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領着兩個丫頭上馬車,還沒坐穩馬車就拉動起來,夕秋正想挪一下腳墊,結果坐在了地上,愣了愣,起身掀開簾子一角,問隨侍的馬管事,“府裡到底什麼事,催的這樣匆忙。”
馬管事騎着在馬背上,瞥了眼夕秋,冷淡道:“回去不就知道了。”
夕秋被噎了一下,當即臉色不好,伸手把簾子掖好,轉過頭來看春曉,有些擔憂的小聲道:“姑娘,奴婢怎麼瞅着不像好事呢。”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不礙的。”春曉慢條斯理的安撫兩個丫頭,卻是暗暗皺眉,越發厭煩宅門裡的是是非非。
馬車很快回到太師府,從西門下來,已經有擡轎子的婆子候着,見她來只等坐上去,面無表情的擡起轎子就走,引的夕秋、思晨愣神的功夫都沒有就拎着裙角小跑着追上。
此時春曉也犯了嘀咕,難不成是老太太不好了?這麼一想也拎起心,緊繃了神經。
一路上四處寂靜,只有轎子晃悠的咯吱聲和婆子丫頭緊促的腳步聲,走了一陣,但見前頭垂花門一人挑着燈籠立在臺基上,該是正在等她,瞧見轎子幾步下了來,朝前幾步,道:“是春曉姑娘麼?償”
夕秋聽出是佳玉的聲音,忙應聲:“是呢。”
佳玉便道:“快些,老太太都等的不耐煩了。”
那就不是老太太出事了,春曉鬆了口氣,轎子停下,抓着思晨的手匆忙邁了下來,疑惑道:“不知老太太這樣急着叫我來有什麼事?”
“你進去見老太太就知道了。”佳玉抿了抿脣,到底也沒說什麼。
到了近前,透過薄霧般的燈光看向佳玉,但見她面色冰冷,眼底露着讓人看不懂的複雜神色,似厭惡似同情,春曉的心往下沉了沉,卻想不出不過走了兩天府裡能發生什麼事,看樣子是與她有關的。
她毫無頭緒的邊胡亂琢磨着邊進了院子,擡頭就是一愣,因是晚飯後從舅舅家出來,到了府裡天色已經暗了,坐着軟轎從西門擡進去,一路也沒個燈籠,又下意識的以爲去的是老太太的明鬆堂,這會兒才發現是紅綾的住處。
爲什麼來她這兒了?春曉頓了頓身形,一時猜不透是紅綾東窗事發了還是如何,可不管怎樣和自己也沒甚干係。
“進去吧,老太太等着呢。”佳玉淡淡催促着。
春曉明知佳玉對自己有敵意,問也問不出什麼,便點點頭,慢慢走了過去,佳玉上前把門開了,朝裡頭說了聲:“老太太,人來了。”
“嗯。”明堂上首大椅裡傳來老太太低沉的鼻音。
春曉但見屋子裡只亮着一盞牛油燈,周圍黯淡的光影將屋子襯托的分外壓抑,她小心的挪步上前,襝衽俯身就要給老太太請安,卻聽老太太道:“你坐吧。”
春曉靜了靜,柔順的坐在老太太下手隔了一把的椅子上,也只坐了個邊,欠着身子做恭敬狀,等老太太開口。
豈知急匆匆的將她催回來,一路上僕從又是三緘其口,表情嚴肅,到了老太太這裡卻不急着說了,觀老太太表情,素日常掛在嘴邊慈和的笑這會兒卻是隱了去,穩穩的捧着一隻碗茶在手上,半晌不曾吃一口。
不知放在哪的自鳴鐘‘鐺’的一聲響,老太太的手一抖,灑出幾滴水來,春曉嚇一跳,忙起身拿出汗巾子來給老太太擦手,老太太卻不自在的躲開,道:“你坐下,我有話說。”
春曉眯起眼睛,並不坐,只道:“老太太請說吧。”
老太太這陣仗弄的人心裡七上八下,還是快些說了來,是死是活也不是誰說了算的。春曉似隨意的摸了摸腰帶,上一回見龔炎文收羅來一匣子小東西,有一樣嬰兒拳頭大小的木魚,龔炎文說這東西叫做暴雨榮華針,裝有細如絨毛的短針三千枚,扣動機關,每回成扇狀射出十枚,射程在三丈範圍。
春曉並不是暴徒,也不是嗜血的性子,只她重生不易,決不肯讓自己死的毫無價值,所以,不論什麼境況,她至少不能丟了命去。
摸住那小木魚,深深吸口氣,又想,也許不是自己想的這樣嚴重,許是老太太又讓她受些莫名的委屈罷了。
老太太留意到春曉掩在袖子裡的手不住收緊,嘆息一聲,道:“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
“老太太請問。”
“紅綾拜貓鬼,你是不是明明知道卻隱瞞了?”
春曉一聽果真與紅綾有關,想了想,道:“婢妾知道紅綾有些怪異,在屋裡燒艾拜神,卻不知拜的是貓鬼,之所以沒與老太太回稟,也是因爲並不是十分清楚,不好在您面前亂說話,讓您煩心。”
“禍事皆有源頭,因你隱瞞不報,紅綾拜貓鬼的事卻叫思嵐那丫頭撞破,若思嵐不認識盧正寧也就罷了,如今盧正寧知曉此事,且把紅綾帶走了,便不能善了。”老太太邊說邊覷着春曉的神色,但見春曉只微微皺眉,似沒在意,才確定春曉與盧正寧並無私通關係。
“婢妾愚鈍,老太太想說的是……”
“自隋朝開始,蠱亂便是禁忌。”老太太站起身,回想着:“前朝有因蠱亂被處死的皇后,大周朝也有因此被活剮的內閣大臣,蠱亂便是世家宗族催命符。”說罷盯向春曉,加重語氣道:“如此嚴重的事情知而不報,想來也是你應得。”
春曉前思後想了一番,終於明白老太太避而不談卻又已然表述清楚的一件事,那就是盧正寧以蠱亂做要挾,危及到了龔家的家族命脈,所以老太太接受了盧正寧的要挾,而老太太一開始就說‘禍事皆有源頭’後頭又說‘想來也是你應得。’
那麼盧正寧與老太太提出的條件,該就是她這個人。
春曉不可置信的擡頭看向老太太,訝異出聲:“您是要將我交給盧正寧?可我……並不是拜貓鬼的人啊。”
“盧正寧是榮順王的幹孫子,榮順王與咱們太師府卻是沒半點親近之意,盧正寧只露一點口風出去,咱們府便要大禍臨頭,而想要盧正寧閉嘴,就只能按他的要求將你交出去。你放心,他與我起誓發願一定會待你好,雖不能娶你做正妻,卻能做個兩頭大,將來你就改頭換面,從新做人吧。”老太太說完不再看春曉,也不想聽春曉說什麼,背過身大聲道:“來人,送寧珊姑娘走。”
寧珊?這麼快她就有新名字了?
春曉攥着小木魚的骨節都在發白,卻不能狠心射向龔炎則的祖母,抖着脣瓣道:“我不走,三爺不會將我交出去的。”
老太太猛地扭頭,眼鋒銳利,竟是與龔三爺如出一轍,冷酷道:“爲什麼連夜把你送走還不懂麼?三兒對你是有幾分新鮮熱度,又是好臉面的人,他在這裡倒不一定把你交出去,卻也絕不會留你在太師府,難道你那一身硬骨頭願意從侍妾丫頭變成見不得人的外室?別忘了,龔三爺他先是太師府的頂樑柱,再是我的親孫子,而後是重利的商人,最末纔是尋女人找樂子的爺們,你在他心裡排什麼位置還要我細說麼?”
最後一句戳痛春曉,她突然不敢確定,龔炎則在家族、親人、利益面前,她是什麼。正如換位去想,她也不知道面臨如此嚴峻的選擇時,情愛到底還有多少份量。
“老太太……”春曉挺直了脊背,沉靜的看向年過花甲卻眼裡只有所謂大局的當家主母,淡淡道:“救我可能要費些周折,但不是一定救不得,如今您不過是光明正大的讓我消失罷了,何必說這許多,既貶低身爲女子的不堪,又侮辱了三爺的真情。您整日吃齋唸佛,扮的是慈悲心腸,做的確是如此齷蹉之事!”全不看老太太因惱怒而一瞬間落至冰點的臉色,只厭惡道:“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再見你。”說完轉過身去,大踏步離開這間叫人想吐的屋子。
出了門,但見佳玉始終站在外頭,春曉似笑非笑的輕瞥一眼,道:“我還要回去取些的東西,隨後就走。”
佳玉被她這一眼看的極不舒服,冷冰冰道:“這府裡沒有哪一樣是你的東西,你要回去取什麼?”
“友人饋贈、長輩打賞,總不都是你們太師府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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