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娘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嚇得花容失色,哆嗦着嘴脣想解釋,卻不知從何開口。徐寒唯恐她在說出什麼渾話,大步將她護在身後,求助般望了望太夫人。
事情遮掩不住了,唯有太夫人出面安慰效果最佳。她握住大奶奶的手,苦口婆心道:“你生音姐兒的時候確實不太順利,太醫們多有擔心。但嚴哥兒四下爲你尋訪補藥,只要好生調養着,必能再爲徐家開花結果。”
凌靖雪附和道:“我也請了宮裡的太醫留意,一有合適的方子、藥品立刻送來家裡。大嫂福澤深厚,萬勿憂心過甚,反而對身子不利。”
方纔還抱着音姐兒有說有笑,突如其來的噩耗擊得大奶奶腦中一片茫然,渾渾噩噩點點頭,兩眼無神。太夫人放心不下,向管媽媽遞了個眼色,轉頭對二夫人道:“你們陪嚴哥兒媳婦回去歇着,晚點再來給我回話。”
徐嚴千叮嚀萬囑咐,終於穿了幫,還是出於身懷有孕的方五娘之口。徐寒越想越氣,怒目圓瞪恨不得將她的嘴堵起來。方五娘感受到他的憤怒,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淚水一點一點從眼眶涌出。
顧念着她的身子,太夫人壓抑住心中的厭惡,生硬地打圓場:“菜都涼了,大家隨便用一點,就這麼散了吧。”
好好的宴席被她一句話攪了,任誰都憋着一肚子火,徐恬當場就沒了好臉色。徐寒面色鐵青不發一言,虎着張臉隨意夾了兩口菜,便推說飽了。
本想着借身孕好好揚眉吐氣一把,至少壓壓大奶奶的氣焰,卻沒料到禍從口出,惹得徐寒心情不悅。方五娘越想越委屈,她並非故意激怒大奶奶。類似的話在心裡過了千萬遍,她一時說順了口罷了,並不是有心爲之。
“孫兒先回去了。”徐寒筷子一扔,斜了眼淚汪汪的方五娘一眼,粗聲道。
“方姨娘還沒吃什麼東西,坐會子再走不遲。”太夫人心疼方五娘肚裡的孩子,看着她淚水啪嗒啪嗒直往碗裡掉,飯菜一口未動,不由勸道。
徐寒還未答話,凌靖雪接口道:“方姨娘或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我讓廚房熬些熱粥,配上小菜,再給姨娘加一餐便是。”
一副受氣包的模樣大約真的吃不下什麼,太夫人不再勉強,只吩咐丫鬟小廝好好跟着。看徐寒扶着方五娘去得遠了,握着凌靖雪的手感慨萬千:“難爲你了!”
凌靖雪嫣然微笑,神情略顯落寞:“駙馬頭一個孩子,怎麼着都要平平安安生下來。”話鋒反轉,安慰太夫人道:“宮裡名醫好藥甚多,老太太莫要太擔心大嫂。”
“但願她能想通!”太夫人長長喟嘆:“她性子要強,所以嚴哥兒一直不敢說。我早就擔心紙包不住火,現在她總算知道了,未必是件壞事。”
目光微轉,停留在始終靜靜坐在一旁的李姨娘身上,太夫人意有所指地續道:“寒哥兒和梧哥兒好歹納了人,我也放心些!”
她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要徐嚴納妾!凌靖雪怔得半天回不過神,李姨娘亦驚詫不已。兩人半天接不過話,好在太夫人沉思想着心事,不止太過尷尬。
正巧月蔻傳話:“老爺回來了,問這邊散了沒有。”凌靖雪與李姨娘交換個眼神,迅速起身告辭。太夫人亦不多留,吩咐了兩句慢走,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姨娘有話不妨直說,”走到分手的迴廊,凌靖雪對幾次欲言又止的李姨娘說。
“公主對方姨娘的胎可有打算?”李姨娘一狠心,終於問出了口。
“靜觀其變,莫非姨娘有更好的法子?”她垂眸道。
李姨娘鬆了口氣,展演而笑:“我瞧着二少爺對方姨娘關切非常,故而多嘴一問。”
是怕她耐不住性子出手反被方五娘利用吧。凌靖雪感激她的好意,笑了笑:“姨娘且好生歇着,改日我再過去瞧姨娘。”
回到房中,凌靖雪覺得身心俱疲。想着方五娘剛查出身孕,徐寒怎麼也得陪上十天半個月,早早吩咐墨竹熄燈休息。
誰知剛躺下不久,便聽有人大力捶門,竟是徐寒!
他怒氣衝衝脫下外袍往地上一甩,靴子都不脫就躺在牀上,大口喘着粗氣。
兩人關係融洽以來時常同牀共枕,卻始終恪守着男女間的本分。起初徐寒不願意,後來方五娘攔着,最後凌靖雪反而拿起架子來,慢慢也成了默契。
徐寒躺在外側,忽地翻身握住她的手,唬了她一大跳。“怎麼?”凌靖雪不提方五孃的事,只簡單勸解:“夜深了,駙馬明兒還要上朝,早點歇了吧。”
嗯了一聲,徐寒不答話,呼吸聲越來越和緩。過了好一陣子,緩緩嘆了口氣:“剛纔她把粥砸了,你再派人送一碗過去。”
心頭微酸,凌靖雪依言喚了墨竹過來,特意吩咐多加幾樣小菜,向他解釋:“頭幾個月口淡喜食酸辣之物,清爽利口,夜間食用亦不妨事。”
徐寒怔怔望着她,眼中的尊敬漸漸轉成了柔情,由衷道:“她若有你一半就好了!”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凌靖雪沉默着在她身邊躺下。徐寒又嘆了口氣,一手枕在頭下,充滿溫情地回憶:“小時候伯父和爹連年征戰,我和三弟總跟着大哥聽他講故事。我們雖是堂兄弟,感情卻比親兄弟還好。”
太夫人曾說,徐家三兄弟都是癡情種子。徐嚴有多愛大奶奶,生產那日表現得明明白白。倘若大奶奶有個好歹,徐寒如何面對自己大哥?
雖然徐寒並未直說,凌靖雪亦猜得出他必定與方五娘大吵了一架。否則以他的性子和對她的關心,斷不會深夜回到正房歇息。
自作孽到了這個份上,凌靖雪完全沒有落井下石的必要。替徐寒脫了靴子,掖好被角,她輕輕打了個哈欠,溫聲勸道:“大嫂吉人自有天相,駙馬勿要憂心。明日請王太醫過來看看,我再尋些補藥,安大嫂的心要緊。”
徐寒一言未發,望着她的眸光愈發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