簡昊明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過如果是女兒的話,以後別嫌棄我太粗心啊。”這麼一想或許還是兒子好一點,畢竟閨女總是嬌嫩,養起來必須得認真再認真,小夥子嘛就糙點,養起來壓力也小一點。
唔,不行,這個心態不對。
簡昊明輕嘖兩聲,嫌棄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還沒生呢就開始想着怎麼逃避責任了,這是當人老爸的態度嗎?
“誒,孩子啊。”他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是男是女都一樣,你的這個老爸有點不太靠譜,你多擔待啊。不過我會努力靠譜的,千萬別嫌棄我啊。”
簡昊明擦乾淨身體從浴室裡出來,穿好衣服,打開電腦,覺得自己是時候研究一下……《準媽媽培訓指南》了。
明明是準爸爸,爲什麼要研究準媽媽的指南?人生有些時候就是這麼無奈。
他看着自己的肚皮,已經差不多快四個月,有點微微的突起,但是並不明顯。不知道的人看了,也頂多笑一聲“最近伙食不錯啊,都變胖了”而已。
“孩子,萬一啊,我是說萬一,爸爸和你另一個爸爸始終沒辦法在一起,你以後就跟着我過好不好?”簡昊明說,“我會努力的,以前有多少缺點我都會改。”
他在《準媽媽培訓指南》上看到了一套奇怪的體操,指南上說這套體操有助於孕婦的身心健康,更有助於腹中胎兒的茁壯成長。簡昊明果斷就照着練了一套下來,雖然他的體力比正常孕婦強一些,全部練完之後還是累出了一身的汗。
雖然累,但是流了汗之後只覺得神清氣爽,看來這個運動量還是挺適度的。簡昊明決定將這套體操打印下來,每天都照着做一遍。
之後他又把什麼孕期注意事項,什麼孕期推薦飲食,通通打印了個遍。
爲什麼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現在纔開始?大概是因爲以前簡昊明總是覺得,楊霄比他細心,而孩子的養育是兩個人分工合作的事情,有些事情交給楊霄就好。哪怕是在楊霄的關係最冷淡的那些天,簡昊明都是這麼想的。
但是現在,簡昊明的心態忽然就不一樣了。他現在反倒是不明白了,自己以前怎麼就那麼能想當然呢?
“孩子你看,雖然你這個老爸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努力一把之後還是有點像樣的,不是那麼無可救藥。”簡昊明邊整理着那些打印稿,邊摸着肚皮,“如果以後你另一個爸爸問你想要和誰過,你一定要告訴他,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差。我也是可以照顧好你的。”
簡昊明又是一笑,“我說得這麼漂亮,但是口說無憑是不是?”沒事,他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將這些漂亮話一點一點變成現實。
這麼一想,他又想起自己曾經說過另一些漂亮話,趕緊甩開了頭,將這些不相干的心思甩開。
他默默回到臥室,看到還是一團糟的牀褥,忍不住又搖了搖頭,走過去打算整理好。都要當爹的人了,還這麼沒有收撿像什麼話?
結果他竟然在枕頭上摸到了一片溼。
……他昨晚上竟然哭了?哦,好像確實是哭了,不是哭一段即將結束的戀情,而是哭他自己。
簡昊明使勁摸了摸枕頭上的那篇溼痕,就像是想要把心裡的裂口捋平。但裂口這玩意,越捋,只會裂得越開。更何況他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滿牆的照片,全都在那嘲笑着他的無可救藥。
他看着那些照片,就好像看着自己心裡僅剩的那一小捧沙。
只剩下那麼一點了,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流逝着。所以他真的就該徹底放棄,像個死刑犯一樣等待着槍子終於飛來的那一刻?
不,他必須垂死掙扎。
他已經發過誓,這將是他的最後一段感情。哪怕只是爲了苟延殘喘地維持住最後的那一點餘光,他也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
簡昊明想起簡瓊亮說過c市現在正住着一個還不錯的心理醫生,連忙打過去一個電話,要到了那個心理醫生的聯繫方式。
“蘇醫生嗎?”一聯繫到對方,簡昊明直接說,“有件事想要諮詢一下。我懷疑我現在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急需治療。請問如何收費?”
對方沉默了一下,“你先大概地說一下你的問題吧。一般的療程在半年到兩年……”
“半年到兩年?”簡昊明急了。這怎麼行呢,這根本連黃花菜都涼了啊!半年後孩子都生了!
“看情況,也有快的。”蘇醫生說,“不過如果是真的稱得上‘嚴重’的心理問題,三五年也不一定打得住。”
三五年!簡昊明更急了,“不行,太慢了。”
“……您很急?”
“非常急。”
“那您看多久合適?”
“最多三天。”
“……”對方沉默了,深深地沉默了。雖然他還不確定簡昊明究竟是個什麼問題,但是他已經不太敢搭腔了。
“蘇醫生?”
對方本着醫者仁心,最後終於是嘆了一口氣,“我的治療方式一般比較溫和,可能不太適合你。不過我知道一個人,大概可以向你介紹一下。”
“是嗎?”簡昊明激動了,“拜託了!”
“他以前在國外深造,最近纔回來,所以名氣可能不太大,但是他的本事確實厲害。”蘇醫生說,“他最擅長的療法是催眠。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他的手法太激烈了,雖然在治療原本問題上經常起到奇效,但是無法保證不會出現其他問題。患者直接被他弄到精神崩潰的也不是沒……”
這人廢話怎麼這麼多啊!簡昊明急得直吼,“沒事!只要快就好!快告訴我怎麼聯繫!”
蘇醫生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最終無語地用短信將對方的聯繫方式發到了簡昊明的手機上。
運氣不錯,這個催眠師的住址還沒有c市那麼遠,就在a市臨近的b市,開個車半天就到。
簡昊明那輛被偷走的小跑車早就被薛長禮找了回來,急吼吼地就衝向了b市。
到達時天色已經不早,簡昊明也不講究,沿着短信上的地址趕緊找去。
他不能不急。
那麼指甲尖一般大的感情之沙,只能撐這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