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白在一旁道:“快把我扶起來。”
隨着進來的兩個漢子走到龐白跟前,將他椅子扶正,龐白已經把春曉推過來的短刃褪進衣袖裡,兩個漢子審視的目光在龐白身上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便也看向牀上的猴子,一個露出不滿,一個面無表情。
只婆子上前關切的喚:“猴子,瞅啥呢,問你話呢。”順着猴子的眼睛往上瞅,只有簡陋的橫樑償。
婆子覺得不對,伸手輕輕碰了碰猴子的手臂,猴子沒反應,又小心的摸了摸猴子的脖子,雖還溫熱,但死人的餘溫與活人還是不同的,她一下就摸了出來,當下縮回手,猛地看向春曉,質問道:“猴子怎麼死的?是不是你把他殺了?攖”
春曉垂淚,心說:還真是嚇死了?猴子死了她也就放心了,因哭的有一會兒了,嗓子乾啞,抽咽不止,“不是……不……”
龐白察覺兩個漢子聽聞猴子死了,都鬆了鬆肩膀,只怕都盼着他死呢。龐白目光閃了閃,大聲譏諷道:“你們該把這小娘子殺了給猴子報仇!”
幾人一愣,春曉掉着淚也愣了下,婆子看了眼春曉,扭頭看龐白,龐白鄙夷道:“什麼都不懂,眼看着人不行了,我讓她鬆開我,我去救一救猴子,那小娘子寧可叫我掙倒了椅子也不過來,卻隻眼睜睜的看着自家男人死不瞑目,不是她怪誰?”
婆子一怔,就聽春曉抽咽道:“你你……我不能鬆……鬆開你,婆婆說……。”
“說什麼說,要不是方纔猴子喊渴……”這回不等龐白說完,婆子搶着截住話,“都別說了!人死了還不讓耳根子清靜!”說罷拍了拍春曉嚇的發抖的肩膀,又在猴子瞪大的眼睛上抹了一把,按理說這人還沒死僵,抹這一把眼睛也就閉上了,哪想猴子的眼睛仍然瞪的黑洞洞的,把婆子看的後背起了一層冷汗,心想:莫不是恨我給他喝的那口水!
婆子心裡發毛,強撐出冷靜的神色,與那兩個漢子說:“人的命,天註定,老天招了他去,陽間這口飯便不給他吃了。咱們也別顧着難受,先把人裝殮了。”
兩個漢子點頭,其中一個道:“我去回大哥一聲。”猴子就是與大哥交好,這才帶累了全族青壯被圍上清觀,死了三個同族兄弟,傷了三十多人,起因全都是叫猴子的人,早就該死了。
留下的漢子與婆子兩個將猴子帶血的衣裳換下來,好歹穿了件乾淨的衣裳上路,又把牀褥收拾了,一個扛着猴子出去,一個抱着被褥,春曉跟在後頭,回首關門,與龐白對視一眼,龐白輕輕點了點下巴,春曉低頭,門慢慢合上。
不說龐白獨個在屋裡,把刀拿在手裡割繩子,只說春曉隨着婆子往別處去,路上婆子低聲問:“方纔爲何把門拴上了?”
春曉越發低下頭,淚珠成雙成對的往下掉,小聲抽咽道:“我我男人……叫我……叫我上門栓,他……他說有事……交代,可可還沒說……說兩句,你們來了……就……”
婆子一怔,就聽前頭走的漢子甕聲甕氣的說:“這小子指不定藏了什麼禍心,叫人家寧可激怒朝廷也要抓他回去,還說什麼與大哥是生死莫逆之交,丁點兒音兒沒漏,倒說給婆娘知道,結果事大盛不住,叫咱們撞門進去嚇死了。”
那婆子雖覺漢子說的在理,可還是伸手過去給了一巴掌,“胡說什麼,仔細你大哥聽到捶你!”
漢子扛着猴子的屍體,身子卻穩如磐石,婆子這一巴掌跟撓癢癢似的。
春曉皺了皺眉,只怕都不好對付,怪不得說十里堡全民皆兵,就是劉兆也沒能一下打散。
道觀並不大,粉牆灰瓦,冬日的院子裡松樹蒼翠,雖到處不見道士的影子,但道觀依舊保持潔淨,看的出,十里堡的人還比較自律,這是不是說明,十里堡的人不是不講理,只是事情出乎掌控的被逼到了這個地步。
春曉心思急轉,伸手扯了扯婆子的衣袖,小聲道:“我男人,男人死了,我怎麼辦?”
“這……”婆子被問住,不答反問:“猴子都與你說什麼了?”
春曉死死低着頭,咬着脣角只是哭,不吭聲。
婆子認定了有隱秘,語調凌厲起來,“你最好還是與我們說了,我們十里堡爲了保住猴子兄弟才被太師府的劉兆圍攻,於情於理你都不該隱瞞,若你瞞了什麼重要的事,陷我們於不義,我們十里堡恩怨分明,可別怪我們對你下手不留情!”見春曉擺着手,嚇的不知所措,婆子話又緩和了些,“只要你說清楚,猴子的事與你是沒有干係的,誰也不會對你如何。”
婆子盯着春曉,春曉揪着帕子低頭,想了好一陣,往婆子耳邊貼了小聲道:“他,他疑心我,趕着他不在家,有相好,還問我肚子裡有沒有孩子。”說罷春曉離了婆子,耷拉着腦袋悶聲道:“真沒有,沒有孩子,也沒有他說的那種事。”
出乎所料,婆子愣是半晌纔回神,“就說的這個?把門上栓……”戛然而止,心想:倒真有可能是爲了這個,不然也不會囑咐婆娘關門,再有,之前病糊塗時還一個勁兒讓她問問他婆子肚子懷上沒。
婆子此時不知是該苦笑還是該惱恨,瞥着春曉道:“就這麼點子事,你說清楚不就完了,叫咱們急的什麼似的,怪不得猴子沒提娶你,縮手縮腳的成什麼樣子。”
春曉似極委屈,仰着淚眼道:“那我,我怎麼辦?您預備怎麼安置我……。”
“什麼我們安置你,不要胡說,猴子是我們兄弟不假,你卻什麼都不是,肚子裡也沒留個種,這就回去自己想出路吧。”婆子變臉倒是快,實在是沒什麼心情哄春曉,如今猴子死了,什麼三爺秘事也沒處知道,還被劉兆那孫子圍着出不去,如今騎虎難下,糟心至極。
幾個人把猴子的屍首送到十里堡郝家大爺手裡,大爺盯着猴子死不瞑目的死相看了半晌,長嘆一口氣,伸手過來抹猴子的眼皮,豈知收手發現,猴子的眼睛還是瞪的凸起。
挺大個的漢子也是一怔,與那婆子道:“娘,我這兄弟是死的怨呢。”
婆子便是十里堡的主母,江湖人送綽號黎母婆婆,十里堡郝家不興納妾,黎母婆婆生了十個兒子,家裡雖是男人天下,但幾個兒子都對她十分孝順。眼見老大問話,黎母婆婆過去扯着老大到揹人拐角把事情經過說一回。
郝大爺雖覺得兄弟死的冤了點,可也不能埋怨老孃,卻道:“那小娘子說的是真的?”
黎母婆婆道:“你娘我也是江湖上有些名號的,眼睛毒着呢,我看她不似假傷心,哭的可憐,顯見是怕猴子死了自己沒個倚靠,再說,你看她那身段,纖弱輕軟,也不過是男人炕頭的玩意,天大的本事也就是偷丨漢子,若真知道什麼隱秘,怕是早驚慌的露了破綻了。”
漢子瞥了眼垂淚的春曉,但見臉上有塊硃紅胎記,有礙觀瞻,心裡不喜,收回視線道:“如此就別留了,讓人出去。”
“劉兆還在外頭,抓去了怎麼辦?”婆子阻止道:“還是再留兩日看看,真個一點不知情,再放出去也不遲,咱們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一步也不能錯啊。”
郝大爺遂點點頭,叫來兄弟,卸掉一扇雜物間的門板搭在堂中,把猴子安置在上面,又蓋上一塊給老君身後披着的斗篷,通知所有兄弟來祭奠,可真正到場的也不過十幾個人,顯見因着猴子的事遭了全煲人的不滿。
婆子擔憂的看了眼兒子,道:“不若請人說項,把猴子屍體交出去,小事化了,咱們江湖人,知錯賠罪並不可恥,這件事兩方都有傷亡,一筆抹掉就算了。”
“那怎麼行?我兄弟白死了?族裡死人的人家可還等着咱們立威呢。”
“旁的事上也能立威,不差這一件,還是那句話,知錯賠罪不可恥。”婆子語氣強橫,把兒子的氣勢一下壓沒了。
郝大爺心有不甘,卻不敢頂罪老孃,只不吭聲。
春曉在不遠處看着,見母子倆往自己這邊看,忙低下頭,在猴子屍首旁沉默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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