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他有沒有報名。他點點頭,“那我也要報。”她說。
“你才大二,許多學分都沒修呢!別鬧了。”他在聽莎拉布萊曼的歌,塞給她一隻耳機。耳機線是Y字形,吊在兩人中間。
“幹嗎,你怕贏不了我?”她扮了個鬼臉。
他彈了她一下,“少臭美了,別以爲天下就那麼好得。”他知道她好勝,而這件事,她必然要輸的。
她揹着他還是去報了名。
進了考場,他看見了她,心中一沉。
可能那次機會特別難得,學生們真較了真,系裡面找了外面的教授來改卷,以示公平,他們對他有信心。
沒想到,成績出來,第一名兩人,他和她。
那天晚上,他沒來找她,不知道見面該講什麼好,心中卻很爲她驕傲一把。他多希望工信部分給學院的名額是兩個,那樣,他就和她比翼齊飛了。
兩人的關係,此時還隔着一層窗戶紙。窗戶紙那頭是什麼,彼此都明白,就是沒有捅破。這樣的感覺也很好,外面彷彿風景無限,可是這邊獨好。
他去找了系主任,提出自己的想法。
系主任一臉不贊成,“部裡看重你,哪裡只看成績,還有其他方方面面,這個決定是不會改變的,你必須要去美國。諸航那邊,系裡會考慮讓她保研。你和她熟,勸她主動放棄,不然我們用別的方法。”
他如何說得出這話來?
他只能選擇沉默,心中無力之極。
自然的,在全系師生中進行兩人的民意測評,諸航落選。
他沒有絲毫的歡喜,她的失落也非常明顯,又開始避着他了。
期末考試一結束,諸航就急忙回老家去了,都沒和他打招呼。
他一直拖到九月中旬纔去美國,臨走之前的幾天,他天天去找她。她很忙,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圖書館,晚上一點時間,還跑去西餐廳打工。忙得連和他講話的時間都沒有。
她亦沒有送他上飛機。
他給她寫郵件,她沒回。和教授聯繫,教授講她又像從前一樣混了,經常逃課。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習慣身邊沒有她。
兩人合聽的耳機他帶走了,另一個耳機沒人戴了,他只能一個人塞着一個耳機,讓另一個耳機掛着,耳機線呈I字形,掛在他的一側。
哈佛已有幾百年的歷史,校園非常幽美,行走在那些古老的紅磚房之間,他常停下腳,緩緩回首。
他等了三年,她沒有出現。
舒婷有一首詩叫《山盟海誓》,在結尾這樣寫道:
偶爾
聽到你的名字
我冷丁一哆嗦,那只是
菸蒂燙了我的手指
……
窗外已經發白,挪威的白晝終於來到,在上午十點。
他用手指作梳,理理頭髮,擡起來時,指頭不住地顫慄。
一夜風過,窗臺上又落了一層落葉,還
有從牆外飄來的幾瓣菊花。呂姨邊撣邊嘀咕,這活怎麼就幹不完呢!
“早,呂姨!”客房的門開了,諸航笑吟吟地招呼。
真是年輕呀,光滑的肌膚,潔淨的面容上塗了層胭脂似的,紅的是脣,白的是牙,睫毛長長的像把扇子,那對眼睛晶亮如星子般。
“早,今天天氣好呢!”
諸航眯起眼,瞧着掩在樹蔭後的那方剛被霞光染紅的天空,袒露在空氣中的手也不似前幾日那般畏寒。
“是呀,天很藍,風很輕……”她笑出聲來。
十一月十六日,她的赦免日,老天當然要作美了。
從今天起,她的人生要修整,回到之前的軌道,以後,想吃冷的吃冷的,想吹風就吹風,想淋雨就淋雨,想凌晨睡就凌晨睡……
光輝歲月,自由空氣,來吧!
呂姨掃完這塊,挪到北廂房,卓紹華也已起來,小帆帆今天一身簇新,帽子也換了頂毛茸茸的小熊帽,又暖和又可愛。這是唐嫂昨天特地出門買的。
“卓將,是不是要買些新的臥具或傢俱什麼的?”諸航滿月了,該搬進主臥室了。裡面的東西都是沐佳汐生前用過的,呂姨體貼地想到。
卓紹華搖搖頭,“暫時不用。諸航?”
他看見她一個屋一個屋地轉悠,還特地跑去向兩個勤務兵打招呼。
他的兩個勤務兵並不是來自後勤處,而是來自警衛營。她不知怎麼聽說了,特別的敬畏,經常那雙骨碌碌轉個不停的眼睛就牢牢地盯着他們,很是驚奇。
“到!”她俏皮地向他敬個禮。
“吃完早飯,我們出去辦點事。”
“好。”小帆帆昨夜不乖?首長沒睡好,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下巴上還有一道新傷口,刮鬍子失手了。
今天要去給小帆帆報戶籍,還要按照傳統去給他剪下頭髮,呂姨買了許多菜,晚上要慶祝下。
“我來開車。”他向勤務兵點下頭,自己坐上了駕駛座。諸航坐在後座,身邊放着個嬰兒推車,小帆帆睡在裡面,脣角彎彎,好像很開心。
“卓將,我真不要跟去嗎?”唐嫂也被拒絕在外。
“不要,我和諸航可以的。”
諸航偏過頭去,有點心虛。
時間掐得很好,街道辦剛開門。俊偉冷峻的男子懷中抱着粉嘟嘟的小娃娃,年輕的女子手中提着個男人的揹包,看着就一天的心情非常好。
遞上戶口本、結婚證、身份證、小帆帆的出生證的原件、複印件,幾分鐘後開好證明,兩人又轉道去派出所。
辦完出來,太陽已漸漸明豔,空氣也變得暖融融的。
“我們去拍張照吧。”卓紹華盯着前方的街心公園,說道。
諸航站住,“用手機拍嗎?”他們沒帶相機出門。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轉身往派出所隔壁的一家照相館走去。
天啦,是那種專門拍證件照的老式照相館,裡面的佈置都
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冷不丁會以爲走進了老電影中。
幸好相機有所改進,不再是那種人躲在一塊布後面的。
“我們拍張合照,寶寶今天滿月。”他禮貌地向一個三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說明來意。
“放心,肯定幫你們拍出紀念意義。”男人嘩地拉開一道布簾,從後面拖也一塊有着大海、棕櫚樹的佈景。
諸航強忍住,纔沒有笑翻。
她自動地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在佈景前擺了一張長凳。
卓紹華抱着小帆帆坐下,摘去頭上的小熊帽子。小帆帆有點興奮,頭動個不停。
“我來拿帽子。”她探身接過帽子,又往後退去。
卓紹華一拽她的手臂,把她按坐在身邊,“坐好,馬上要拍了。”
她吞了下口水,壓低聲音,“我也要拍?”
“帆帆只有爸爸嗎?”嚴肅的俊容罩上一層寒氣。
她正襟端坐,咧開嘴脣,擠出一臉微笑。
“媽媽抱寶寶,爸爸抱着媽媽。”男人調好焦距,左看右看,覺得有些彆扭,提議道。
笑容僵硬,她慌忙擺擺手,“不用,就這樣拍好了……”懷中塞進了小帆帆,小手快樂地揪住她胸前的一顆鈕釦,她閉上嘴,小心地抱好。
他挨近她,長臂從後面環住她。那只是一個姿勢,其實他並沒有碰觸到她。
男人及時按下快門。
走出照相館,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帆帆呀呀地叫着。
剪頭髮是在一家嬰兒護理中心,那裡是專門幫嬰兒洗澡、剪髮的,年輕的爸媽很多,彼此雖然不熟悉,但聊起育兒經,卻像是多年的朋友。
理髮師說嬰兒的頭髮叫胎毛,可以把胎毛製作筆,寫小楷最好了。
“那我們也做一支。”卓紹華低頭寫下聯絡地址。
小帆帆就是小帆帆,別的孩子剪頭髮時哭得震天撼地,他朝理髮師笑眯眯的。
上了車,諸航忍不住顯擺,“我媽媽講我小時候也是很乖,剪頭髮不吭一聲。你呢?”
“我記性沒那麼好。”
諸航吐吐舌,和小帆帆玩去了。她還記得媽媽講她滿月那天,家裡來了許多人,有送衣服,有送雞蛋,有送被褥的……
她屬於超生分子,因爲她,家中幾乎一窮二白,爸媽還丟了工作,靠了鎮子上的人幫忙,才挺過那道難關。後來家中開了個家常餐館,生意非常不錯,對於鄰里鄉親誰家有急,爸媽都是第一個去。她放假回老家,鎮上的人都和她開玩笑,說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回來後,諸航便開始收拾行李。
她帶進來的,都是孕婦服,現在穿着很肥大。天氣冷了後,她外面裹一件卓紹華的軍大衣,裡面加件他的毛衣。這些都是他送給她的。她穿過的衣服,他肯定不會再要。她摺疊摺疊,也塞進了包中。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笑。提起桌上的小紙袋,去了嬰兒室。
(本章完)