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信這幾句安慰的話固然很是貼心,但對於心有怨懟的崔長健卻壓根沒起什麼作用,從崔長健呡的緊緊的脣角,還有他那不以爲然的眼神,都不難看出他對崔二老爺的心結已經很深了。
崔永信看得分明,不禁是搖頭暗歎,自家二弟實在是糊塗,有個這般出色的長子,放任不管,卻對幾個月的嬰兒那樣上心,真真是分不出來輕重。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故意戲耍崔家,二弟這個爲人父親的不像話,兒子偏分這般的出息,而自己這個當老子的總算是樣樣不差吧?可兒子又是個沒出息的......
你說是不是老天爺故意這樣安排的,崔永信自己都不大相信,唉,真可謂是造化弄人呀。
想到這些,崔永信搖着頭笑出了聲,拍着崔長健的肩膀嘆道:“嗨,健兒啊,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倒不如看好眼前,着眼將來,你是個好孩子,撐得起你們西府的門楣,伯父不求別的,只求將來伯父,伯母故去了,你多多照看你大哥,東府西府能守望相助也就成了。”
崔長健看着自家大伯父無奈的苦笑,瞬間也想到了,自家那個圍着老婆轉悠的大哥......
雖忍不住也要像崔永信一樣,暗歎人無完人,金無赤金,這世間怕也沒有那麼完美的事情,彷彿總是要給你來點缺憾,纔不枉稱作活人一場似得。
崔長健這會真覺得自己和大伯,還真有點同病相憐,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外如此吧?
有了自己不是唯一可憐人的領悟,崔長健的心裡好歹是舒服了些。對着崔永信也不再是愁眉不展,伯侄倆暫將不快丟卻,倒也聊得投契。
崔永信後面顯然興致大好,有些不滿意只是坐着說話,乾脆帶着崔長健往後院的大庫走了一遭。
別看崔家是文官,可畢竟是百年家族,大庫裡也很是收藏了些像樣的兵器。崔長健少年時也是愛好過跑馬飛鷹的。因此對於自家有些什麼拿得出手的,要格外清楚些。
他親自幫着給崔長健掌眼,先選了一柄名爲‘寒星’的寒鐵寶劍。又挑了一張五石的好弓,崔長健對兩頭象牙雕刻的飾物極爲喜歡,輕撫弓身時,發現弓背內側雕着‘射月’兩字。
這名字挺霸氣。崔長健滿意的笑着點頭,大覺今日大伯父賜的這兩樣東西。都極和自己的心意。
後來兩人在庫裡漫步欣賞時,無意間就瞧到一個紅木托盤裡,裝了五把鑲嵌着紅綠藍三色寶石的精緻匕首。
崔永信指着那五把匕首笑道:“這玩意不錯,健兒。你拿三把去,給四丫頭,五丫頭。和九丫頭一人一柄,出門在外。拿個匕首壯壯膽子也好。”
“至於剩下兩柄,伯父就給你大妹妹和二妹妹啦。”
給崔婉華的東西不讓崔長健這個親哥哥送去,卻要親自派人去送,顯然也是要和大侄女走的親近的意思,這大概就是崔永信默默對崔長健的支持了吧?
崔長健滿含敬愛的看了眼自家大伯父,也不多言語,有些事情不用掛在嘴上說,拿出來點實際行動,更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他低頭看着手中拿着的匕首,只見這小玩意兒長不到一尺,外觀華麗,拔開一看卻是冷氣森森,出乎意料的鋒利,不禁大愛。
笑着謝道:“如此,侄兒就不跟您客氣了,就替幾位妹妹謝謝您了。”
崔永信見崔長健不跟自己虛僞,越發高興,又巴巴的選了兩把男用的短刀,給了崔長健一把,另一把卻是要給崔長浩了。
這一趟來東府借人,來的可太划算了,崔長健一掃剛纔的鬱悶,樂的嘴都合不住。
他雖然也在書院裡跟着學了些拳腳弓箭,可畢竟是文官家的孩子,並不像武將家的孩子那樣當真,也沒有費心給自己置辦什麼刀劍之類的物件。
這次出門狩獵,他也不好太不像樣,家裡那些肯定不行,所以就在東街的兵器鋪子裡,買了品相還算不錯的一把長劍,一張弓箭了事。
現今崔永信送給他的,那可都是有名號,有故事的物件,可要比買的強太多了,這些強兵利刃,在很大程度上刺激出了崔長健的男兒血性。
很是乾脆的又掏銀子,將這些侍衛,護衛,甚至是小廝健僕,全都從頭到尾的強力包裝了一遍。
人人都是好劍好弓,就連最上好的鋒利十字鐵箭也買了上千枝,結果就變成了,他早前嫌妹妹們麻煩,帶的行李多,可是他這一番折騰,光是兵器,就裝了兩車!
不過也就一轉眼,自己就成了製造行李最多的那個人,崔長健看着眼前一個二個歡喜莫名的壯漢,摸着下巴暗歎,“大伯父,您這是故意的麼?”
整個西府上上下下的折騰了足足兩天,總算是快要出發了,崔老夫人早就算好了日子,提前一天,就將兩府的大人孩子,都喚到自己院子,高高興興的飲宴了一場。
很是叮囑崔長健這個做哥哥的,出門在外,一定要照顧好妹妹們,老人家心裡亮堂,格外囑咐了崔婉瑩要像個當姐姐的,需得讓着妹妹們。
反過來又教導崔婉雲要像個做妹妹,得知道敬愛姐姐,倒是崔婉清一個字都沒說。
崔婉清知道祖母是放心自己,可爲了讓祖母不擔心,她卻是嘟着嘴嗔道:“祖母好不偏心,咱們兄妹四人一同出門,您是叮囑了兄長,又叮囑兩位姐姐,偏偏到了清兒這裡,是一字不提,這不是偏心是什麼?我可也是您嫡親的孫女兒,清兒不依......”
她這個不依,是從曹櫻那裡照搬來的,說出口,只覺的全身發麻,牙齒髮酸,雞皮疙瘩起一身,不自覺的就先打了個冷顫,真不知道這麼矯情的話,曹櫻怎麼就說的那麼順溜呢?
崔老夫人見她撒嬌,頓時高興的哈哈大笑,忙招手喚她到跟前,抱在懷裡好一通揉搓,心肝肉的喚個沒完,寵愛之情溢於言表,不知道讓多少人心生嫉妒呢。
宴畢,崔老夫人也再不留她們說話,打發孩子們都早早散了,好讓出門的這幾個孫兒,孫女早早休息,明日天不亮就要出發,趕城門一開就要出城,晚上可不是得好好休息麼?
崔婉清回到自己院子,也不可能真的這麼早就歇息,而方媽媽她們幾個也正帶着丫鬟們,忙個不休,正在爲明日之行,做最後的檢查和準備。
別的不說,光是準備路上用的點心吃食,就要好幾個時辰的忙碌,小廚房裡這會都是燈火通明,不過好在崔婉清一向大方,今兒個忙完了,少不了重重有賞,因此大家也都是幹勁十足,並沒有偷奸耍滑的。
雲媽媽和玉蘭兩人手裡拿着單子,趁着封箱之前,又對了一次,生怕漏了什麼沒帶,自家主子就要受委屈。
這遍弄完,就要擡出去裝車了,今晚上將大宗箱籠都裝好,明日只帶了隨身物品,也免得耽擱時間,好在方媽媽和玉蘭都是經過這出遊事情的人,雖然忙,但卻不亂,都是安排的井井有條,點滴不漏,很是省了主子操心。
崔婉清這會大概是整個清苑裡,最悠閒的一個人了,她盤腿坐在西暖閣的炕上,隔着淺紫攏霧紗屜,看着院子里人來人往,聽着屋裡玉蘭她們念單子對物件的聲音,手裡輕輕摩挲着大伯父贈的匕首,心中一片溫軟。
這種被人關愛,有人在意,還能徹底放心的感覺不要太好了,崔婉清明明沒有飲酒,偏偏覺得自己微醺,彎着嘴角笑的溫柔。
有時候想一想,她真心覺得自己活的這兩輩子,要是讓她再選一世來活,她定是毫不猶豫的選擇眼前,雖然現在只要一想到消失無蹤的女兒,就要禁不住傷心。
但是隨着崔婉清心中牽掛的越來越多,在意的人數也逐漸增加,這種被親人關懷,被朋友圍繞,被下人敬愛的感覺,油然的是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崔婉清真心覺得,前世的自己是失敗的,其實當時的自己也有過機會,但是因着膽小和懼怕,卻生生的錯過了。
如果當初自己能勇敢一點,敢於像今生引導大家去做對的事情一樣,去改變那個人,那麼自己和那個人的結果,也許並不會那麼慘烈。
說到底,他也是太過寂寞,寂寞的絕望,寂寞的想要毀滅一切,大概是抱着‘既然我身邊只有黑暗,那麼就沒有人能夠擁有光明。’的那種決絕吧?
崔婉清無奈的搖了搖頭,想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遺忘,畢竟現在的一切都是不同的,現在自己是溫暖而幸福的,而現在的十三殿下,比前世裡那人也好了百倍不止。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奔去,那麼我又何苦緬懷紛擾的前事?珍惜眼前纔是當然。”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說的怕就正是自己這種,明明沒什麼事兒,卻偏偏要給自己找點事的人吧?”崔婉清想到這裡,終是自嘲的彎了下脣角,扭臉往鶯巧那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