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也不說話,安靜的開着車,車子拐上回市區的高速後,他打開車頂,讓夏夜的晚風吹了進來。
穆洋側過臉,望着夜色中的道路,無聲的流着淚。此時的她很感激陸遜,因爲他沒有問她爲何要哭,爲了誰而哭,他只是沉默的守在她身邊,任由她肆意宣泄着悲傷。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當警察嗎?”車裡的氣氛實在太壓抑,陸遜忍不住出聲問穆洋。
穆洋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我小時候看到警察會很害怕,有時候還會恨他們。恨他們什麼呢?”陸遜自問自答,“因爲他們會帶走我爸。”
穆洋撇過頭去看陸遜,見他臉上一派平靜不像是在說自己的過去。
“我爸是黑社會,打架搶地盤的那種。”
黑社會三個字讓穆洋心頭一顫。
“我恨警察,也恨我爸。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因爲我沒辦法讓我和我媽脫離這種境況。我恨自己沒能力,不能改變我爸也不能阻止我爸做哪些爲非作歹的事。”
“我們家也是黑社會。”穆洋和陸遜說這話的時候沒有過去那麼難過了,大概是因爲陸遜先袒露的心聲,兩人的境遇相似所以纔不會那麼難以啓齒吧。
“可你不是。”陸遜對着穆洋笑得燦爛,“你是穆洋,除了平日和人吵個架動個小手之外,總體來說是個挺不錯的人。”
雖然穆洋三進警察局都落在陸遜的手裡,而每次都會被他罵個半死,可是他心裡明白穆洋這個人善良、正直、講義氣。
第一次被抓進來是她爲了好友挺身而出,而和她打架的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第二次她騎着那輛小毛驢闖高架嚴格來說也不是什麼大錯,把她帶回來後才知道她是爲了救一隻貓兒的性命,那貓被車撞倒全身的血,她也是在路邊偶然看到,雖然貓在半路中就死了,可她還是爲了這事和他在警局裡大打出手。
至於第三次把她帶回來麼。。。確實是他故意的,因爲他總不能明着告訴她我要請你吃宵夜吧,依着穆洋的性格根本不會給自己機會。不過,這可不能告訴她,即使將來兩人。。。那也得爛在肚子裡。有些人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在乎你打她罵她,可是她會在意你騙她。
“我不是黑社會,可是我成長在這樣的家庭裡,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身份。”她身邊的人不會把她當成壞人,可是有許多站在遠處看她的人,只要提到她的家庭就會自然而然的把她歸類於那樣的人。就像沈家珏和袁真人身邊的那個女孩,她們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彷彿自己就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
“好人和壞人,並沒有完全的分界線。這是我當警察後才明白的道理。”
“好人和壞人沒有分界線是什麼意思?”她不懂,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
“我和你說件案子,說完你就明白了。”陸遜緩緩道來,“我曾經抓過一個偷盜犯,這個人在將近十年裡偷了近千輛非機動車,當我抓住他的時候他正在偷一個小姑娘停在超市外的一輛小電瓶車。那小姑娘只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還在實習,因爲實習單位離家遠纔買的電瓶車,這姑娘家境不好,父親早年去世,母親身有重病,買車的錢是小姑娘母親忍着病痛一個多月不吃藥省下的錢。”
“這個小偷真該死!”穆洋最恨這些偷雞摸狗的小賊,專偷平民老百姓的財物。
陸遜卻搖頭,“可是事實不是你認爲的這樣,這個小偷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人很瘦,身上幾乎沒什麼肉,身體也不好,關在看守所的時候一直流鼻血。”
“這是報應,因爲他壞事做多了,所以纔會生病。”這種人最好全部消失纔好。
陸遜又搖頭,嘆了口氣,“後來我們審訊他,問他爲什麼要偷東西,偷了東西的錢在哪裡?因爲這個小偷全身穿的破爛,身上也沒什麼錢。”
“花光了唄!”這種人,因爲花的不是辛苦賺來的所以不會心疼。
“恰恰相反。”
“什麼意思?”
“十年來他偷的那些車換的錢全都沒用在自己身上,而是花在了他女兒的身上,他女兒從小患有嚴重的造血組織疾病,光是化療一年都要用十幾萬。這小偷之前不過是個本分的農民,從沒做過什麼違法的事,只是當女兒生病實在是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冒險偷盜,銷贓的錢用來給女兒治病。”
陸遜的話雖然讓她對那個小偷有些同情,只是,“自己的女兒生病,做父親的沒有本事救,可是也不能成爲他偷別人東西佔有他人財物的理由!”
“你說的沒錯。”穆洋的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在法律上講,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你都沒有權利侵佔他人的財產,“可是,那個他爲了救她甘願犯法的女兒並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她是他撿來的孩子。大冬天的扔在路邊,他看着可憐給抱回家養的。”
當他和他的同事們瞭解了這一切後,沒有人再去詢問他到底偷了多少東西,賣了多少錢,錢在哪裡是不是還能追回來。
因爲他們全都感動了,爲這個偉大的父親!
穆洋也沉默,她沒想到事實完全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後來呢?”穆洋忍不住想知道這個小偷後來的結局,不知是坐牢了還是酌情考慮被放了。
“你知道他這十年來偷了太多,金額巨大,所以放走他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他被判刑,坐牢了嗎?坐幾年呢?他的女兒怎麼辦?”穆洋開始爲這對父女揪心。
陸遜的臉色不好,有些沉痛,他沒有馬上回答穆洋,卻轉頭看了眼她的側臉,突然有點後悔和她談論這個案子了。因爲當初他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甚至後悔過,後悔不該。。。抓這個小偷。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人也患上了白血病,而他也早就知道了。可是他沒有爲自己的病花過一分錢,他把所有的錢都拿來給孩子治病。直到後來他的病情惡化死在了醫院裡,我去見他最後一面,他拉着我的手只重複說着一句話,他說:只差一年了就差一年了!等他再幹幾年活,女兒再治個一年的病就能痊癒了。他說他當初該小心點不要輕易讓我們抓到,再熬上些日子等女兒病好他就來警察局自首,不管坐幾年牢他都認。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他死後,她的女兒因爲抗拒治療,沒多久也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