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中天,怡香樓內外燈火通明。風月場上,只談風月。
花錢買一夜逍遙,用慾望換放縱人生。也許蘇州百姓被平淡無奇的枯燥生活壓抑久了,所以這樣的風流場所纔會格外車水馬龍。
逐月躲在雪凝的房頂上看了很久,下面黑壓壓的一片,毫無動靜。就在她準備放棄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一個人影步履蹣跚地走了進去,然後又是詭異的沉默。
等了約一炷香的功夫,屋子裡還是沒有動靜,雪凝也沒有回來。她有點忍不住了,倒掛在窗子外面。
雖然她是在一個小門派混的,但自詡自己的輕功還是拿得出手的,她根本不擔心會被房裡的人發現。
又一個一炷香過去,她掛在樹枝上的雙腿發麻,搖搖擺擺地發出吱吱的聲響。但不仔細聽,會以爲是窗外的風颳過,帶動了葉響。
直到房裡再一次出現那個如泉水般動聽的聲音,她才知道,自己剛剛白掛了。
“女俠何不進來一探究竟,窺簾聽壁實不算君子所爲”
她只能無奈地翻身進窗。不意外地,在一片夜色中,藉着朦朧的月光,她看見了蕭遠之的天人之顏。
“我沒有打算壞你好事,只是……我這個人……”她欲言又止,發現一對上他的視線就會心跳加速。
他靜坐着笑看着她,等候她的下文,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這個人……比較喜歡偷窺別人的好事”逐月臉紅心跳地說,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藉口。
他竟然哈哈笑出了聲。
突然一個天旋地轉,逐月被他壓在牀上。他魅惑的雙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彷彿要將她融化。
“偷看纔不過癮,不如親力而爲”他分外誘人的薄脣中吐出令她全然崩潰的字眼。
她從來不知道這事怎麼做,知道桌子和牀會亂搖,女人會叫,男人也偶爾會叫。其他的,一片空白。
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好呀,你說吧,要我出幾兩?”她瞪大了漆黑的水瞳望着他,一片流光水月。
握住她肩膀的那隻手逐漸鬆開,兩人間曖昧外加微燙的體溫漸漸淡去,只有滿室的靜謐。
然後,她發現了事實——她被好看男人拒絕了,連個偷香的機會都沒有。很憤怒,不過不能失態。
他把她輕輕地推到牀的一邊,然後仍舊坐在方纔的位置,調養生息。
兩人很久沒有說話,直到逐月察覺出他靠在牀角的樣子像要自燃。
“你沒事吧,我不是怕你功夫不好所以付錢……”她還在嘮嘮叨叨解釋着,但顯然,蕭遠之沒她那麼好耐心。
“閉嘴”
她立刻識相地合起自己人見人愛的櫻脣。
半響,房間裡仍是死寂一片。她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
“我去替你拿藥,知道男人好面子,說吧,女俠我行俠仗義”
他又一次好笑地望着她,眼神中盡是寵溺。不過卻是伸手拉住了她,手心的溫度高得驚人,“不要走,陪我坐一會兒就好”
她很驚訝,和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而且還是人人稱頌的極品美男,她竟然能夠做到榮辱不驚。秋逐月,你的段位上去了!
她靜靜地陪他坐了一夜,直到後來,再也支撐不下去,一頭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小鳥鳴叫的時刻,她醒來,雪凝的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一樣。
不遠的窗臺上有一枝櫻花,還滴着朝露,應該是不久前剛剛被摘下。她起牀,拿下櫻枝,放入懷裡,嘴角盪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細細地回味着昨晚的夢。
剛想着離開,就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兩個女子聊天的聲音,
“我說,昨天下的藥還不夠重”
“何以見得?”
“要不然遠之怎麼會無動於衷”
“人家是定力好……”
後面的話,她沒有刻意去聽。到說到這份上了,她再聽不懂就是白癡了,很顯然,蕭遠之得罪了誰,抑或是被哪個豪放女看上,要被霸王硬上弓。
而她,偏偏不湊巧地出現在他的房間裡。在他被下了藥的情況下,也沒把她當個女人看,而是選擇噁心地推拒。
逐月狠狠地抽出懷裡的櫻花枝,用力摔在地上,女性自尊得到前所未有的否認,她沮喪到了極點。
就算平日在自家門派裡,她也是人人寵愛的小師妹;走在路上,雖然回頭的人不多,但也各各是儒雅君子。
很多年輕公子向她示好,她沒有接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等一個也許永遠也不會出現的人,抑或是怕錯過一輩子的人。
也是這個時候開始,她對蕭遠之淡淡的愛戀轉化爲濃烈的仇恨,恨不得他不得好死。
下了樓,她本來想去找雪凝的,不過一直沒找到,只能靜靜地坐在怡香樓清淡的大廳裡喝着茶。這類地方,早上基本無人出沒,只有三兩客人步履匆匆地離開,再無其他景緻。
這個時候,胭脂走了過來,她是雪凝的姐妹,兩人由此認識,
“妹妹,聽說昨晚你在蕭公子房中”胭脂露出八婆獨有的笑容。
周圍的紅粉佳人立刻側耳傾聽。
逐月有一個不算缺點的缺點,就是分外好面子。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好意思假裝正經。
“是,他技術真不怎麼樣”逐月飲下一口茶,撅着嘴,小聲嘟囔着。
周圍一片抽氣聲。
胭脂也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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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不是聽說武功越高,那個持續的時間就能越長麼?”
逐月得意地伸出右手食指,在胭脂面前輕搖,
“空穴來風,風評太高而已”
旁邊的人已經不敢聽下去,因爲此時此刻,正有一個高挑的白色身影步履優雅地走至她們桌前。
“你都沒上過我,怎麼知道我技術不好”
逐月的一口茶噴出來,沒想到他還沒離開,回首看他,覺得這輩子沒那麼丟臉過。
“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說罷,她身形一閃,腳下幾個踉蹌,才飛出怡香樓,消失在街角。
蕭遠之的嘴角蕩起一絲邪氣的笑容,她果然一點沒變。
………………
“蕭哥哥,人家採的花花你要不要”奶聲奶氣的5歲女娃跟在他的身後,雙瞳閃出漂亮的光澤。
“不要”他假裝冷漠,眼角卻偷瞧着面前穿着紅色棉襖的漂亮人兒,心裡開始默數1、2、3……
果然,數到5的時候,她“哇”地一聲大哭,馬上有一堆伯母姨娘跑過來罵他不懂事,然後手忙腳亂地安慰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娃娃。
………………
那個時候的他很單純,只是喜歡她被自己惹到哭,看着她哭腫了眼,惹他分外憐惜。可是,後來事情全變了。
她舉家遷移,搬到遙遠的西塞地區,遠離中原武林,他得知後,快馬加鞭連夜趕回京城,卻只能站在山崖頂端望着擡着她的轎子漸行漸遠。
後來,江湖風傳,西塞的大勢力家族李家遭仇人滅門,李家10歲的千金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決定獨自闖蕩武林,尋找她的下落。
一個12歲的少年,過慣了富家公子的安逸生活。突然需要獨立存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江湖,忍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艱辛;歷練了人生難以逾越的痛苦,他終於站在了整個江湖的頂端。
而自己的目標,從來未曾變過——找到她,保護她。
歲月的齒輪印下了6個輪迴,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每天都希望奇蹟的誕生。可是,他還是沒有找到她,即使他被給予厚望,即使他忍看萬千紅顏垂淚。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純淨天空裡,永遠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青蔥歲月如過眼雲煙,再回首,一切皆已物是人非。只不過,當年的懵懂,人生難以忘懷的悸動,還保留着,沉澱着,直至成爲童年的輓歌。
шшш☢ тт kдn☢ ¢Ο 他很幸運,終於在蘇州這麼一個惆悵的繁華之地,尋到了在燈火闌珊處的她。只是,她失去了11歲前的記憶,被一個沒落門派在秋天寄養,冠以秋逐月的美名。
這一次,他發誓,再也不放手,哪怕代價是萬劫不復。
從此,逐月在武林紅顏中顏面盡失,她是被蕭遠之拒絕的無數女人中的一個,而且,還厚顏無恥地和他攀交情,到處造謠上了他的牀,人人唾棄之。
她有一個月不敢出門,怕被淹死在一羣女人的口水中。
直到一個月後的中原武林大會,她才鼓起踏出房門的勇氣。
臨走的時候,師父還拉着她的紫色裙襬,
“徒兒,不要再給我派丟臉了,現在江湖上都叫我們‘破傷風門派’,你說我的老臉往哪兒擱啊?”
逐月無情地使一記無影腳把他踢開。
湊熱鬧的大好日子,她千萬不能錯過。美食、邪功、美男,快撲向姐姐的懷裡吧~~~
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擂臺上看見了他,那個拒她於千里之外的白衣美男,還不自量力地挑戰當今天下邪功第一人——楚穆。
蕭遠之起劍的時候,望了一眼在人羣中觀戰的逐月,他沒有信心今天能夠完好無損地走下擂臺,但他還是要拼勁全力,因爲他不忍她再一次在自己的生命中成爲匆匆過客,他不許別人要挾她的生命。
她是全部,是苦苦奮鬥的人生目標,現在,他有了實力,他要期許她一個精彩的人生,一個不再有顛沛流離、痛失雙親、忘卻他和她童年的明天。
提劍、揮舞、橫劈、回望……每一個動作,都精益求精,一如小時候,紅衣女娃和白衣少年在雪地裡比肩練劍的場景,那是揮之不去的甜美記憶。
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她。
“哐當”一聲,他的劍橫飛出去,底下一片靜默。擂臺毗鄰懸崖邊緣,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那個人說了,只要拿出他的性命,便能護她一方周全。
他含笑望着她,終於實現了自己多年來的心願。只是,他們不再有來生。耳邊的狂風呼嘯而過,底下是萬丈深淵,他溫柔的雙眸不忍從她臉上移開。
如果……能夠活着,就能多看你一眼;
如果……能夠多看你一眼,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在一起;
如果……能夠在一起,你會不會再一次愛上我?
可是,沒有如果。記憶中的燦爛笑顏、小小掌心裡的融融暖意、默默守護她的那一個夜晚、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六年光陰,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因爲,他的人生已經回不去了。
在最輝煌的18歲頂端戛然而止,從此成爲一個傳奇。只有蕭遠之這樣成爲異世芳魂的人,才配得上“第一公子”的美譽。
蕭遠之墜下懸崖的時候,當場許多少女痛哭流涕。
照理說,逐月應該感到高興,因爲她的報復計劃終於讓老天實現了。可是,她的臉上已經溼透,嘴裡喃喃着的,是兒時纔有的美好回憶,
“蕭哥哥……”
人生很無奈,衆人皆醒我獨醉。當剎那芳華凋謝的時候,徒留一潭死水;歲月的長河淹沒了過往,她的小舟已漸行漸遠。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來到這個他當年墜落的懸崖。
她一直在等,等一個出現奇蹟的時刻,等一個永遠不可能回來的人。
因爲這個人叫蕭遠之,因爲這個人曾是她的蕭哥哥。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