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這位張守正,是由高登善帶回來的客人,聽起來兩人的關係,大概還挺不一般,怕是特別要好的故交好友。
但恰因爲如此,才更要把醜話說到前頭,別讓人家張守正以爲,齊玄輝看在高登善的面上,這就已經答應相助了。
要知道,這世上的事情,絕對沒有個肯定的,俗話說的好啊,這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先不管這對老友唱的是哪一齣,咱們先把前提給定好嘍,能幫則幫,要是幫不了,你們也別勉強人。
就見那張守正,聽完寒寧先生此言,面上並沒有大失所望的表情。
而是一臉感激的躬身言道:“這是自然,只要兩位肯聽在下言講,肯給我們這個機會,在下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即是如此,張先生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
“子虛現下歸附與我,我對他也甚爲看重,你既是他看重的好友,想來也是有幾分才華的。”
“先生無需有什麼顧及,只管暢所欲言便是。”齊玄輝輕輕頜首。
他沉默的時間蠻久,總算是說了這麼一句,帶着安撫意味的話出來。
齊玄輝這會心裡已經有幾分底了,雖說高登善提前沒在他面前報備,但是此人能被他帶回齊府,至少也是高登善覺得有用的人。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張守正口中所說,帶着神秘色彩的晏十八,他所得罪之人,也定和宣平侯有着直接,或是間接的關係。
別人的心思,也許還要拐彎抹角的想上一想,可是高登善的心思,對於齊玄輝來說,簡直太過簡單了。
這人回到江州,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和整倒宣平侯府脫不了關係。
他這幾天接連在外奔波。正是在和以前的故舊關係接頭,這個張守正能被他找到,那就是有利用價值的人。
這樣一想,有關晏十八的事情。還的確需要好好的聽上一聽了。
張守正長長一揖,趁這點功夫,提了提精氣神,正色言道:“寒寧先生,您可知道。爲何您想見的那位製茶高人,子虛總是推諉着,不讓您去見麼?”
“啊?”寒寧先生原本也就抱着聽一場故事的念頭。
反正他這人臉皮可不薄,一會該拒絕,那可是一點情面都不會留的。
不過他還真沒想到,這位張守正,開口竟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出來,看起來這位不愧是高登善的同窗,腦子的確挺好使。
最起碼選擇的這個切入點,還是挺不錯的。使人有了想要探知究竟的**。
寒寧先生明白他的劍指何方,乾脆配合了一把,他撫須言道:“剛纔老夫隱約聽你提起,什麼善製茶的好友,既然這位晏十八善製茶,而子虛明知道是他,卻還是不願意讓我知道其中原委......”
“也只能歸結於,老夫想見之人,和你求我家公子相救的,是同一個人。”
“子虛正是怕你那友人之事。牽連到我齊府,但又礙着朋友之情,不好明說,所以才這般的不乾脆。”
“老夫所言。是也不是?”
張守正一怔,他真沒想到,這位年長的先生,竟是如此的多智,說是舉一反三也不爲過。
這樣的聰慧人,他一輩子也就見了不超過五人。其中兩位是自己的師長,另一位折在二十年前的那樁恨事中。
剩下的兩位,一位看破紅塵,出了家,另一位正是他爲之拼命的晏十八!
他不禁喃喃的言道:“正是,先生您就像十八一樣睿智,其實以十八的本事,他完全可以在十幾年前,就從容脫身,離開江南這個大染缸的。”
“但是他爲了看顧我們這些無用之人,放棄了原本可以擁有的快活日子,隱在暗處,人不人鬼不鬼的混了這麼些年。”
“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他天生會經營,我們這些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的愚夫,怕是早就要餓死了。”
寒寧先生能輔助着齊玄禛登基爲帝,其本身也是很自得的,這會聽到張守正,居然拿晏十八來和他相比。
不禁心中有點癢癢,剛纔還打算看戲聽書的想法,不覺就有點不同了。
他笑着言道:“衡毅還是快些入正題吧,咱們可都是被你說的心癢難耐。”
“你今日若是不把這來龍去脈,都給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了,老夫怕是睡覺都不能安枕呢。”
張守正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收拾了下感嘆的心情,迴歸正題,繼續往下講了下去。
原來,在二十多年前,張守正,高登善和晏十八三人,不但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還都是在清暉書院就讀的同門師兄弟。
他們三人的家世,在江南都是不容小覷之輩,家中長輩們愛護,自身又是特別的爭氣,在書院中是最得先生看好的學生。
因着本就是世交,他們三個人在書院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感情不但沒有因着年紀的增長而變淡,反而是越來越投契了。
當年江南的府試,他們三個正是前三甲的熱門人選,大家爲了誰是會是府試的第一,誰又是第二,第三,那真是爭論不休。
很多賭場都爲此,專門開了賭局。
可誰能想到,就在他們三個人志氣滿滿的參加完府試,信心百倍的靜候名次之時。
大禍從天而降!
轟動大江南北的江南科舉舞弊案,爆發了!
最開始時,不過是兩三個家世一般的考生被抓,可是隨着這幾個人的入獄,被攀咬的人,就越來越多。
發展到最後,最後竟是參加府試的十人中,就有六七人被抓進大牢。
而且越是後面被抓的,這家世背景就越是引人矚目。
隨着大魚被撈起,前面抓進去那些家世一般的考生,卻是慢慢的被逐一放了出來,反而成了平安無事之人。
張守正說道這裡,神情悲憤的言道:“在下少時從師之時,先生講授古今歷史。常常對歷朝歷代的文字獄,痛心疾首,說是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才子名士,都是栽在在了這個上頭。”
“猶記得那時節。我等泱泱學子,爲此還特設了一堂辯論課,大家是爭先發表拙見,激烈的討論,文字獄是否真的那麼恐怖?帶來的後果是否真的那麼巨大。”
“直到後來。我自己親自經歷了舞弊案,家中長輩因此被連累,幾乎算是用舉家之財,買了在下這條命出來。”
“我看着原本屹立在雲端的家族,轟然倒塌,這才恍然大悟,什麼叫做文字獄,什麼叫做冤屈,什麼又叫做愈加其罪何患無辭!”
高登善從張守正開始說,便一直垂着頭靜靜對的傾聽。屋裡幾個人都看不到他的神色如何,但是他那爆出青筋的雙手,卻出賣了他的想法。
高登善的心裡痛啊!
這一切的災難源頭,本來是源自他高家,也許高家的仇家,在剛一開始,只是想針對高家一族。
可是等事情開始發展,參與進來的官員越來越多,事情就漸漸的開始偏離軌道了。
這些被人推到前臺唱紅臉的官員,也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齷齪私心,有着想要抹殺的存在。
當看到這個期盼已久的機會,就在眼前,誰能不動心?
於是。今天是高家被拉下了水,明天是陳家被拉下了水,後天又是李家,張家......
在大牢中,那些只想保命的可憐蟲,受到一點點的提示。就會像瘋狗一樣的胡亂攀咬。
這件事情就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到了最後,已經完全不爲人所能控制的住了!
在這場毀滅性的災難裡,整個江南被摧毀,能排的上名號的家族,實在是多不勝數!
作爲最初始的源頭,高登善心中的滋味,真得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最尊敬的父親,當初不應該堅持所謂的風骨,若是當初對那人卑躬屈膝了,又何至於發生後面的慘劇?
可是,他知道這個想法是錯誤的,若是面對強權逼迫,就卑微的膽怯,與這些卑鄙小人同流合污,那這個人世間,又有何正義可言?!
這麼多年了,每一天,高登善都有可能,被自己的這兩種極端思想,給逼得瘋掉。
崔長健和齊玄輝的出現,是他高登善盼望已久的救贖!
崔長健當初爲了開導高登善,曾經勸慰他說:“對於那些被高家連累的,還有那些高家對不起的,再怎麼愧疚,再怎麼後悔,都是無用的。”
“對他們最好的回報,其實就是將當年的罪魁禍首,拉出來繩之於法,洗清這些人身上的冤屈,拿回原本該有的正義!”
高登善口中無聲的唸了兩句,突的擡起頭,用發紅的眼睛,看向寄予他一切希望所在的那個年輕人。
眼神中迸發出來的光芒,是那麼的熱切,那麼的充滿了希望。
此刻的齊玄輝和寒寧先生,都是一副凝神傾聽的模樣,看似平靜安然,其實他們倆的心裡都是起伏不定。
齊玄輝是在默默的感嘆,高登善此次真是被朋友坑了一把,要知道,高家就是毀在這樁事情上的。
高登善心裡的恨意,絕不會比張守正少半分,甚至,還要多很多。
這場災難,幾乎摧毀了江南近乎三分之一的世家大族,而高家的勢力,無疑是最大的。
一位本來站在雲端,俯視衆生的存在,卻被人從根源上徹底的毀滅,這樣的仇恨,想想都覺得可怕。
不過高登善在京城裡措磨的久了,他的心境也由初始的浮躁,越來越變得的沉穩,越來越圓滑世故。
他的確是要報仇,這恨意從未有一丁點的淡化,反而因着歲月的積累,越發的濃烈。
所以高登善才會毅然決然的,登上了齊玄輝這艘船,走回了闊別許多的家鄉。
要知道,有時候面對過去,才需要更大的勇氣,齊玄輝爲什麼高看高登善一眼?
這份難得的勇氣和信心,正是齊玄輝所欣賞的。
至於高登山在江南的這些老友故交,必需是要一一走訪,這些舊事中人的協助,本就是此行必不可少的一環。
但是,高登善的腳步,絕不會走的這麼快,這麼的着急,這麼的冒失。
甚至一個招呼都不和主子打,就行此貿然之事,這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高登善的爲人處事之道。
張守正不知道齊玄輝的真正身份,但是高登善心裡門清啊。
他現在是齊玄輝的門人,兩人是一條繩子上栓的螞蚱。
雖然高登善在主子跟前的地位,還不是很高,但也不能算是低了。
有了這樣一個良好的開端,他定會更加的小心謹慎,凡事都不會越過頂頭上司,自己擅自拿主意的。
沒有經過良王爺點頭,就敢如此獨斷專行的行事,那絕對是不想在良王府裡混下去了。
定是這位張守正,在最無望的時刻得遇好友,激動之下,自然求助。
而高登善以大事爲重,不原因這突發的事情,影響大局,因此便推了齊玄輝這個主家來擋將牌。
這張守正當年能和高登善,晏十八,同稱江南三大才子,豈能沒有過人之處?
當即便施出懷柔手段,用兩人的情意打動了高登善,只說是關心舊友,要替舊友把一把關.....
一念及此,齊玄輝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高登善這麼謹慎老到之人,居然敢冒險將此人帶到我跟前,莫非張守正此人,還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
想到張守正左一句把關,右一句掌眼的,“嘖,把關......”
“掌眼......”
“難不成他精通相面之奇術?”
自古以來,這種傳說中的奇人異士,都是掌權者爭先恐後,想要招攬到身邊的人才。
可是往往花費巨金,費盡精神,天南海北的尋覓,最後招攬回來的,卻多是裝神弄鬼之輩。
齊玄輝前世裡,抱着別樣的心思,他也沒少讓手下去名山大川,請高人出世相助。
可是,這真正的高人,淡泊名利,早就遠而避之,裝樣的高人,倒還真是弄回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